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名珩不回答,只沉默地抽着煙,眸色映着咖啡館裡那對相對而座的男女。.耳邊是街道上的引擎聲,透明的帷幕玻璃裡面,像是在看一場無聲電影一樣。
兩人不知在討論什麼,米釐在講解什麼,宋凝久一邊翻着身上的資料,不時擡頭將專注的目光投到他的臉上。脣角笑容恬淡,透着滿滿的信賴,就像自己收到的照片一樣。
胸口突然堵得難受,他猛吸了口煙。
雲翊看着靳名珩吸菸的模樣,冷峻的臉部線條被白色的煙霧縈繞。那個模樣,他真有點看不慣。
“熊樣,自己的女人,不爽就把她拽出來啊。”
咱哥們是什麼人?
他們一向秉承一個原則,不管是不是他的,喜歡就能弄到手。不是他的,最終也會變成他的,這不止是自信,更是氣勢,更是他們的做人原則。
可是這會兒是怎麼了?這怎麼本來就是他的女人,怎麼沒有勇氣?
靳名珩又如何不懂雲翊的意思?只是他如今這樣,還有什麼資格去搶?宋凝久失去孩子後,他就是再沒有人性,怕是也將她勉強不來。
“我說靳名珩,你與其這樣,就乾脆放手算了。讓她跟這什麼米釐,或者隨便找什麼男人,你繼續過你花天酒地的生活去。”雲翊故意刺激他。
靳名珩聞言,吸菸的動作停止。
放手?
他如何沒想過,當初她騙自己墮掉了那麼孩子,他恨不得殺了她都沒有下去手。他告訴自己忘了這個女人,可是他真忘了嗎?
如果真能忘,又怎麼會看到宋一瞬的那一刻,心裡有所期待?如果真能忘,又如何在陽信縣這樣的陌生小城,一眼就能瞧見她。
不能,不能忘,纔會這般深刻。
雲翊看着他,覺得最近見面,靳名珩還真是變了不少。看着他拼命想靠近,又在不斷壓抑的模樣,簡直是自虐。
咱哥們是什麼人?咱就混得那麼悽慘?
敞篷式的跑車,氣息本是流動的,這會兒卻覺得格外沉悶。雲翊也不自覺地抽了根菸,陪着他吞雲吐霧,瞧着咖啡廳裡毫無所覺的兩人。
他們不知說了什麼那麼高興,並且達成協議,還各自舉起咖啡杯,慶祝似的互碰了下。輕啜過後,宋凝久起身說了句什麼。
米釐點頭,她走開。
米釐起身,走到她的位置,手裡拿着玩具逗着從剛剛開始就安靜躺在嬰兒車裡的夏初。小傢伙還什麼都不知道,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手腳亂蹬着。
耳朵想起搖鈴的聲音,她才轉動着自己的眼睛,看着米釐咯咯地笑。
米釐的氣質溫潤、優雅,又原本是學藝術的,出身良好,長得又不錯,絕對的翩翩佳公子一枚。反觀靳名珩,又痞又紈絝,一身富家子的壞毛病,至今也沒有個當父親的樣子。
“我說,你和他還真沒法比。”雲翊不忘潑冷水,然後換來靳名珩殺人般的目光。
雲翊是什麼人呢?他根本不怕,脣角彎着笑,慢條斯理地將煙捻滅,擡眼就看到宋凝久回來了。
她抱起夏初,手託在她的小屁股上,臉色變了變,然後動作麻利地給她換尿布,米釐在旁邊幫忙,遞紙巾什麼的,看起來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
“靳名珩,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抱過你女兒?”雲翊突然問。
靳名珩抽菸的動作微頓,轉頭看着他。只是看着,眸色有些晦暗不明。
雲翊也不管他轉什麼心思,只提點,問:“你不覺得要挽回她,那個孩子是個不錯的渠道嗎?”
靳名珩聞言,目光重新落回宋凝久臉上。她給夏初換完尿布後就抱在懷裡,一邊低頭逗着夏初,一邊與米釐談話,但是看得出,大部分精力已經轉到夏初身上。
靳名珩看着她懷裡的孩子,小手抓着她衣領,手腳用力地踢蹬着。她怕孩子動作太大掙出懷抱,不時低頭哄着她,那臉上透出一種叫作母性光輝的東西……
——分隔線——
米釐這次打電話約宋凝久出來,主要是告訴她過幾天藝術院校的考試。宋凝久也原本可以不出來的,可是這幾天在外面遊蕩也成了習慣。
不過出來後也不錯,米釐給了她幾個考官老師的資料,她帶回來後仔細研究了下,然後趁夏初睡着,又去舞蹈室練了會兒舞。
“宋小姐,該用餐了。”王媽敲了敲門進來。
宋凝久的動作停止,回頭對她笑了笑,便擦着汗出門。
自從靳名珩住進主臥後,她就再也沒有進去近。命王媽幫她拿了套乾淨衣服,在王媽房間附屬的浴室裡衝了個澡,身上終於清爽一點,擦着溼溼的頭髮走進來,坐到桌前。
擡眼,很意外,對面的座位是空的。
“哦,靳少說晚上有事,就不回來吃飯了。”王媽說。
宋凝久聞言點頭,心裡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如果靳名珩知道,今天這頓是她這幾天以來吃得最好的一天,估計又非氣到吐血不可。
靳名珩目送她離開咖啡館,便被雲翊拐去了吃飯。說是吃飯,其實與應酬無異。燕京市新調來的土改局局長,是原昕豐市裡調來的領導,與靳傢俬交不錯。
明知道被雲翊利用算計,他也無奈,誰讓自己的女人在他的地盤上受保護。拋去宋凝久排斥自己,她的確如雲翊向自己保證的那樣,過得很己保證的那樣,過得很好,也很安全。
心裡有事,他從來都不是借酒澆愁的事,也不自覺地多喝了兩杯。被送回來時,已是晚上十點,本來怕吵醒她。打開門,卻見宋凝久正戴着眼鏡,跪在地毯上,趴在茶几上翻閱資料,而夏初就睡在她身邊的嬰兒車裡。
宋凝久聽到動靜擡頭,兩人目光無聲地在半空中交匯,然後慢慢移開。她繼續埋首自己手裡的資料,而他便順着樓梯上了二樓。
進入臥室,身上的手機便響起來,他劃開了接通鍵,移至耳邊:“喂?”
“靳少,米釐派人帶來了宋凝久簽名的妥協書,要求把她的檔案轉走。”那頭報告。
靳名珩聞言,啪地一聲掛了電話,轉身就往外走。
宋凝久本來以爲他不會下來了,聽到腳步聲不由又擡頭,兩人目光其實只是虛虛的承接,都沒有說話。她便匆匆將頭埋回自己桌上的資料裡,不再擡頭。
靳名珩看到她那個模樣,本來衝她來的腳步,不知爲何硬生生地壓制,然後改了方向,到廚房裡去倒了杯冰水,壓住自己的胸口的翻涌。
再折回來時,她也沒有擡頭,只是繼續翻閱的動作。直到面前的光線被一道黑影遮擋,她才擡頭,然後慢慢站起來。
雖然覺得跪在地上氣勢太弱,可是站起來,她也比不過他的身高。
“靳少,有什麼事嗎?”
又是這樣,要麼不說話,要麼就帶着刻意的疏離、客氣,偏偏又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實在讓人鬱結。
“時間不早了,不要影響別人休息。”靳名珩看着她,因爲胸悶,聲音也冷冷的。
“好的。”她果然聽話地收拾自己的資料,簡單俐落地歸整成一摞。然後當着他的面坐到沙發,掀開毛毯準備蓋到身上。見他仍站在那裡瞧着自己未動,不由問:“靳少,還有什麼事?”
他說不讓自己影響別人休息,他可知,他站在自己這裡也影響自己休息?
靳名珩看了眼嬰兒車裡的那個孩子,然後說:“上樓去。”意思是讓她去臥室。
宋凝久注意到他視線落點,不由緊張地眸色閃了閃。他已經彎腰,輕手輕腳地將夏初從嬰兒車裡抱出來。
她從沙發上站起身,擋着他的去路,問:“你幹什麼?”
靳名珩看着宋凝久,問:“宋凝久,你知道寶寶現在正是發育時候嗎?哪能天天睡嬰兒車?”
知道她心疼夏初,所以纔會拿孩子作擋箭牌。若非知道他的私心,那嚴肅的模樣倒真是一位爲女兒着想的好父親。
可是自夏初出生,他可曾抱過一回?
靳名珩看不懂宋凝久眼裡的指責,因爲他此時就算抱着夏初,也知道那不是他的女兒。而在宋凝久眼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兩人對恃,靳名珩卻已經越過她,抱着孩子往樓上走去。
“哎——”宋凝久想喊住他,又怕太大聲嚇着小夏初。
心想這個男人還是這樣霸道,完全不講理。
看着他抱夏初上樓的身影,真想自己什麼也不管就睡了。可是看着他手臂僵硬,又真擔心他把小夏初給摔了,而且他也沒有照顧過孩子,只得跟上去。
靳名珩將夏初放進牀邊的嬰兒牀裡時,宋凝久的腳步正好踏進來。她上前正待發火,靳名珩已經轉過身來,食指壓在她的脣上,說:“噓,別吵醒了寶寶。”
宋凝久看着他那副模樣,一股怒氣從胸口凝聚,可是要跟他吵?她又怕把夏初吵醒。
“靳名珩,你到底要幹嘛?”她問。
“我說了,我心疼寶寶這麼小,天天跟着你睡嬰兒車而已。”他回答的理所當然,儼然一副好父親的模樣,說完越過她,坐在牀尾。
宋凝久聞言,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握緊,實在很想質問,女兒天天睡嬰兒車到底是誰害的?可是轉念想想,這裡是他的公寓,他住在自己的臥室裡好像也沒有錯。
果然,該走的還是自己。
早就知道經濟應該,這樣她就不會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可是拭問她一個學生,又發生了這麼多事,短時間內如何出去?
“你這麼不情願,可以下去繼續睡自己的沙發。”他懶懶地擡眼瞧着她。像是篤定了她放不下夏初,所以脣角的笑意實在是可恨。
如果宋凝久有骨氣,她真的甩袖就走了。轉眼看看小夏初,她彎身去抱,手臂卻被他拽住。他的手勁很大,只一下就將她跌仰回牀上,他的身子隨即覆壓而來。
其實他什麼都沒做,可是她能感覺到他壓着自己的身子,那裡面蘊含的力量是自己不可抗衡的,而且兩人相貼的地方,可以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
“靳名珩,你幹什麼?”她戒備地問,心底沒來由的緊張。
靳名珩本來只是想逗逗她,可是看到她那排斥自己的模樣,又實在心疼。伸出手,她卻不給面子的別過頭,所以他只是用指尖撥開她粘在臉上的髮絲,說:“在這裡乖乖,我保證不勉強你。”
像是承諾,可是又無端地讓人覺得心頭有絲苦澀。宋凝久怔然,回神時他已站直身子,去了浴室。
宋凝久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覺得莫名其妙。
轉頭看看夏初,心想他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應該不會騙自己。更何況人家只是心疼女兒,自己再彆扭下去好像更下去好像更矯情了,從衣櫃裡拿了條被子,翻身便睡。
靳名珩洗了澡回來的時候,就見她背對着自己側臥着,臉朝嬰兒牀的方向。
她呢,也沒有睡着。雖然閉着眼睛,可是還是能清晰地分辨出他開門的聲音,走過來的聲音,然後牀墊陷下去一塊,便知道他躺了下來。
空間那麼靜,她甚至可以聞到他用的沐浴乳味道。清清淡淡的茉莉花香,好像是自己的……想到這裡,心頭又升起一股怪異。
燈,關閉。
視線內一片黑暗,然後傳來他躺下的聲音,宋凝久睜着眼睛,等了半晌,直到身後他均勻的呼吸傳來,宋凝久才放下心來。
整個屋子裡都沒有光線,所有事物的輪廓都是模糊的,唯有他的呼吸綿長,清晰地在身邊迴響……
彆彆扭扭地睡了一夜,宋凝久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感覺還是有些不習慣。倒是王媽見兩人從樓上下來,笑得特別開心。
育嬰師特別有眼力勁兒,馬上上前接過夏初,說:“我來吧。”
看着育嬰師熱情的臉,宋凝久也不好意思拒絕,只好將夏初交給她。
育嬰師抱着夏初到一邊去喂吃的,王媽將飯菜都端上來,餘光總是在兩之間瞄來瞄去,那模樣透着曖昧似的,弄得宋凝久極爲不自在。
靳名珩倒無所謂,表情酷酷地用着餐。雖然兩個人照舊不說話,然後各忙各的,可是家裡的氣氛卻莫名好了許多。
下午宋凝久接到米釐的電話,提醒她下午要去學校考試。她雖然基礎好,但畢竟荒廢了這麼久,心裡還是有些緊張。收拾了一下準備出門,偏偏這時夏初醒了。
育嬰師幫夏初換了尿布,正抱在客廳裡逗着她玩。便看到宋凝久接了電話之後,換了外出的衣服,便問:“宋小姐,出去嗎?”
宋凝久點頭,叮囑她照顧好夏初,便匆匆出了門。
靳名珩對於她今天出去倒不知道,這段時間一直在開視頻會議,弄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開完,便起來活動着腿腳,端了杯子下樓。
客廳裡,只有育嬰師陪夏初玩,他本也沒有在意。只是越過他們往廚房去了,卻聽到育嬰師在教夏初,說話:“爹地,喊爹地。”育嬰師一字一字教着夏初,並非讓她學會,而是讓她熟悉這兩個字。
靳名珩聞言腳步停頓,不由轉頭去看那個孩子。雖然來燕京市幾天了,可他還是第一次認真看那個孩子。頭髮不算長,軟軟地貼在頭皮個,眼睛很大,睫毛很長,五官立體而漂亮。最有神就是那雙眼睛,眼珠黑黑圓圓,好像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靳少,要抱抱她嗎?”育嬰師看他一直瞧着夏初,便抱着夏初上前問。
靳名珩也不知怎麼了,竟真的將杯子放到桌面上,然後伸出雙手來,將她軟軟香香的小身子抱在懷裡。與昨晚睡着不同,她的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就那樣瞧着他,無辜純淨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夏初,親親爹地好不好?”育嬰師在一邊逗她。
小傢伙大概經常玩這樣的遊戲,聞言,就真的傾身,軟軟嘴巴,吧唧一下親到他的臉上。
觸感軟軟的,溼溼的,也溫溫的,那種感覺怪怪的,一下子就奇異地流淌進心裡似的,讓靳名珩都忘了反應。他只是抱着她,看着她在衝自己笑,雙手開心地拍着手,好像在逗自己,讓他的心也感覺軟了似的。
這種感覺太過奇怪,他從來不曾有。
“靳少,擦擦吧。”育嬰師看到他的表情怪異,趕緊拿了紙巾遞給他。他這才感覺到臉上粘乎乎的,居然粘了這個小娃娃的口水。
他一向愛乾淨,甚至可以說是有潔癖,可是他看着這個孩子,居然沒有一點討厭的感覺。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明白了宋凝久每次看着她的模樣,和那純粹的舐犢之情。
他讓她的小屁股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後摸了摸她的小臉,夏初便又對他開心地笑起來。他看着那張稚嫩的笑臉,突然就想起自己逝去的那個女兒,如果她在,她是否也長成這樣,也會衝自己笑,會親得自己滿臉口水。
育嬰師和王媽並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所以就更難猜測他在想什麼。此時的育嬰師只是感覺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也不敢冒然說話。小丫頭卻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小手摸着他的臉,像找到什麼新奇的玩具一樣,在上面揉着。
這時他身上的手機響起來,拉回了靳名珩的思緒。育嬰師趕緊上前,接過孩子,說:“我來吧。”
小丫頭嘴裡發出咕噥的聲音,那表情好像還有點不情願,小手還抓着他的領口。
育嬰師怕傷到她,所以爲難地看着靳名珩。
他也有點無奈,上前,親吻了下她的額頭,說:“乖,一會兒陪你玩。”
小丫頭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反正就是揪着他的衣領不鬆手,還是育嬰師哄了半天才拿下來。靳名珩抓着響了很久的手機走到落地窗前,才接起:“喂?”
“靳少。”那頭傳來甘泉的聲音。
他知道甘泉一般不給他打電話,總是有事纔會出現這麼緊繃的聲音。
“講。”他吐出一個字,並且有預感,肯定是什麼事有了進展。
“我們請來的專家剛剛解開了那張磁卡。”甘泉回答,果然是重大的進展。
靳名珩面色一凜,心想自己的預感果然沒錯。他等着甘泉說下去,甘泉卻說:“靳少,有些東西我也不太懂,你還是回來親自看一看吧。”這話裡有所保留。
靳名珩等這個突破等得太久,他預感到自己會發現什麼,所以自然心急如焚,當即打了電話給雲翊。那傢伙好像還沒有從被窩裡爬出來,大罵:“你丫的自己慾求不滿,嫉妒本少是不是?”
靳名珩看着外面的午後的太陽,覺得自己以前就夠無恥了,這傢伙更無恥。大白天干這事,還怕他不知道似的。
不過他現在也沒有心情跟他耍嘴皮子,直截了當地說:“我現在有急事回昕豐,借用你一下你的私人飛機。”
雲翊本來一臉怨氣,不過還是從他緊繃的口吻中聽出事態嚴重,馬上收斂了情緒,說:“好,馬上安排。”
靳名珩掛了電話,喊了王媽讓人給他準備便要上樓。經過育嬰師身邊時,腳步突然頓住,看着她懷裡的小夏初幾秒,突然就有了主意。
“去準備一下你自己和她的東西,一會兒隨我回昕豐市。”他吩咐,模樣波瀾不驚,卻讓育嬰師傻了眼。
他的意思是帶夏初走?那宋凝久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