鞍馬本家客廳內, 陽光盈室,暖意蔓延。
小女孩八雲一勺一勺地津津有味吃雪糕,大眼睛眨啊眨, 看看自家父母, 又看向堂姑千雲。
三人神色各異, 似乎正在談論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氣氛, 有點詭異。
“……所以說, 結婚這件事,我希望羣雲哥哥讓我自己做主。”
簡單地解釋幾句她和奈良若青年相好無望之後,千雲這樣說道。
這五年來拼命修行, 苦累無怨,不就是爲了能夠將自己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麼。
她當然知道堂兄堂嫂不會待薄她, 但婚姻這回事, 關乎到後半生的幸福與否。一步錯, 步步錯。她不想等到有朝一日後悔了,纔來怨惱任何人。
旁人再爲她好, 也不會比她更清楚自己真正想要過的生活。
鞍馬彩雲看着這個眼神誠懇而堅定的自家侄女,時光荏苒,當年嬌縱任性的小女孩已然出落成文靜溫和的娉婷少女。
這幾年在本家,行爲舉止語氣態度規規矩矩,無一差錯, 令人很容易便忘記了她原是從小被父親捧在手心之上, 曾經嬌慣無比。
果然成長這回事, 不外乎將人棱角磨平。
想了想, 她帶着笑意好奇問道:
“千雲心裡有鐘意的人了?”
畢竟正值花樣年紀, 說不定心中早已有個他。
少女一愣,隨即失笑否認道:
“不, 不是。我只是……大概,以後會遇到吧。”
她已不奢望能夠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這原本就是極不現實的事,只求即將陪她走完後半輩子的那人是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屬。
不是英雄沒關係,沒有家財萬貫也可以,但他一定要有和她一起建立、守護一個家的堅定與決心。
心之歸屬即爲家。
她一直渴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家。
“還有一件事情……”
千雲緩緩再開口,小心看了看堂兄夫婦的臉色,才繼續說道:
“我想搬回去住。”
鞍馬羣雲皺眉,臉上浮上一抹不贊同。
雖然說這幾年她進步神速,已能很好地控制血繼的力量爲己所用,但到底是孤孤零零一個女孩子,獨自居住怎麼都讓人放心不下。
他在慰靈碑前對着師父的名字發過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堂妹,庇護她長大直至嫁入可靠夫家。
這樣想着,他眉頭緊蹙地看向她:
“在這裡不是住得好好的嗎,爲什麼突然要搬回去?”
妻子彩雲也是一臉擔憂地附和道:
“是啊,你一個小女孩自己住,誰來照顧你?”
“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彩雲嫂子。”
千雲笑道,語氣輕柔但不難聽出其中的堅持。
堂嫂的擔心她不是不懂,但是村子裡像她這般年紀的女孩子,不少都已經開始相夫教子照顧別人了。
若是單單照顧自己,以前的鞍馬千雲可能會自生自滅一團糟,但如今的她已是綽綽有餘。
她早就失去一味依賴別人的資格,再愚鈍也知道要自力更生才能與命運抗爭。
見堂兄夫婦面上憂色不減,她斟酌了片刻,下定決心似的輕輕說道:
“家裡……我是說以前住的屋子裡……有爸爸媽媽留下的氣息。”
那裡纔是她心心念唸的家,有着她和至親的過往與回憶。
本家不是不好,但她一刻也未曾忘記過自己是寄人籬下,這裡從來都不是她的心之歸屬,雖然堂兄堂嫂知道後會自責做得不夠好。
其實,這些年來照顧她包容她,沒有人會比他們做得更好,她無限感激。
但是鞍馬千雲心中始終有一道梗。她太過貪心,貪戀至親曾經的寵溺。堂兄夫婦對她再好,她也不會,不敢,對着他們撒嬌。
所以還是想回去的啊,那個空無一人卻令她感覺自在溫暖的家。
院子裡攀爬着母親種下的花花草草。
父親手把手教她修剪枝葉的剪刀還落在前院的木柵欄旁。
出戰前父女倆一起埋在地下酒窖裡的自家釀酒估計已醇香四溢。
客廳裡一家三口的合照不知道是否已落滿塵灰。
還有那一大堆被父親用來忽悠她不當忍者的不良書刊,寂寞而無人問津。
就連家附近那棵大大的蘋果樹,也已從花開花落到果實累累更迭了幾個輪迴。
她如此想念以往的一切,哪怕會觸景傷情引來無限愁緒。
現在她已經擁有足以保護自己的能力,無論如何都想回到那個承載着滿滿快樂與回憶的家。
堂兄夫婦抵不過她的堅持,只能輕輕嘆氣,點頭同意。
從本家搬回分家,只有寥寥幾件衣服和生活用具,連多一個人幫她提行李都用不上。
你看如此簡潔,如何能夠把所住之處當成家?
放下東西后她捲起袖子開始打掃,木質地板上灰塵層層鋪積,角落裡還有數只正在網中酣睡的小小蜘蛛。
整整五年無人居住,卻依舊使她心頭涌上一股無可名狀的親切。
讓人無比懷念的氣息,這個三口之家——爸爸媽媽和她的家。
夕日紅來的時候,她剛把地板擦完了第二遍。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眸光一轉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木葉美人。
一手提着一個大袋子,粗略一看便可知裡面裝着些水果啊零食啊紙巾啊沐浴液啊等等日常用品和食品。
不可謂不貼心。
“我想着你剛搬回來,還沒來得及出去,就順便幫你買過來了。”
村子裡遠近聞名的大美女一邊說着,一邊放下袋子自覺地拿起抹布幫她拭擦窗臺。動作熟練而認真,教千雲嘖嘖讚歎:
“真是賢妻良母吶,紅。白白便宜了阿斯瑪那傢伙了。”
不料卻惹得紅美女一記怒瞪:
“別提那混蛋!”
語氣中火藥味頗濃,看來有人要遭殃了。
只可惜那人最近都不在木葉。
認識了十幾年之久,千雲是知道原因的。
阿斯瑪離開村子加入大名的護衛隊,據說臨行前還和三代目鬧翻了,擱下一句“我一定會證明自己,不然絕不回來”之類的狠話,然後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木葉的大門。
到底年輕氣盛,固執張狂,不會體諒別人,也難以理解身邊人眸底的擔憂與關切,無論是對三代目,還是對夕日紅。
所以說,青年阿斯瑪這次被戀人惱怒,其實不無緣由。
千雲挑了挑眉,低頭拭擦茶几,似不經意地笑着說道:
“阿斯瑪現在應該在大名府吧。”
“倒是有傳聞說大名的公主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呢。”
“小說中常說,這種養在深閨裡的貴族少女都懷有不切實際的英雄夢,很容易便傾慕於年輕有能耐的忍者吶。”
旁邊沒有聲音,夕日紅似恍若未聞,不爲所動,專心致志地擦着窗臺。但仔細一看,便可見被她一下下擦洗過的木質窗框上,隱隱有裂痕的跡象。
本還想揶揄她幾句的少女一下子閉上了嘴,額角一滴冷汗。
這個樣子,罪魁禍首阿斯瑪還沒有遭殃,她的窗戶就率先遭到毒手了。
氣頭上的女人,還是少惹爲妙。
兩個人忙活了許久,終於把長時間不住人的房子打掃一新。尤其是那扇窗戶,明亮得讓千雲擔心它只是個幻象,實則一碰就碎。
動手翻看夕日紅帶來的兩個大袋子,驚喜地發現那小妮子居然還買了清酒和油鹽醬醋以及烏冬面大白菜小海帶牛肉吞拿魚……等等一堆料理材料。
這麼賢惠的女人真是打着燈籠也找不着啊,阿斯瑪那傢伙天殺的好福氣,幾年同桌下來白撿了個好老婆。
千雲打開冰箱,將食物一樣一樣分門別類。
晚飯有着落的好心情從微微翹起的嘴角上顯露無遺,卻聽見夕日紅說道:
“我待會兒有事,就不和你一起吃晚飯了。”
“……那你還買那麼多東西過來。”
“反正也是順便……”
紅眸美女含糊地說。
在超市時因爲想着阿斯瑪的事情一時走了神,手上不知不覺就拿了一大堆——這種丟臉的理由,她打死也不會說出來。
夕日紅前腳一走,有個少年後腳就到了。
廚房裡正在煮着牛奶蛤蜊湯,濃濃的奶香味一直飄到客廳,讓人肚中饞蟲蠢蠢欲動。
少女一手拿着大湯勺,擡擡眼皮斜睨放着好好的大門不走,從窗臺外直接跳進來的少年。
“來得真是時候啊,卡卡西。”
少年眨眨眼睛,頗爲無辜地說:
“嘛,聽說你今天搬回來了,剛好順路就過來看看。沒想到你居然還知道我突然想吃蛤蜊湯啊。”
“……你想多了。”
搬回家裡的第一頓飯,四菜一湯,吞拿魚沙拉,牛肉炒烏冬,抹茶煎餅,茶碗蒸。還有個清俊帥氣的少年坐在對面陪吃陪喝。
千雲的新生活真可謂愜意得令人羨慕,鞍馬羣雲夫婦若是知道也會感慨自己白操心了。
然而她一邊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挑着烏冬面,一邊盯着對面英俊少年的臉若有所思。
感受到她長時間的視線,卡卡西從蛤蜊湯冒出的白氣中擡起頭,摘下面罩的臉映着玻璃窗戶上反射過來的落日餘暉,輪廓柔和而優美。
長年不被陽光照射的臉龐肌膚白淨如瓷,五官端正而精緻,即使是女人也會嫉妒不已。
“看什麼。”他說。
少女咕嚕咕嚕地喝湯,對着面前知根知底的那人也不必考慮什麼形象問題,只是目光仍膠在少年的俊臉上,卻是極平淡的不含任何愛慕之情。
“幾年沒見過你的臉,怎麼越長越小白臉了。”
這幾年他忙於任務,她忙於修行,除了今年初春時打過一場,每次偶遇不過匆匆停下,談論幾句眼前事,然後各自忙碌。
說起來,上一次他們像這樣安安靜靜地一起吃飯,還是在五年前鞍馬川雲逝世後不久。
時光不待人。
卡卡西一隻死魚眼波瀾不起,一如既往的精神乏乏,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
“不用妒忌,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是天生的。”
很欠扁的語調,卻異常熟悉。
千雲撇撇嘴,低頭將煎餅咬得脆脆作響,進食不語。
飯桌上頓時一陣沉默,只聽得見兩人咀嚼食物的細微聲響,和筷子與碗碟清脆的碰撞聲。
少年見她一臉安然模樣,垂眸,開口淡淡說道:
“如果是以前,你一定會惱羞成怒,說卡卡西你是不是想找抽。”
“看來這些年修行的不止是忍術,脾氣也收斂了不少吶。”
她一怔,而後笑笑,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自嘲,嘴上打着哈哈:
“啊啊請務必原諒我的年少無知少不更事呢,卡卡西桑。”
她怎麼能夠在本家耍小脾氣,除了父母還會有誰願意無條件包容她的嬌縱任性?寄人籬下就要有寄人籬下的樣子,何必惹人不快。
現在如何同以前相比,每一步路每一分耕耘都要自己負全責,喜怒哀樂當然是能淡則淡,切忌任性執拗使小性子。
卡卡西看她兩眼,不理會那聲飽含調侃敷衍的敬稱。
半晌,似無意地說了一句:
“你去相親了?”
千雲朝他挑挑眉,算是默認,卻沒有說那無疾而終的結果。
只聽見那少年猶自喃喃地說道:
“才十六歲啊,也不急嘛。”
“好男人是要慢慢找的,女孩子不要病急亂投醫爲好。”
……連“病急亂投醫”都出來了。
你真的是想多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