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靖三十一年,二月上旬。
御史臺始參禮部侍郎周文安徇私枉法,收受賄賂,縱容門下欺壓百姓。
皇帝大怒,下令徹查。
十日後,御史臺大夫之孫與侍衛周雷起衝突,斷了一條腿。
周雷是周文安之侄。
御史臺於是拉大戰線,又參左相兼太師周復錫治家不嚴且戶中隱田無數。
戰火從冬末至拉至春,未見熄滅之勢。
周家是世家,子孫族人在朝內也能拉出一張勢力網,若不是近些年皇帝鍥而不捨削弱世家之勢,周家絕不可能淪落到連御史臺也能叫板的程度。
周太師是個有能力有眼光的大家長,他約束族人多年,雖朝中勢力大減,卻也保留了帝王一份情,又有嫡女聰慧貌美,氣度不凡,晉貴妃二十餘年,盛寵不衰。
貴妃育有一子,排行行三,自幼伶俐。
及三皇子長成,於功課朝事都有突出之處,氣度姿態也貴氣十足,頗得帝王喜愛。又有兩位兄長皆已被排除在儲位之外,一位素無突出之處又無皇子之氣度,一位多着眼於兵事江湖,下面的弟弟們也非驚才絕豔之輩,家世比之周家自是不如,聖寵也不至威脅。
周太師,或者說是周家,終於有了更多期待,變得躁動起來。
就二皇子來說,別看三皇子好似很有優勢,以他對父皇的瞭解,三皇子是不可能即位的,就因爲周家。
他父皇是個好皇帝,也是個有志氣的皇帝。
世家之威勢必削減,或者說,“世家”這個詞必須漸漸失去意義。也因此,哪怕他三弟再有才幹,也不在候選人之列。
——這難道不是值得利用的地方嗎?
三皇子有個謀士團隊,大約五六人,平日素不交流,只分別爲三皇子獻策。
其中,謀士曹律屢有奇策,漸得三皇子重用,凌駕諸謀士之上。
曹律是二皇子的人。
說的詳細一點——曹律是風雨樓副樓主。風雨樓下設樓主一名副樓主兩名七部分支無數。樓主是沈崇是二皇子母族人,算是他表弟,副樓主是曹鬱和馮雲沃,曹鬱是三皇子府首席謀士,馮雲沃是有名的“魔頭”,在武林中是□□裡響噹噹的人物。七部便不一一詳說。
遲御對二皇子的佈局水平歎爲觀止。
“你若是從記事起便想着這些,也能做到。”秦肅靠在浴池壁上,閉起眼漫不經心道,“過來。”
遲御踏入浴池,划着水湊近二皇子,被摟住,反壓在池壁上。
“您可真有心情。”他側過頭,瞥見二皇子側臉凌厲的弧度。
二皇子冷哼一聲。
遲御一隻手撐在地面上,半側過身看着二皇子。
“怎麼這樣看着我?”二皇子挑眉。
遲御搖搖頭,放鬆力氣倚靠在二皇子臂膀裡。
相處時日漸長,他愈發覺得二皇子那張臉上無論做什麼表情都顯得違和——雖然別人並不這麼覺得。二皇子大抵注意到了他微弱的情緒變化,面對他時也常常面無表情起來。
同事們大多懼怕二皇子面無表情的狀態,只他格外自然。於是遲御哭笑不得發現他的同事們對他的敬佩欣賞竟有一部分是因爲他對二皇子的態度。
“你們難不成還更習慣殿下各種陰冷的笑嗎?”某次同事聚餐時遲御忍不住問道。
得到了如下回答:
“不,其實我們不怎麼敢看殿下的臉。”七部部長之一。
“殿下面無表情時氣勢太足了,讓人不舒服。我還是更喜歡殿下拿着鞭子等各類刑具時的樣子。”這是馮雲沃邊說邊發出變調的哼笑。
“在這裡和你們討論領導的表情問題,我一定是今天忘了吃藥。”扶額的曹律。
“殿下什麼表情與我無關。”七部部長之一。
“殿下積威甚重。”應清容輕酌杯中物,神色淡淡。
“誒,你這副樣子是怎麼了?讓我猜猜。”馮雲沃湊過去,被應清容嫌惡躲開。馮雲沃做恍然大悟狀:“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六皇子了吧?”
“你閉嘴!”應清容冷聲道。
“喲~該不是我猜對了吧?”馮雲沃又是一陣哼笑。
應清容皺着眉頭忍了一會兒,終於揚手潑酒:“你怎麼不說你喜歡上了殿下?!”
應清容不會武功,馮雲沃卻是風雨樓第一高手,這杯酒毫無疑問被躲開。
馮雲沃單手捂着臉呵呵呵呵地笑着,語調上揚:“哎喲~小清容可真經不起逗~我怎麼會喜歡上殿下呢,殿下可不是我的理想型。要說喜歡殿下,不是……”
馮雲沃的視線轉向引起了這個話題後就一言不發默默聽着的遲御。
一個,兩個,三個……
遲御端着一杯酒。
他發覺諸位同事看着自己的眼光變得閃亮。
嗤笑一聲,遲御搖着頭輕聲道:“可沒你們想的那麼簡單。我可從來做不來‘單戀’這事。”
他的本意是他不可能喜歡上二皇子,因爲二皇子並未動情。
可是他的同事們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他們縱然知道二皇子曾經放出來的謠言只是爲了遲御造勢,但對二皇子極端的崇拜和懼怕卻讓他們覺得二皇子一定是對遲御有情纔會那樣做的,否則他們英明神武的領導怎麼可能把一個毫無好感的人定義成“二皇子戀慕之人”呢?
所以他們認爲,遲御這是拐着彎承認他和二皇子的戀情!
可惡!辦公室戀情和秀恩愛真是太閃了!真是無法忍受!
對於這次聚餐後所傳出來的話,二皇子的反應是玩味挑起嘴角。
三月上旬,禮部侍郎周文安被免職。
周家族人三分之一官位被免,傳言周太師也曾在御書房被皇帝大罵。貴妃娘娘被明裡暗裡擠兌,上眼藥不曾反而被罰靜足三月。
三皇子上書求情,被駁回。據說皇帝曾對三皇子言“你太讓朕失望了!”。
於是三皇子府淘汰了一大批瓷器。
三月中旬,周太師上書乞骸骨。帝允。
兩日後,曹律傳來消息:三皇子決意逼宮,禁衛軍首領姜順,皇城軍統領衛成輝,首領太監陳齊等都在他的籠絡名單上。
江南鹽運使是周家門生,又有幾位大儒是周家門客,下有門人弟子無數。
遲御捉摸着曹律傳來的消息,怎麼想都覺得這樣一手好牌能被三皇子打成這樣也是一種成就。
他選擇性忘卻了在這件事上出了大力的自家上司。
春日晴好。
遲御從柳枝上跳下,穿過二皇子府窗口落在地上。
二皇子正站在書案前,揹着手,面前是一冊話本。遲御隨意一瞥,只看到“嬌羞”,“二皇子殿下”,“嚶嚀一聲”等等字眼。
二皇子擡眼,正帶着淺淺笑意:“你來了。”
遲御行了個禮:“三殿下那兒的消息。”
“哦,是好消息?”二皇子鬆開揹着的手,衝着遲御勾了勾手指。
遲御在他的示意下走上前去,邊點頭道:“是好消息。”
二皇子把人撈過來放在身前,他比遲御高几公分,摟抱後還能從肩頸的空隙看清擺放在書案上的話本。他柔聲道:“來一起看看這個。”
遲御習慣了二皇子總喜歡對他動手動腳。
他理解二皇子每每想要動用一些工具而不得的不甘,也承認這樣頻繁的接觸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
遲御細看那話本,二皇子已經伸手翻到標題的部分。
《二皇子和他的寵物們》。
……
二皇子細看遲御表情,沒發現破綻,失望道:“不喜歡這個?那我們換其它?”
遲御眼看二皇子從書案邊又翻出幾本話本,分別寫着《小妖精你別跑》,《那迎風飄散的發啊你可知道》,《後宮三千是我妃》,《你不知道的二皇子的後院》……
遲御嘆了口氣:“您最近換了口味?”
他記得上旬二皇子還在看《你的皮鞭我的深愛》,《皇城虐戀》,《在折磨中沉溺不拔——二皇子與他的暗衛情人》……
京城的人真是夠膽大!
雖然比起他某段記憶裡白紙黑字奇怪的又小又整齊不知道怎麼寫出來的一沓,嗯,記憶裡是稱作“劇本”的東西來說,也就只有標題能看而已。
二皇子愈發貼近遲御:“如此大好時光,咱們還是別看這無趣的東西了。我記得你應允過我試試看那些的?”
他的目光轉向書房邊一個暗室的門。
遲御太清楚那裡面是什麼了。
他嘟噥一聲:“我什麼時候應允過?”
“你默認的。八弟的宴會之前?”二皇子呼出的熱氣在遲御耳邊。遲御下意識反手去抓二皇子,被按住,只得堅定道:“沒承認,不算。”
二皇子惋惜般嘆了口氣:“那你總得在別的地方補償我。”
他快手點了幾下遲御的穴位,把人抱上書案。
一疊話本被掃落在地上。
春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