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上合上書:“藍姐在死前曾找我要過兩塊冰塊。”
“冰塊?要冰塊有什麼奇怪的?”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藍姐家自己也有冰箱啊。”
“是哦,她家裡也有冰箱,那她找你要冰塊做什麼?這還真是有點奇怪。”
“我不清楚,或許……天氣慢慢熱起來了,她想拿冰塊冰鎮什麼東西吧?”
“也是,可能她家的冰箱制的冰不夠。”
“嗯,可能吧,只是……她要的冰塊也有點奇怪。”
“哦?”
“她要的冰塊比較大,不是一般的冰塊。”
“有多大?”
高上用雙手比了比:“大概這麼長,這麼寬,這麼厚。”他比畫出一個比書本大,厚道大概有十幾公分的方形,差不多相當於一個鞋盒了。
“這麼大?”還真是夠大的,平時家裡哪用得着這麼大的冰塊?
“是啊,我家裡還有模具,是用來儲藏東西的大塑料盒子。”
“冰箱的冷凍櫃裝得下這麼大的盒子嗎?”
“冷凍櫃要是空的話,是裝得下的。我平時是用那盒子分裝食物冷藏用的。那天,藍姐看我在清洗盒子,就問我能不能幫她用那種盒子凍兩塊冰塊給她,我當然就答應了。”
“她是什麼時候找你要的?”
“這事我沒放在心上,也沒注意具體時間,不過,大概是在藍姐死前兩三天或者三四天左右吧,我也是今天偶爾纔想起的。”高上又沉思了一下,“藍姐當時還說她寫了首新詩,並念給我聽了呢。”
“是首什麼樣的詩?給我欣賞欣賞。”
“我抄在書上了,我給你看啊。”高上又翻開書的底頁給我看。在書的底頁上,謄錄着一首七絕:
似此清愁何所已?情深惟恐夢難支。
可憐捨棄三千綠,一片丹紅冷雨時。
這是首傷感的愛情詩,帶着濃濃的悽婉哀怨,描繪的畫面是悽風冷雨中的紅葉,卻借楓葉道出了愛而不得的哀傷與愁緒。
我輕聲地吟誦了兩遍,笑道:“這詩也是有點奇怪,現在是初夏,離晚秋還早得很,藍月怎麼會突然寫起關於楓葉的詩來呢?”
“呵,”高上靦腆地笑了笑,“這倒是沒什麼好奇怪的,詩詞這些東西,大多是文字遊戲,不一定就是作者自己的心情,有時候我們會根據所看到的畫作的意境來作詩,不是非要等到秋天纔可以的。當不得真的。”
“哦,是這樣啊,是我孤陋寡聞了。”
老孟在叫:“高上,過來看看你負責的學校啊。”
高上回應老孟說:“哦,我就不用看了,葉子看過就行了。”然後他輕輕地跟我說:“也許是我想多了,藍姐找我要冰塊也許不過就是想冰鎮些什麼東西吧。”說完站起身來走出了辦公室。
劉熙走了過來,手上拿着張紙條,上面抄了幾個中學的信息資料。“你們剛纔在談些什麼?好像聊得很投機的樣子。”劉熙問我。
“沒什麼了,高老師剛纔跟我談到藍月的詩。”
“哦?藍月的詩寫得很好的啊,是哪首?念給我聽聽。”
我把剛纔看到的詩念給劉熙聽,他聽完之後說:“小女子的哀怨情愁真是寫到位了,與‘向來緣淺,奈何情深’頗有些相通的韻味,特別是那句‘可憐捨棄三千綠,一片丹紅冷雨時’,呵呵,該要受到多大的打擊才能發出這樣的惆悵感傷啊。”他又蹙眉低聲吟誦了一遍,沉吟半晌說,“不過,這首詩和藍月平時的風格不大一樣。”
“爲什麼這麼說?”
“藍月的性格有點像男人,作的詩也很少這類悽悽婉婉的小女子的小情懷調調,大氣得很,真有點巾幗不讓鬚眉的味道。我記得她之前也寫過一首關於秋楓的詩,我念給你聽聽啊——‘雖無百媚描東圃,欣得清霜上小樓。落寞西風寒萬里,香楓一笑暖千洲!’你聽聽,同是詠秋嘆楓的感懷,這首是不是多了許多男兒笑傲江湖的氣概呀?”
“哈,還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味啊……看來,人都是有兩面性的。不過我想,藍月到底還是女人,骨子裡總脫不了女人多愁善感的一面吧。”
“也許吧,誰又不是這樣呢,人啊,都是矛盾的多面體。走吧,吃飯去。”
晚飯的時間,大家還在討論該如何和中學談合作招生的事。他們都沒做過這方面的嘗試,相互提醒着該如何談吐,如何宣傳學校的優勢,甚至連着裝都要探討一番,像羣剛剛畢業的學生準備參加招聘面試一樣緊張。
在食堂裡沒看到高上,聽文華說,他是去外面買點滷味回來,今天食堂裡的菜太淡了。
蔡敏苦着臉哀求着老孟:“我可不可以不去囉?我留在學校上課好不好?”
老孟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的意思是,讓我出去跑?那學校要是有領導或者同行來考察之類的事,你能應付得了?大本營裡總要留一個坐鎮的吧?”老孟用到“坐鎮”這個詞,儼然是以老大自居了,頗有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味道。
蔡敏知道不可能改變老孟的主意了,哭喪着臉抱怨着:“要是藍月在就好了,她肯定不會讓我們去做這樣丟臉的事。”
“那你倒是去把藍月請回來呀!”自從楊颯被警方帶走後,老孟的火氣似乎越來越大了,“你以爲我願意管這些?我還巴不得不管這攤子事呢!”
蔡敏不再言聲了,低頭悶悶地吃飯。
我輕聲問身邊的劉熙:“老楊和藍月沒有親戚麼?”我剛剛纔意識到,藍月死了幾天了,居然沒見過有親戚到學校來探望情況,來了解情況的大多是些美術界的朋友。
“沒有,楊颯是一個親人也沒有了,藍月的爺爺倒是還健在。不過,好像九十幾歲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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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藍老爺子,他們再沒別的親戚了?”
“沒聽說過,大概沒有了吧,這事我也不大清楚。”
“小孩呢?他們沒有生小孩嗎?”
“有的,不過去年游泳時淹死了。”
“啊?”
“他們有個十歲的小男孩,跟藍月姓,叫藍楓……這個好像是藍老的意思,想要這個小孩傳承藍家的香火,老楊也是同意了的。去年夏天,楊颯夫婦帶着小孩去湘江游泳,我們學校的老師也都去了,沒想到,稍不留神就淹死了。”
“老楊一家真是多災多難啊。”
“可不是!小孩也是命裡該絕,從小就在游泳隊學習,技術比我們大人還好,可偏偏就淹死了他。”劉熙說起這事也是唏噓不已。
“他是什麼原因淹死的呢?”
“是小孩自己調皮,把救生圈上的葉子往江中間推着玩,可推到深水區時,我們只聽到葉子在叫:‘藍楓腳抽筋了!你們快來呀!’等我們趕過去,小孩已經不見了。”
“怎麼?葉子就在旁邊,沒去救他嗎?”
“葉子不會游泳——江中間的水比較急,藍楓不在了,她自己都被江水帶着往下游跑,嚇都快嚇死了,在救生圈上乾着急。高上當時就在附近,是第一個趕到的,馬上潛水去撈,可潛了好幾次都沒撈到,後來還是水警在下游找到的藍楓的屍體。”
正說着,高上拿着兩個大塑料盒走進來,擺上了餐桌:“來!大家試點新口味吧!外面新開了家絕味滷菜店,我試了下,味道還不錯。來來,隨便吃。”
只見盒子裡有鴨脖、鴨頭、鴨掌、雞胗、雞爪之類的滷味,大夥都站起來朝盒子裡伸出筷子,風捲殘雲,很快就一掃而空。
“好吃嗎?”
“好吃好吃!”文華正啃着一個大鴨掌,口齒含糊地應着。蔡敏卻“嘶嘶”地吸着涼氣,拿着杯子就去打涼開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辣啦!”
“好吃的話,下次我再多買點來,晚上畫畫當宵夜。”
“嗯嗯!對頭對頭!畫着美女喝着啤酒啃着鴨掌,神仙啦!”文華笑道。
高上將空了的塑料盒蓋上蓋子,隨手碼在了身邊的凳子上。我盯着盒子瞅着瞅着,老是覺得哪裡不大對頭,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