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聯邦最好的一家腫瘤醫院。
張昊一行人，異常低調地來到了張嘉慧所在的病房，老曹家不缺錢，也不缺關係，因此老早就住進了ICU病房。
曹凡低着腦袋，守在門口打瞌睡。
張昊上前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曹凡，醒醒。”
“老舅？你出差回來了？”
小舅雖然戴着口罩，但曹凡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兩人從小玩到大，相互之間太熟悉不過了。
張昊點點頭，緊接着透過玻璃，打量了一番大姐，對方戴着氧氣罩，整個人瘦得跟皮包骨頭似的，令人揪心。
“你媽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的？”
曹凡沮喪着臉，聲音低沉道：“情況很不好，昨天剛下了病危通知書，其實我媽這段時間全靠藥物撐着，要不然疼得根本睡不着覺。”
他爸是去年走的，老媽也許是受到了打擊，病情纔會突然急轉直下。
楊華卿眉頭緊皺，忍不住插嘴道：
“這邊如果治不了，可以考慮一下轉院，聽說歐羅巴那邊的醫療技術，要不過去試一下？沒準兒會有轉機？”
“舅媽，沒用的。”曹凡深深嘆了口氣，隨即解釋道：“我媽這是肺癌晚期，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全身，去哪都沒用，還不如留在這邊，畢竟家人都在這邊，而且還能少受點罪。”
“唉……”
楊華卿除了嘆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大姐這種情況，確實沒必要再折騰了，治癒的希望太渺茫了。
張國欣見表哥情緒低落，連忙將手裡的保溫盒遞了過去：
“表哥，你吃午飯了沒有？要是沒吃，這是奶奶剛熬的雞湯，你趁熱喝一點吧？小墊墊肚子！”
雞湯原本是給大姑熬的，但以大姑目前的狀態，甭管有沒有胃口，恐怕連進食都很困難。
曹凡擺擺手：“我不餓。”
楊華卿幫着勸道：“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麼行？多少吃兩口，你媽這邊，還需要你照顧呢？”
在幾人的反覆勸說下，曹凡勉強喝了一小碗雞湯。
張昊隨口問道：“醫院裡怎麼就你一個人？曹建呢？沒過來麼？”
曹建是曹凡的大兒子。
“我前段時間忙着搶救廠房，都是曹建和他媳婦在這邊負責照顧，現在我閒下來了，剛好讓他們休息一下。”
曹凡趕忙解釋道。
說到公司，張昊趁機詢問道：“這次雪災，公司那邊受損嚴不嚴重？”
“唉，廠房幾乎全倒了，但好在原料都提前轉移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曹凡一臉慶幸道。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這些年公司效益還不錯，我準備趁着這次機會，擴大一下公司規模，爭取將年產量再翻個兩番。”
曹凡說出了你自己的計劃。
這次雪災過後，糧食肯定會更加短缺，這是一次難得的機遇。
張昊看了一下四周，然後和老婆女兒打了個招呼，帶着大侄子來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裡，直截了當道：
“聽我的，先別急着擴建。”
“老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曹凡一頭霧水。
“具體原因你就別問了，暫時不方便告訴你，總之聽我的準沒錯。”
“老舅，是不是政策有變？別忘了，表妹纔是公司的大股東……”
曹凡頓時緊張起來。
張昊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直接打斷道：“別說了，就按我說的辦吧！咱們倆什麼關係，我還能害你不成？”
“好吧！我聽你的就是了。不過，我還想再問個比較敏感的問題？”
“你想問什麼？”
“老舅你跟我說句老實話，你…會不會繼續連任下去？”
曹凡小聲試探道。
畢竟這一次，小舅終於熬死了範禎祥，眼下可以說是大權獨攬，他最近也問過一些政界朋友，據他們所說，小舅如果想繼續連任，機會還是蠻大的。
張昊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也實話告訴你，我沒有連任的想法，而且過年之前，我就會退下來。”
“啊？幹嘛這麼着急？”
曹凡頓時大失所望。
這些年，“別樣肉客”一直順風順水，能夠取得現在的成就，大部分功勞都要算在小舅身上，特別是對方執政官的身份，簡直就是一張金字招牌。
“累了，再說你外婆都那麼大年紀了，我要是再不退下來，就沒機會盡孝了。”張昊隨口解釋道。
當然了，主要原因還是爲了避險。
曹凡深深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勸說對方，緊接着換了一個話題，這件事困擾他好長時間了，一直拿不定主意。
“老舅，我媽現在這幅樣子太痛苦，每天都在煎熬，她想進行安樂死，你覺得我應不應該答應？”
爲了節約醫療資源，也爲了減輕普通民衆的家庭負擔，聯邦早在十幾年前就正式通過了“安樂死”法案。
此項法案，早在五十年代初就被提出來了，但一直備受各方爭議，拖了將近半個世紀，才最終有了結果。
作爲親弟弟，張昊心裡同樣很矛盾：“這件事，我沒辦法幫你做決定，我建議你問問你二姑和三姑的態度。”
“老舅，那你的態度呢？”
曹凡連忙追問道。
張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輕輕點點頭：“我個人傾向同意。”
“我知道了。”
曹凡露出了一臉複雜神色。
……
一個星期後，張昊帶着全家人，包括老太太在內，再次來到了腫瘤醫院。
這一次，是過來跟大姐道別的。
在徵求了幾位長輩的意見後，曹凡最終做出了一個痛苦決定，那就是同意老媽進行安樂死。
當然了，李大娟對此並不知情。
她以爲這次過來，是送女兒去歐羅巴治病的，同樣被矇在鼓裡的，還有小胖虎他們這幫晚輩們。
爲了不露出破綻，也爲了更好的和家人道別，醫生幫張嘉慧打了一針興奮劑，因此精神狀態看起來非常不錯。
“媽，你們來了！”
李大娟上前仔細打量了一下女兒，不由得心疼道：
“怎麼瘦了這麼多？”
“生病了，哪有不瘦的道理。”
張嘉慧笑着回答道。
張國欣扶着奶奶坐到了病牀前，她本人是知道真實情況的，畢竟接下來的AI視頻電話，需要她配合。
李大娟輕輕握住了大女兒的手：“唉，你這病都是累的，早知道當初不讓你學醫就好了。”“媽，您老放心，我還想多活幾年呢，這次去歐羅巴，一定好好配合治療，爭取早日康復。”
張嘉慧連忙“保證”道。
李大娟見大女兒態度積極，頓時老懷大慰：“這麼想就對了，媽今年都九十多歲了，你是媽的女兒，肯定也不差。”
“媽，等我治病回來，再幫您過百歲大壽。”張嘉慧立馬附和道。
“你媽我…享了大半輩子的福，早就沒有遺憾了，一百歲就不奢望了。”
老太太滿臉笑容。
楊華卿立馬接過話來：“媽，再過幾年，小胖虎他們就能結婚了，難道您老不想親手抱一抱玄孫？”
張國軒一聽這話，連忙給大兒子使了一個眼色。
小胖虎笑着配合道：“祖奶奶你放心，我一定給您老生個大胖小子。”
“祖奶奶，還有我。”
小豹子不甘示弱道。
畢竟哥倆只相差了一歲，誰先生出老張家的第五代，還真不好說。
老太太看着兩個重孫子，瞬間笑眯了眼：“好、好，咱們老張家的娃，都是聽話的孝順孩子。”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張嘉怡和張嘉琪兩家也都陸續到了，加上曹凡兄妹倆以及其他親戚，病房裡瞬間擠滿了人。
張嘉慧見時間差不多了，儘管有些不捨，但還是主動催促道：
“媽，醫院裡病菌多，要不您先帶小叮噹他們回去吧？我這邊有小昊他們在就行了，不用您送。”
李大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預感，打心眼裡不願意離開。
張昊見狀，當即幫着勸道：“媽，大姐現在行動不便，等會兒會有直升機直飛機場，人多了也坐不下。”
其他人也都紛紛跟着勸道。
李大娟嘆了口氣，終於被說服了，臨走之前不忘叮囑道：
“老大，聽你弟說，歐羅巴那邊的醫院很厲害，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療。還有小凡，到了歐羅巴，別忘了給外婆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媽，我會好好治病的。”
“外婆，我知道了。”
母子倆連連點頭。
緊接着，曹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照相機，主動提議道：
“外婆，難得今天舅舅和二姨他們都在，咱們一起拍張大合照吧？”
“好啊！我記得有好幾年沒拍了吧？”李大娟當然不會拒絕。
很快，現場衆人紛紛圍在病牀兩邊，讓護理工幫忙拍了一張大合照，幸虧臨時安排了一間大病房，否則還真不定容得下這麼多人。
拍完照片，張昊親自將老媽和一大幫小輩們，送上了汽車。
等再次返回醫院，病房裡已經沒有了歡聲笑語，親戚們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最後只剩下姐弟四家的人。
“媽他們…上車…了？”
張嘉慧整個人虛弱了不少。
“嗯！”張昊朝大姐點了點頭。
“小昊，大姐走了，曹凡…和曹嫣他們…兩家，你幫…我多照顧一下。”
張嘉慧說出了最後的遺願。
別看小弟和兒子年紀相差不大，但論能力，曹凡拍馬都追不上。
而且她也看出來了，這次雪災過後，太平生活怕是要一去不復返了，有小弟看着，她也能安心一點。
張昊紅着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大姐你儘管放心，別的我也不敢打包票，但保證他們兩家不餓肚子，這一點還是能夠做得到的。”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張嘉慧笑着點點頭。
……
一轉眼，又過了三個小時。
此時的張嘉慧，早就離開了腫瘤醫院，身處萬米高空的私人飛機上，機上除了相關工作人員，其他的都是親屬。
私人飛機是張昊主動幫忙聯繫的，目的很簡單，想讓大姐最後再享受一次陽光，如此也能走得更安詳一些。
一位護士拿着注射器走了過來，輕輕在病人耳邊說道：
“張阿姨，時間到了，您如果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現場衆人紛紛露出了不忍之色。
曹嫣等人甚至哭出了聲。
張嘉慧睜開眼睛，露出了一抹微笑，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了，開始…吧……”
11時38分，在親屬們的陪同下，在法院工作人員和公證人員的全程監督下，張嘉慧永遠閉上了眼睛。
在處理完收尾工作後，飛機開始返航。
楊華卿拉着老公回到了座位上，輕聲安慰道：“別太難過了，大姐走了也好，起碼不用再受罪了。”
“我知道，只是心裡堵得慌。”
張昊紅着眼睛說道。
楊華卿趕忙轉移話題：“老張，有件事我想跟你提前通個氣，萬一我哪天也得了絕症……”
“你別胡思亂想，咱們倆會一直好好的。”張昊直接打斷道。
“你別打岔，我是認真的，萬一真到了那天，我希望你也能放我離開，而不是硬拖下去，這樣不僅我自己痛苦，你和孩子們也跟着痛苦。”
楊華卿苦口婆心道。
張昊低沉着臉，沒有給出回答。
楊華卿緊緊握住了老公的手，當場催促道：“老張，你是知道的，我這人最怕疼了，你一定要答應我。”
張昊見妻子態度堅決，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楊華卿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老公！”
張昊調整了一下情緒，連忙安撫道：“你放心好了，咱們倆的身體底子都還不錯，平時很少生病，如今醫療技術這麼發達，只要堅持定期做體檢，活到八、九十歲，應該問題不大。”
“希望如此吧！”
楊華卿對此並沒有抱太大期望。
如今這年頭，氣候環境太惡劣了，像她婆婆那樣能活到九十歲以上的人，幾乎是鳳毛麟角，富人也一樣。
就比如說上個月剛去世的範院長，實際年齡也才七十出頭，平時也有按時進行體檢，結果就不用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