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瑛醒來的時候,窗外下起了瀟瀟暮雨,就像是行雲言談間,回憶裡,曾經和莯莀一起經歷過的那些雨一般。紫瑛靠在窗臺上,聞着空氣裡溼溼冷冷的雨香,任濺起的水花碎在她高高的鼻尖上,冷冷的水滴滑落在脣邊,有一種憂傷清苦。
紫瑛閉着眼睛,聽見迴廊上蹦蹦跳跳的腳步聲,和突然而至的一陣清淨素淡的蓮香,和着糯米蒸熟後的暖融融的香味。紫瑛驀地睜開眼睛,果然一隻翡翠玉盤上齊齊整整地擺着幾朵白蓮糕,精巧別緻地赫然眼前。託着翡翠玉盤的一雙手,腕上戴着三兩雙的銀鐲子,銀鐲上刻着奇奇怪怪的紋,像古咒。紫瑛不必去看來人的臉,便脫口道,“奢鈴,你來了?”
奢鈴笑着,把白蓮糕放在紫瑛的鼻息前輕輕一晃而過,說道,“你想吃白蓮糕的吧?”
紫瑛點頭,又道,“你把它帶來,不就是給我吃的麼?”
“是,就是了。不過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奢鈴說着,自己先拈了一塊糕放在嘴裡,果然是清潤香甜,入口即化。奢鈴一面吃,一面點頭,讚道,“果然好吃,難怪你連做夢都記掛着呢。”
紫瑛疑惑道,“我做夢記掛着?”
“自然是啊,要不我哥哥可不敢再偷窺一回你的過去,免得你又生氣了。”奢鈴說着,衝着紫瑛眨巴着眼眸,道,“以前,哥哥和莯莀姐姐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親自爲她撫琴過。因爲,從來都是莯莀姐姐撫琴給哥哥聽。後來,莯莀姐姐不在了,哥哥也從沒有再碰過落瑤琴了。若不是爲了替你療傷,我想落瑤琴可以入土爲安了。”
奢鈴說着又拈了一塊糕放在嘴裡,一面吃一面道,“他昨夜替你撫了一夜的琴,好助你安然入睡。聽說落瑤琴的琴音會挽起一個人內心深處最惦記的東西,你昨夜聽着落瑤琴的琴音入睡,自然是會因爲琴音想起最記掛最放不下的東西。別的,我哥哥沒有聽見,只是聽見你反反覆覆地說着三個字,白蓮糕。”
紫瑛聽到此處,心上微微一皺,眉間微微一凝。果真,那場夢令她愁腸百折千回,她有一種感覺,幻焰是她,她是幻焰。瑾譽是誰,爲何總是隱隱現現的沉浮在她的夢中,像是一個解不開的結,越扯越亂,越扯越緊。
紫瑛擡手從奢鈴的盤中取了一塊糕,拈在指尖,嘆道,“這個糕,果真好吃麼?”
奢鈴驚道,“你別告訴我,你沒有吃過。”
紫瑛偏着頭,凝眉深鎖,道,“我的記憶裡好似吃過,又好似沒吃過。我也不知道爲何一嗅到這種香氣,我就知道是白蓮糕。我甚至不知道爲何覺得這糕不僅僅只是我愛吃而已,好像我很愛的一個人他很愛吃似地,而我每次只是陪着他吃而已。”
奢鈴訝然地望着紫瑛,喃喃道,“你竟有了深愛的人了?可是,我不記得我哥他……”
奢鈴沒有說完,紫瑛已經自顧自地說道,“的確,我也覺得很奇怪,究竟是誰愛吃白蓮糕?我是不是應該去問一問莫滌深。我爲何直覺覺得莫滌深一定是愛吃這個東西的呢。”
“他叫莫滌深!”奢鈴用一種看見蕩婦與殲夫的眼神,頗驚異地望着紫瑛。
紫瑛回眸,淡淡笑道,“是啊,莫滌深啊。我從前看到他的詩句,不知爲何一直覺得他是喜歡我的,那些詩句都是寫給我的。也不知道爲何,他不在的時候,我竟然會無緣無故地想起他,我從沒有見過他吃白蓮糕,可是我竟然這樣篤定,他一定會喜歡這味道的。”
紫瑛說罷,臉頰微紅,拉着奢鈴的手,問道,“奢鈴,你喜歡過一個人麼?你知道這種感覺的麼?”
奢鈴也靠在窗臺上,雙手託着香腮,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有一點點的疼,又有一點點的甜。以前我也喜歡過一隻蛇,我沒告訴過他。他是我的護衛,因爲我喜歡上他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他卻先知道了。很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想說的時候來不及了。”
紫瑛頗有興致地看着奢鈴,搖着奢鈴的手腕,道,“和我好好說說,怎麼一回事。你怎麼不去找他,不和他說清呢?”
奢鈴笑了笑,眼光裡有破碎的感傷,紫瑛不知道一向這樣開朗無憂的奢鈴也會有難受的時候。而且她素來是一副無憂無愁的神色,倘或只是在眸子裡點了一滴滴的憂傷,也是這樣分明,這樣劇烈,這樣令人痛心的。
奢鈴卻拉着紫瑛的手,道,“和你說一說,也是無妨的。”奢鈴說着,從那窗外一個翻身,翻到窗子裡,坐在紫瑛的身邊,笑道,“聽說,紫瑛姐姐很會調配香粉,我也有個願望,不知道紫瑛姐姐可否給我一味香粉,實現我的願望?”
紫瑛遂打趣道,“那就要看你的故事能不能打動我了。”
奢鈴微微頷首,遂道,“我一百三十歲的成人禮上,父王曾說要將我嫁到南海,與海龍一族的皇子聯姻。我當時沒有反對,因爲我並不知道成婚是怎麼個回事。我以爲,只要是我覺得對方還可以,對方覺得我還可以,就這麼一直在一起,吃個飯,喝個茶,聊個天也沒什麼不好的。於是,我沒有拒絕父王的提議。”
奢鈴說着,看着紫瑛,擡手取了紫瑛手中的那塊白蓮糕,無所謂地投入口中,這動作雖然隨性,紫瑛卻看出了她在掩藏着某種情緒。奢鈴儘量地把語氣說得十分輕巧,道,“春天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與我定親的那位皇子,他原身是一隻蒼青色的龍,身上的鱗片聚集成的斑紋就像是一幅潑墨山水畫,他化作翩翩公子的模樣,也是不差的。我其實並不討厭他,我覺得也許可以做伴一生的吧。我便和我的護衛說讓他回覆父王,我很滿意,他便去了。那時候我也沒有發現不妥,只是覺得他好像有一點不開心而已。他其實一隻褐色的蝮蛇,他喚作柒閣。柒閣的武藝是年輕一輩的蝮蛇中數一數二的,我當時不知道他是自請來保護我的,他明明可以跟在哥哥的麾下大展宏圖,可是他卻選擇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