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委任狀都沒有?你們軍統這怎麼辦事兒的?坑爹啊?”
“你說什麼?”
“沒什麼,隨口一說……口誤!口誤!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辦事兒也確實太不牢靠,太坑人了。”
“什麼牢不牢靠的?一個小小的收容院,難不成還要我們親自去市政府跑一趟要委任狀不成?”
“可你也看到啦,沒有委任狀,人家不認啊!這些可都是國家的功臣,你總不能強制下令吧?”
“行行行,不用說那些沒用的。你先留在這兒,我明天就派人把委任狀給你送來!”
“別介啊,你看我這人生地不熟兒的,連個職位都沒有……喂,喂,徐站長,徐站長,你跑慢點兒……”
……
秦衛跟在徐遠舉後面不停地呼喚,腳上卻慢悠悠的,直到徐遠舉坐上轎車一溜煙兒的跑了,他才長長地嘆息了幾聲,提着自己的挎包,轉過身來,對着正看着自己的中年眼鏡男擠出了一個笑容:
“鄭院長是吧?”
“鄭振華!”鄭振華拱了拱手,又仔細打量了他幾眼……穿的挺洋氣,衣服料子和作工一看就不是普通貨,而且這人似乎還有些莫名地奇怪。可惜沒等他開口問上幾句,解解心中的疑惑,那幾個重大的學生就已經衝了上來。
“你是什麼人?沒有委任狀,就想接任收容院院長?你們想幹什麼?”
還是剛剛那個開口的女學生,似乎是因爲沒有了徐遠舉和轎車的“威壓”,她的語氣也更衝了,竟然還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覺。
“這位……齊同學是吧?你覺得,我吃飽了沒事兒幹,跑收容院……會想幹什麼?”秦衛有些不滿。老子也是被迫的,再說了,老子又沒招你惹你,你上來就逼問,這又是什麼態度?
“哼,誰知道你們這些官僚有什麼花花腸子……”一個男學生冷哼了一聲。
“這話我百分百的同意,我也很想弄明白這幫傢伙把我弄到這家收容院到底想幹什麼。可問題是,他們根本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又讓我怎麼回答你們?另外,我想提醒這位同學一個事情,那就是:我在今天之前跟政府沒有任何關係。也就是說,我不是官僚。所以,請不要用這個詞加上明顯貶斥的語氣來侮辱我的人格。”秦衛道。
“嘻-—”許是覺得秦衛說得有趣,一直沒開口的那個女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被強迫來的?”不高興地瞪了同伴一眼,齊姓女學生又問道。
“也不算強迫吧。因爲……我好像也沒怎麼反抗過。”秦衛回想了一下,答道。
“沒反抗?如果你不願意來,幹嘛不反抗?”
“拜託,同學們,你們要看看我面對的是誰……軍統!那是我等屁民能輕易反抗的主兒嗎?”秦衛沒好氣兒地瞪過去一眼。
“軍統!?你說剛剛那幾個人是軍統的?”終於,幾個學生髮覺了自己剛剛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秦先生是吧,我剛纔好像聽你叫那人……徐‘站長’?”一直被搶了話語權的鄭振華也終於找到了發言的機會,語氣頗爲鄭重,另外似乎還帶了一點點兒的小顫抖。
“他叫徐遠舉!他自己說自己是軍統在重慶的負責人,不過我看他的地位好像要比那個鄭介民低一點兒……”秦衛答道。
“軍統重慶站站長?”倒吸涼氣兒的聲音已經有了。
“鄭介民又是誰?”另一個男學生又問道。
“院長,跟你一個姓誒,該不是你們一家子的吧?”
“我看十有八九。都姓鄭,還派人來接替咱們院長,肯定是看着院長在這兒過得不好,想幫幫忙唄!”
跟在後面的那些傷殘士兵們也你一言我一語地大聲呱唧了起來。
“滾滾滾,都滾一邊兒去。老子要是有開轎車的親戚,還用得着在這兒伺候你們這幫遭瘟的兵油子?都給老子滾回去上課……”鄭振華對這幫傷兵卻是一點兒不客氣,開口就是一通臭罵,而面對他這樣的態度,那些傷兵卻一個個彷彿頗爲受用,嘻嘻哈哈的,居然真就你擠我,我擠你地朝着殿後轉了過去。
“齊小姐,路小姐,方先生、王先生、胡先生……麻煩幾位接着上課,你看這時間也不早了,可別耽誤了你們回校的時間。這位秦先生就交給我來接待,你們看怎麼樣?”趕跑了傷兵們,鄭振華又向幾個大學生說道。
“那好吧,……有什麼事兒你就叫一聲,這兒是收容院,是功臣們住的地方,不是某些人可以胡來的。”姓齊的女學生點點頭,又瞪了秦衛一眼,囑咐了鄭振華幾句,這才帶着同學跟着傷兵們走了過去。
……
“秦先生別介意,都是些學生,不太懂事兒!”
看到所有人都跑到了殿後,鄭振華嘆了口氣,又陪笑着向秦衛拱了拱手。
“不介意不介意,都是一個路子出來的,我能理解。”秦衛笑道。
“一個路子?秦先生您也是大學生?”鄭振華明顯愣了一下。
“曾經是。還考過研究生呢,可惜,英語不及格……沒考上。”秦衛聳了聳肩,他當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其實連英語四級都沒考過,所以壓根兒就沒去參加過研究生考試。
“研究生?”鄭振華又愣了一下。
“啊,研究生!”秦衛點頭。
“哦……那個,您是哪所大學的?”
“這個就不要說了吧?我就是所草雞大學畢業的,可比不得剛剛那幾位名校學生。”秦衛繼續苦笑。
“草雞大學?看您說的,大學生哪有什麼草雞?那可都是飛上枝頭的金鳳凰。”鄭振華笑道。
“名校學生是鳳凰,非名校或重點學校的學生就算不是草雞,也強不了太多.”秦衛搖頭嘆道。
“好好好,咱們不說這些。”雖然不太明白秦衛爲什麼對自己的大學生身份這麼瞧不上,可鄭振華也懂得看眼色,便不再在這個問題是繼續糾纏,“那個……秦先生,您今天就住在我們收容院?”
“看樣子是有這個必要。……你們還有空的房間嗎?”秦衛問道。
“這觀音庵原本也不大,大家都是擠在一起的,也就是我住在門房,算是個單間兒……”鄭振華覺得這位新來頂替自己的院長還不算難相處,雖然還有些擔心自己未來的處境,可他並不是那種太過喜歡較真兒的人,何況,他跟秦衛計較得着嗎?人家可是軍統重慶站長親自送來的,哪怕是“押送”,既然這麼“客氣”,那也不是他這種小角色能計較得了的。所以他決定實話實說,大不了,自己把門房讓出來就是了。
“那幾個大學生也跟大家擠一塊兒?”秦衛問道。
“那當然不會。那幾位給兄弟們上完課就要回學校去的。”鄭振華道。
“哦……那你那兒能擠擠嗎?”秦衛問道。
“擠擠?哦,行,當然行。”鄭振華愣了一下,接着連連點頭。他剛纔也想過這個辦法,可沒敢說,卻沒想到秦衛自己卻提了出來,“就是……您會不會不習慣?”
“怎麼會?以前跟人擠膠囊公寓的事兒我都幹過,你們這門房這麼大,我還會擠不開?”秦衛笑道,卻又不自覺地想起了顧長鈞。
“膠囊公寓?”
“嗯,就是隻能放一張單人牀的隔間兒。”
“那麼小?”
“是啊,連個窗戶都沒有,還是夏天!”
“我的天,那怎麼能住人?還不得熱死?”
“那算不錯的啦。我還認識幾個無家可歸,只能在人家店裡買點兒吃的,然後一坐就是一宿,連睡覺也在座位上解決的呢。”
“還有這種事兒?那店家不趕人?”
“不趕,那是24小時營業的,店家服務態度很好的。”
“哦……”
鄭振華看向秦衛的眼神兒有點兒變了,雖然還有些警惕和提防,卻也沒有剛纔那麼遠的感覺了……只是,秦衛預料中的同情卻一丁點兒都看不到。
“難道我這日子還不算苦?”
秦院長暗暗想着,殊不知,鄭振華卻也在暗中不住地搖頭:
“這人有點兒傻。大夏天的,非得擠個連窗戶都沒有的隔間兒,幹嘛不把牀搬到外面院子裡?既寬敞,又涼快,還能防賊,至多加頂蚊帳就夠了……還在人家店裡一坐一夜,有那點菜的錢,幹嘛不去睡通鋪?雖然人擠得多了一點兒,可躺着睡多舒服?非得窮講究……這些讀書人啊。”
……
“院長,這是今天新下的蛋!”
一新一舊兩位院長正在各自進行着不可告人的心理活動,一個拄着柺棍兒,衣服上打滿了補丁,走路一頓一頓的士兵突然出現在了兩人身邊,還順手遞過來兩個雞蛋。秦衛隨意掃了一眼,卻發現這名士兵的一條褲腿空蕩蕩的……
“啊,我剛纔還說要去雞窩看看,謝謝你啦。”
“應該的。”士兵笑笑,也不管秦衛,拄着柺棍兒又一頓一頓地走開了。
……
“他叫於德財,原本在江蘇幹保安團的,淞滬會戰的時候,他們那個團上了戰場,被調到了第九軍張治中長官手下聽令,結果,剛上了防線,敵人的影兒還沒見到,日本人一通炮打下來,腿就沒了,誒……”看秦衛對這名士兵似乎有點兒興趣,鄭振華便在一旁解釋道。
“那他怎麼跑到重慶來了?”
“跟着傷兵團一路撤過來的唄!……就像咱們這個收容院,天南地北,哪兒的沒有?連東北的都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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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嘿嘿,秦先生你今天剛來,正愁沒什麼好東西接待,現在有了這兩個雞蛋,勉強能做個小菜兒……咱們這兒條件差,秦先生你可別嫌棄啊!”鄭振華又道。
“……”
“秦先生?”
“啊?”
“秦先生你在想什麼?有心事?”
“是有點兒。剛纔聽你說了那些,我纔想起來,我好像忘了告訴徐遠舉他們一件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