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什麼大事?要不要緊?”
徐遠舉是軍統站長,需要告訴他的大事兒……想到對方是徐遠舉親自送來的,雖然並沒有經過什麼身份確認,可鄭振華卻連懷疑都沒有,直接就考慮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倒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那個……你們這兒有電話沒?”秦衛問道。
“電話?我們這兒怎麼會有電話。”鄭振華搖頭苦笑。一個收容院而己,誰會給他們配上電話這種高級貨?“不過如果真的要是着急的話,我可以替您去追一下……齊小姐他們有三輛自行車,我們可以借一下。反正,剛剛那位徐站長應該還沒走遠。”
“費那個勁兒幹嘛?我這麼重大的事情,別說一個重慶站長,就是戴笠親自過來也是應當的,怎麼能反過來讓咱們去追他?再說了,你的自行車怎麼去追汽車?”秦衛搖了搖頭,背起包,“走,看看你那些手下怎麼上課的……沒事兒學文化,這不像是國軍的表現嘛!”
“……”
……
“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剛纔大家念得都挺好。現在大家再跟我讀一遍,香九齡……”
“……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融四歲……”
觀音庵的後殿是廟裡原來的尼姑們上晚課講經的地方,雖然是個小廟,但也還算寬敞,只是後來這裡改成收容院後,尼姑們被“請”到了其他的寺廟,據說是跟和尚們搭夥去了,這經堂自然也就成了一羣傷兵們的住處。只是,傷兵們可不像師太們那麼愛護自己的住處,平時把住處弄得亂七八糟都是輕的。重的時候,汗味、臭腳丫子味兒,甚至尿臊味兒也摻在一起,加之重慶本來就是火爐,弄得沒風也能薰三裡。而現在,因爲有一羣大學生來講課,這間經堂居然被打掃地乾乾淨淨,雖然不能說是一塵不染,卻也遠勝當初……不過秦衛是不知道這些的,鄭振華雖然知道卻也沒來得及說,兩人過來的時候,正看到剛剛那個齊姓的女學生站在前面,帶着一羣坐在牀沿上的傷兵們念着寫在小黑板上的《三字經》。
“大家都念得不錯,我先給大家講解一下這幾句話的意思,方便大家理解……黃香,是東漢時期的人,東漢大家都知道吧?《三國演義》講的就是東漢朝末年的故事,而這個黃香呢,就是那個時代的人,這個黃香啊,九歲時就知道孝敬父親,替父親暖被窩。這種行爲呢,是每個孝順父母的人都應該實行和效仿的。而後面的‘融四歲’幾句,是講的同爲漢代的孔融,他四歲的時候呢,就知道把大的梨讓給哥哥吃,這是一種尊敬和友愛兄長的道理,也是每個人從小就應該知道的……”帶着傷兵們把幾句話又唸了幾遍,齊姓女生又開始講解。不過,她的話音剛落,就見一名士兵舉起了手:
“弟弟讓哥,這沒錯,可當哥的是不是更應該讓讓兄弟?齊先生,那孔融他哥把梨還給他沒?”
“這個……”齊姓女生愣了一下,“這個書上沒寫。我不知道。”
“不會沒還吧?”士兵們頓時“嗡嗡”了起來。
“怎麼會呢?”另外幾個重大學生一直站在傷兵中間,負責在傷兵們讀得不順暢的時候小聲指點,見齊姓女生被這麼刁鑽的問題一下子問住了,也都是跟着一愣,幾個男學生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情,顯然也爲這個問題感到爲難,而這個時候,另外一個女生卻是微微一笑站了出來:
“孔融他哥哥肯定把梨還給了自己的弟弟。”
“路先生,剛剛齊先生不是說書上沒寫嗎?你怎麼知道?”有士兵大聲問道。
“因爲我知道孔融是什麼人。”路姓女生笑了笑,又接着問道:“大家應該都知道孔夫子吧?”
“那誰不知道啊。”士兵們都笑了起來。雖然都沒怎麼上過學,也不怎麼識字,可孔夫子的大名,那可是震鑠古今,又有幾個中國人不知道的?
“那可是俺們山東人!”一個大個子使勁兒地拍了拍胸膛,一臉自豪。
“得得得,不就是個文聖人嘛,那武聖人關公大帝可是咱山西的。”另一個士兵不屑地叫道。
“別吹牛!關公跟你們山西有啥關係?說書的說三國的時候你聽仔細了沒?關公,原是河北解良人,殺了人才逃到了涿郡,遇到了劉備和張飛!河北的,跟你們山西屁事兒沒有。”
“嘿,你跟老子頂牛是不是?誰說關公不是咱山西的……”
“都給我閉嘴,不許吵!”
沒想到就爲一句話居然扯出了這麼多,齊姓女生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而出人意料的是,看到她臉色不好,傷兵們居然立即就停了下來。
“齊先生髮火了,大家快坐好!”
“快坐回去!坐回去!”
“就是你倆兒,吵什麼吵?沒個定性!”
……
“這小妞挺厲害啊,居然能壓得住這些傷兵?”秦衛大爲驚奇。他沒當過兵,卻也知道當兵的是最難對付的。不是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人,就是皇帝老子也未必肯賣面子。而傷兵,尤其是傷殘了的士兵,更遠比一般的士兵難對付。因爲他們受了傷,甚至可能由此失去了生活下去的能力,自暴自棄之下,有很大的機率會表現出讓人震驚的暴戾,比一點就着的乾柴還容易暴發。可那個齊姓女生,居然能讓這些傢伙這麼老老實實的聽話,一見她發火,立即就一個個像是受了驚了兔子似的……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誇張,但大體還是不錯的。由此可見,那個齊姓女大學生恐怕還真有些手段。
“沒辦法,咱們收容院沒什麼收入,政府的那點兒接濟根本就不夠,多虧了這位齊小姐,咱們纔不至於太餓肚子,大家當然怕她發火。”鄭振華苦笑道。
“原來是半個衣食父母,難怪難怪,應當的,應當的。”秦衛連連點頭。
……
“大家要注意課堂紀律,要知道,我們每堂課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如果大家都只是各自說各自的,那麼,就要耽誤許多的學習時間……所以,齊先生髮火也是爲了大家好,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士兵們很快安靜了下去,彷彿受到了訓斥的小學生一樣乖巧,而看到這個場景,剛剛那個路姓女生又站出來微笑着說道。
“不礙的,不礙的,本來惹齊先生生氣是這幫傢伙不對,別說訓兩句,就是揍一頓也沒什麼。”鄭振華突然也走了進去,一邊說一邊向齊姓女生陪禮。
“我也不是怪大家,就是這樣爭來爭去,會耽誤上課的……”齊姓女生也有些不好意思。
“有爭執纔會有進步。孟子都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我看剛纔大家提出來的疑問就不錯,這說明他們不僅學了,還思考了,這纔是一名真正的學習者應當做的。只是大家剛纔爭着爭着,拐錯了方向罷了。”秦衛靠在門口突然插嘴了一句。
“原來是秦先生,”見秦衛突然冒出來,齊姓女生臉上頓時一冷:“秦先生所說的我們也很贊同。只是不知道秦先生對剛剛大家的疑問有什麼好的解釋?”
“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古人寫書,都被孔老二教壞了,搞什麼‘春秋筆法’,什麼爲尊者諱之類,只記錄好的,不記錄壞的,結果讓這這個世界充滿了疑問。”秦衛撇撇嘴,“就像這個‘融四歲,能讓梨’吧,有可能是孔融四歲的時候就懂得謙讓,友愛兄弟;可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害怕自己的哥哥,怕自己把大梨吃了,會被哥哥揍……你說是吧?”
“你……”
“而且據我所知,這孔融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沒錯,剛纔這位路小姐說了,他是孔夫子的後裔,可那又怎麼樣?誰規定孔子後裔就一定高風亮節了?就像這個孔融,這傢伙後來在北海當太守,敵軍來了,他任事兒不幹,只會躲在自己屋裡喝酒宴飲,彰顯他的什麼名士風範,可城一破,他撒腿就跑,卻留下一家子妻兒老小落入敵手,聽說都被殺得光淨了……這種人,有什麼好學的?”
“你……”
“可是秦先生,我們說的是孔融四歲的時候,我們要學習的,也是他那個時候的謙讓和友愛的品質,並沒有說要學習他的一生啊。”齊姓女生被秦衛這一通話說得直瞪眼,另外三個男生更是差點兒愣在了那裡,好不容易,路姓女生緩了一口氣兒,才接着秦衛的話反駁道。
“謙讓?謙讓個屁!”秦衛突然爆了粗口,“這個世界講究的就是弱肉強食。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俾斯麥也說過: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謙讓?你就不怕讓得多了,最後什麼都剩不下嗎?”
“你那是強盜理論。”一名男生叫道。
“對頭,就是強盜理論,更確切地說,這是叢林法則,也就是野獸之間的通行法則。”秦衛打了個響指,“可你覺得我說錯了嗎?”
“這……”男同學啞然。
“這個世界是有法律的,也是有道德規則的。”齊姓女生辯駁道。
“可終究是弱肉強食的,這是常態,也是世界最通行的規則。”
“你……”
“秦先生,你這……”
鄭振華已經被這突然出現的一幕驚呆了。這也沒發生什麼啊,怎麼就突然爭起來了?可這一邊是收容院的半個衣食父母,另一邊又是一個有可能有大來頭的人物,他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下意識的,他想拉一下秦衛,讓對方收斂一下,別一來就跟人爭執,可秦衛卻沒理他,徑自就走到了齊姓女生身邊,在小黑板前站定:
“難得今天有興頭,這樣吧,這堂課我也來插一嘴,給大家講個故事怎麼樣?放心,這個故事不長,也就是幾分鐘,但我保證,這個故事絕對非常地‘有趣’,甚至是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