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爲何偏偏要我去?陰曹地府裡,忠心於你的人不說十萬也有八千,哪一個不比我好用?”蕭涇川笑了笑,露出一側的那顆小虎牙,忽而年紀顯得極小,像是在同長輩鬥嘴。
秦廣王一蹙眉,望着座下的賞善司,示意他接着說下去。
綠袍的賞善判官可能是地府裡唯一笑容可掬的人,執掌善薄,掌管生前行善小鬼。根據生前行善程度大小、多少予以獎賞。在六道輪迴中,或登天成神,或投胎做人,只須在孟婆處喝一碗孟婆湯,忘卻生前恩怨,即可重食人間煙火。
“三生石本是忘川河邊物,是女媧立在這兒的,天上地下,能拿得動的只有河聖您。”賞善司笑着,一臉平善如流的褶子散開在臉上,顯得極爲和氣。伸手不打笑臉人就是這個道理,蕭涇川雖是心有萬般疑惑,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問。
“可是取石後,那女子就要魂飛魄散了。”皺皺眉,蕭涇川終究把自個焦慮說出來了,要是隻是死這一世的肉體,百八十年後在投胎爲人,於他來說不過須臾,沒必要心驚。但魂飛魄散,就是再沒有這個人了,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一直在旁邊靜默無言的黃泉淡漠笑了笑,那抹笑幾乎細不可聞。就算被抹去了那段記憶,相思入骨的情緣是擦不掉的,它仍然如絲如縷纏繞在你心間,等待着某一日,一個小小的細節,就能勾起翻天覆地的回憶。
“三生石關係到地府輪迴秩序,秩序不可亂,豈能婦人之仁!”罰惡司在殿中插了句嘴,他身着紫袍,怒目圓睜,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生前作惡的壞鬼全部由他處置,根據閻羅王的“四不四無”原則量刑,四不——不忠、不孝、不悌、不信;四無——無禮、無義、無廉、無恥,輕罪輕罰,重罪重罰,再交陰差送到罰惡刑臺上,送往十
八層地獄,直到刑滿。
賞善、罰惡、察查、崔判,蕭涇川冷冷掃了這幾人一眼,忽然笑了,“四大判官皆在,這是要審問我麼?”意興闌珊一句,望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察查司。四大判官中,以察查司最爲剛正不阿,他的職責就是黑白分明,行善者得善果,行惡者得惡因。
聽着三途河聖這麼一問,察查司拱手答話,十分客氣,“小人不敢對河聖無禮。”
許久沒有說話的秦廣王發話了,從高高的殿座上下來,四大判官齊齊跪地,黃泉也跟着跪了下去,唯有蕭涇川背手而立,沒有什麼表示,“河聖,你隨本王去一趟輪迴殿。”秦廣王也不同蕭涇川計較,說了句話,便往外走。
陰沉了下眼睛,不明白秦廣王此舉何意,但仍是跟了上去,臨走前回頭對黃泉交待了句,“你先回去,我辦完事後再去找你。”
“我等你。”黃泉點了點頭,三個字說得舉重若輕,也不知道蕭涇川聽明白其中真意沒有。但顯然,並未聽明,黃泉望着隨同秦廣王走遠的身影,心裡不自覺有絲落寞。
輪迴殿位於幽冥沃石外,正東直對世界五濁之處。由第十殿輪轉王掌管,凡在各殿刑滿的鬼魂,拉來輪迴殿,逐名詳細開載,再發配輪迴,重返陽世。每月匯知第一殿,冊中記載無足兩足四足多足等類,六道輪迴,細分陽壽長短。或如螻蟻,朝生暮死。或如蒼龜,巋然百年。
輪轉王似乎知道秦廣王會過來一樣,遠遠便見他在殿外等候。十殿閻羅之中,唯有輪轉王最爲年輕,眉目清秀,頗有潘安之風。
“秦廣王,河聖。”輪轉王擡手打了個招呼,面色平淡。
“想借你的明鏡臺一用,解了三途河聖心中的不解。”秦廣王開門見山,廣袖帶風,拱手行了個不情之請
。
“秦廣王客氣了。”輪轉王連忙回禮,但面上仍是沒什麼表情,側身展了下左臂,“請。”
蕭涇川很少同輪轉王打交道,一是因爲輪迴殿比較偏遠,二是此人油鹽不進,頗爲清高,整個冥界中也不見他和誰關係稍微親密點。蕭涇川自然懶得碰這種釘子,一千五百年來,同輪轉王的交情,還停留在點頭之交。
算一算時間,輪轉王掌管輪迴殿已經一千五百年了,蕭大少爺不禁感嘆時光飛逝。
明鏡臺實則也是面鏡子,明鏡高懸,固定在輪迴殿殿頂中央,四周清風點綴,雲霧繚繞,在這地府之中,是難得的清雅之物。輪轉王一身白衣,站在鏡下頗有些飄然之意。一瞬間,蕭涇川覺得這裡不是混沌不堪的冥界,而是在西山靈泉池畔。
“每一樣東西,都有其主人,越是難得的寶物,從誕生到消亡越是隻認一個主人。”輪轉王輕聲對蕭涇川說,心裡卻幽然在感嘆,一千年了。
蕭涇川把手裡的東西扔過去,“紅綾傘的主人是誰?爲何朱雀追着說我薄情?”
“薄情麼……”輪轉王起先並未回答,只是沉沉吟着這兩個字。他的聲音冷冷清清,彷彿天生契合着幽冥之地,十殿閻王,都是凡人往生後於地府當差,自此逃離輪迴之苦。他雖已忘卻了生前記憶,但好像忘魂水洗不掉他本身的憂鬱。
白袖輕擡,於輪迴殿中吹過一絲清風。他手裡的紅綾傘飄向了半空中,徐徐打開,像是一朵盛開的罌粟,火紅勝血,妖冶非凡。傘柄漆黑如鐵,是重千斤的忘川石,普通人根本拿不起。
蕭涇川愣了愣,看着那傘骨彷彿活的一樣,蜿蜒伸展,支撐起火豔紅綾。傘下卻是漆黑一片,裡頭若無窮無盡的黑洞,但繁星點點中,卻並不讓人覺得恐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