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莊老妖婆走了許久,養心殿裡始終都是鴉雀無聲,恬靜得彼此都能對方的心跳聲,康麻子也是呆站在僞龍椅旁邊一動不動,麻臉上臉色茫然,恍如還沉浸在頭一次被祖母毆打的震驚中,只有靠近了才能發現,他那雙焦黃色的麻眼之中,不竭閃現出複雜的光芒,憤怒,屈辱,疑惑,羞慚,迷茫,應有盡有。
也不知道過了幾多時間,康麻子終於顫抖着伸出手,拿起了孝莊留下的那封書信,又顫抖着抽出信箋,展開細看。偷看到這個情景,養心殿裡的衆多蟎清重臣趕緊又紛繁把頭低下,提心吊膽的期待康麻子下一步反應,幡然醒悟,或者更進一步的大發雷霆。
又不知道過了許久,康麻子的聲音終於在恬靜得讓人差點發瘋的養心殿中響起,沙啞而又無力的說道:“你們,都跪安吧,這事,讓朕再想想。”
“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蟎清衆臣如蒙大赦,趕緊一起硌頭承諾,然後趕緊爬了起來,失落臂雙膝已然跪得麻木,小心翼翼而又悄然無聲的快步走出養心殿,直到走出了養心門,呼吸到了北京夜晚那乾冷的空氣,蟎清衆臣才一起鬆了口氣,恍然如感隔世。
在侍衛引領下一言不發的出了西華門後,蟎清衆臣分爲三派散去,一派以索額圖爲首,一派以明珠爲首,餘下的則是沒有加入這兩個幫派的中立官員,圖海久離中樞,又和明珠、索額圖都沒有深交,周培公也是如此,所以一對好基友自然走在了一起,還坐上了同一輛馬車。
“想不到啊。”直到馬車開始行駛,周圍沒有了外人,圖海才嘆了口氣,低聲喃喃道:“想不到皇上的性子,會固執到這境界,也沒想到老祖宗,竟然…。”
說到這,圖海即即是低聲嘀咕都不敢嘀咕下去,周培公則背靠着馬車座椅一言不發,似乎若有所思。圖海猶豫了一下後,這才低聲問道:“培公,以你之見,皇上會改變主意嗎?太皇太后老祖宗的妙策,能有機會實施嗎?”
周培公繼續緘默,片刻後才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難說。主子的性格太要強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太皇太后老祖宗,只怕…,會適得其反。不過還好,從主子到了最後都沒有爆發出來這點看,主子很可能還是已經動心了,只是還在猶豫,面子上也掛不住,所以暫時下定不了這個決心。”
“那主子最終能不得采取老祖宗的方略呢?”圖海追問道。
“這個。”周培公又遊移了一下,這才答道:“目前還不得肯定,現在主子還在猶豫,究竟是否改變全面進剿的平叛方略,恐怕主子必須得花上一些時間權衡利弊,短時間內難有結果。”
“希望主子能夠幡然醒悟。”圖海又長嘆了一聲,喃喃說道:“現在的局勢,我們大清如果再繼續全面進剿下去,那就是自尋死路,只有轉攻爲守,這樣或許還有一點希望,大清的生死生死,也已經在主子的一念之間了。”
“關於這點,恩相大可以安心。”周培公微笑說道:“其實剛纔在養心殿裡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出了一個體例,絕對可以說服主子回心轉意,採取老祖宗的方略,只是時機未到,暫時沒有提出來罷了。先讓主子冷靜兩天,然後我就可以脫手了。“什麼好體例?需要我輔佐嗎?”圖海驚喜的問道。
“恩相瞭解前方敵情,有你幫腔固然最好。”周培公微微一笑,湊在圖海的耳邊低聲嘀咕道:“奴才籌算建議主子……,然後主子就一定採取太皇太后老祖宗的方略了。”
“妙!我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圖海一揮拳頭,又是歡喜又是欽佩的說道:“培公果然不愧是我大清活諸葛,八旗小張良!這麼絕的體例,我就是打破了腦袋,也琢磨不出來啊!”
“恩相過獎了,如果沒有老祖宗打下的基礎,奴才這體例也未必就能改變主子的心意。”周培公謙虛的笑了笑,又滿意萬分的自言自語說道:“盧一峰小兒,這一次,我要你把之前欠我的,欠恩相的,欠我們大清的,一股腦全部吐出來!“圖海獰笑着頷首,對周培公的話深有同感,忽然又一拍瘸腿,懊惱道:“可惜!可惜四格格不知道爲什麼失蹤了,否則的話,就憑培公你這個妙計,四格格今天晚上就一定得好好感謝你!我也能跟着沾很多的光!”
“是啊,我也在想念四格格的溫柔多情了。”周培公同樣感慨,忽然又壓低聲音淫笑道:“說到這個,恩相要不今天晚上到學生那裡下榻吧?學生從陝甘和山西弄來了幾個女人,雖然牀上功夫沒有四格格好,可姿色都不在四格格之下噢。
“是嗎?”圖海也是淫笑“歸正我那個家回不回都一樣,今天晚上就到你那裡去,咱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兩個人一起上!”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到了第二天清晨,蟎清文武百官紛繁趕到皇宮準備介入早朝,但剛進到朝房,就有太監來傳旨說康麻子今日龍體有恙不上早朝,不明就裡的蟎清官員卻是輕鬆散去,知道昨夜養心殿情況的蟎清重臣們卻是個個提心吊膽,知道康麻子肯定還在猶豫之中,只怕就在數日之內,就會有攸關蟎清國運的大事產生。所以索額圖和明珠等人也不敢怠慢,全部進到了文華閣中老實辦公,署理國家大事,以免被康麻子津住由頭,把火氣撤到自已頭上。直到天色全黑才各自離開大內回家休息。
今天的公事同樣是一大堆,還大都是和軍事有關,所以身爲兵部蟎尚書的納蘭明珠離開大內的時間最晚,直到天色全黑了才離開皇宮,返回他位於龍華寺西側的府邸(現在的醇王北府)。而當抵達目的地,明珠又從轎子裡鑽出來時時間已然是晚上的將近二更,白日裡轂擊肩摩的街道早已是冷冷清清,連路人都沒有幾個。
“奴才給老爺請安。”管家張飛瑜跑過來打千,又攙着明珠跨過了轎杆。明珠隨口問道:“今兒個有沒有客人來?”
“回老爺,沒什麼重要客人,都是一些處所官員來給老爺請安。”
張飛瑜恭敬答道:“按老爺的叮嚀留下他們的名刺和拜帖後,都打發走了。”
“很好以後都這樣。”明珠頷首,又啥咐道:“還有,告訴當值門子,禁絕收門敬了現在是主憂國疑的時候,要是讓人抓了痛處會招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張飛瑜承諾,正要攙着明珠進門時,一個黑影卻從明珠府門前的石獅子背後閃了出來,嚇得明珠的長隨們大呼小叫,趕緊護住明珠,張飛瑜也嚇了一跳,驚道:“這傢伙什麼時候藏在石獅子後面的?剛纔奴才怎麼沒看到?”
“各位,請不要驚慌,我不是刺客。”那黑影很是鎮定的高舉雙手,讓明珠等人看到自己了一個千操着一口廣東口音說道:“1小人洪熙官,奉我家主子之命,給中堂大人請安。”“洪熙官?”明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不由疑惑問道:“你家主子是誰?既然是想來給本官請安爲什麼他不親自來?”“回中堂大人,我家主子身有要事無暇兼顧,所以只有派小人前來代爲請安。”洪熙官恭敬回答,又從懷裡掏出一份拜帖,雙手捧起說道:“這是小人主子的拜帖,請中堂大人過目。”“大膽!”張飛瑜怒道:“你的主子是個什麼官?這麼大的膽量?
派一個長隨來求見就算了,還敢驚嚇中堂大人,直接向中堂大人遞拜帖?他的官想不想當了?”“1小人確實無禮,可是事出原因,中堂大人只要看過小人主子的拜帖,就什麼都明白了。”洪熙官不驕不躁的答道。
“大膽!”張飛瑜又要呵斥,明珠卻揮手阻止住他,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張飛瑜會意,趕緊上去接過洪熙官手中的拜帖,又轉遞到明珠的開,見上面只有一行字晚眷生康熙六年任曲靖知縣叩上。
“康熙六年任曲靖知縣?”明珠先是一楞,然後心頭猛的一跳,手中拜帖也馬上落地,臉上也一下子盡是駭然之色。
“中堂大人,1小人能和你零丁談談了吧?”洪熙官鑑貌辨色,說道:“小…人可以擔保,聽完小人的話,中堂大人一定會有收穫。”“立即拿下?還是等等?”抉擇念頭電光火石一般從明珠腦海中閃過,略一遊移後,明珠咬了咬牙,叮嚀道:“把他領進本官書房。”
說罷,明珠拾起那份拜帖,擡步先進了自己的家門,後面的明珠長隨則按叮嚀把洪熙官領進了府中,放置他到明珠的書〖房〗中等待。
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放置後,明珠換了一套輕便衣服,領了四個絕對可靠的家生奴才來到書房,進得書房一看,卻見那長着一對鬥雞眼的洪熙官在書〖房〗中正襟危坐,面前還放有一個他隨身帶來的包裹。見明珠進來,洪熙官趕緊行禮請安時,明珠揮手叫免,又讓長隨關上了房門,坐到了距離洪熙官頗遠的位置上,讓四個心腹守在自己旁邊,這才問道:“你家主子,派你來做什麼?”
“回中堂大人,我家主子,要小人給中堂大人送一點工具。”洪熙官解開包裹,從中拿出一個禮盒,雙手着恭敬說道:“映藍寶石十塊,翠玉貓眼石朝珠和紅瑪瑙朝珠各一串,象牙翡翠圍棋一套,價值紋銀約一萬兩,請中堂大人過目。”
一個親隨想要上前收禮,明珠卻揮手製止住他,問道:“我和你的主子只是頷首之交,區區數面之緣,他爲計麼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
“我家主子,想求中堂大人做一件事。”洪熙官沉聲答道:“這點薄禮只是定金,不管中堂大人能不得辦成,都不需要中堂大人退還,但如果事成之後,我家主子還有十倍重禮的報答。”
“你家主子果然是發家了出手越來越大方了。”明珠冷哼一聲,說道:“他要我辦的事,一定是什麼傷天害理的缺德事吧?”“中堂大人錯了,只是一件很簡單也很容易的事,只要中堂大人開口,就一定能辦到。”洪熙官微笑答道:“並且還絕對不是傷天害理相反的,還可以救活無數人命。”
“那究竟是什麼事?說來本官聽聽。”明珠開口問道。
時間稍微迴轉幾乎是在洪熙官進到明珠府的同一時間,周培公也生拉硬扯着圖海來到紫禁城的西華門前,向西華門侍衛遞上了腰牌,請求連夜甑見康麻子當值侍衛素倫萬分爲難,說是這麼晚了康麻子肯定不會接見臣子說不定還會大發雷霆。周培公則一邊把門敬塞進素倫手中,一邊告訴素倫“請素大人安心,只要素大人向張公公說明,奴才是爲了獻策剿滅盧一峰狗賊而來,主子就一定會接見奴才,素大人也不會受牽連。”
素倫將信將疑,但素倫也知道現在周培公是康麻子面前的大紅人,決然不敢拿聖眷恩寵來開玩笑,惹惱康麻子毀了前程,便一咬牙承諾,拿着周培公和圖海的腰牌進宮稟報。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圖海才低聲向周培公埋怨道:“培公,你究竟是搞什麼名堂?白日催你求見主子你不肯,二更了纔來遞牌子求見,萬一主子已經休息了怎麼辦?”
“恩相請安心,主子這會絕對還沒有睡。”周培公低聲答道:“並且我還可以肯定,主子不但現在還沒有休息,就是昨天晚上,主子也是一夜沒有閤眼。”
“就算是這樣,那你也不消着連夜進宮吧?不得等明天?”圖海沒好氣的繼續埋怨。
“只有這個時候求見,才最有希望說服主子。”周培公微笑着低聲答道:“第一,主子一天一夜沒有閤眼,這會就是有再大的怒氣火氣,也差不多消磨光了,能夠聽得進一些不順耳的話了。第二,主子權衡利弊,猶豫到這會,心裡也差不多該有底了,我們再去推上一把,主子也就能下定決心了。第三,這會主子身邊也沒有其他外人了,我們說話獻策就更便利,要是比及明天有外人在場,七嘴八舌的一大通空話下來,主子就又難下定決心了。”
“是嗎?”圖海也是將信將疑,不過圖海也知道周培公的智謀遠在自己之上,擅長料中旁人心中所想,他既然有如此自信,也必定有他的事理,所以圖海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陪着周培公期待康麻子的回答。
等了一刻多鐘,素倫快步跑到了西華門前,先是讓侍衛將西華門大開,然後才說道:“周大人,圖大人,被你們說中了,主子真的承諾接見你們了,還要你們立即進宮,越快越好。兩位快請進,主子在養心殿裡等着你們。”聽到這話,圖海難免對周培公更加欽佩,周培公卻自信滿滿的微微一笑,攙起瘸腿的圖海就往宮門裡走。
被素倫一路領到養心殿前,剛進養心殿,周培公和圖海第一眼就看到殿中處處都是散亂的摺子和摔碎的茶碗茶杯,康麻子則斜躺在僞龍椅上,精神十分頹唐。圖海和周培公不敢怠慢,趕緊一起跪下,磕頭奏道:“奴才圖海、周培公,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麻子紋絲不動,過了許久才沙啞着嗓子,緩緩問道:“你們說,朕以前究竟是不是全錯了?不該失落臂國力實情,堅持全力圍剿盧一峰狗賊?”“回主子,你沒錯。”周培公朗聲答道:“盧一峰狗賊狗膽包天,造反謀逆,欺君罔上,罪該萬死!不單主子全力圍剿於他沒錯,就是繼續圍剿此賊,也是無比聖明的決策!”“是嗎?”康麻子眼皮一動,睜開了麻眼,露出了佈滿血絲的焦黃眼球,有些驚訝的看了周培公和圖海一眼,然後才問道:“這麼說來,你們是否決老祖宗的決策了?”“皇上誤會了,奴才們是支持皇上繼續剿滅盧一峰狗賊,但其實不否決老祖宗的決策。”周培公沉聲答道:“因爲奴才們認爲,皇上的剿賊方略,與老祖宗的平叛方略,並沒有半點衝突,相反還可以起到相輔相成之效,將盧一峰狗賊捏爲膏粉!”
“什麼意思?”康麻子坐直了身體,說道:“繼續說,越細越好。”“在奴才述說之前,奴才大膽問主子一個問題。”周培公小心翼翼的問道:“請問主子,吳三桂老賊和盧一峰狗賊二賊之中,主子最爲痛恨那一個狗賊?”
“朕最痛恨誰?”康麻子一楞,只稍一思索,立即就咬着又黑又黃還良莠不齊的牙齒,斬釘截鐵的說道:“固然是盧一峰狗賊!吳三桂老賊雖然同樣可惡,但他起碼還爲大清立過大功,有過功勞而盧一峰狗賊,自他入仕以來,每做一件事,都是爲了挖我們大清天朝的牆根,掘我們大清天朝的屋基,禍害我們大清天朝!不將此賊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朕誓不爲人!!”“奴才明白了。”周培公頷首,又問道:“奴才再大膽問一個問題,對我大清江山來說,吳三桂老賊和盧一峰狗賊,主子認爲誰更危險?”“固然還是盧一峰狗賊!”康麻子繼續咬牙切齒“吳三桂老賊污名昭著,空有雄兵而無仁政:盧一峰狗賊假仁假義,擅長收買人心!
吳三桂老賊年老多病,後繼無人:盧一峰狗賊年輕力壯,青春正茂,倘若讓他繼續坐大,那麼他對我大清八旗的危害,必定是吳三桂老賊的百倍千倍!”
“奴才明白了,奴才也是這麼認爲的。”周培公再次頷首,忽然又壓低聲音,緩緩說道:“主子,既然你認爲盧一峰狗賊比吳三桂老賊該死,也比吳三桂老賊危險,太皇太后老祖宗又提出主子讓我大清與吳三桂老賊和談,讓吳三桂老賊去和盧一峰狗賊狗咬狗,自相殘殺……,。”
“那麼……。
”說到這裡,周培公頓了一頓,又更加緩慢的說道:“那麼主子爲什麼就沒有想過,和吳三桂老賊結盟,聯手剿滅盧一峰狗賊?”
“啊!”康麻子驚叫着站了起來,一拍僞龍案叫道:“朕怎麼就沒想到和吳三桂老賊結盟,聯手圍剿盧一峰狗賊?這麼一來,朕不就可以對太皇太后老祖宗有了交代,還可以把盧一峰狗賊千刀萬剮,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