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鬆在中山深耕多年,從畢業開始分到市政府,一直到調離去深圳,他有將近十幾年的春秋是在這裡度過。
高學歷的樑鬆仕途算來還是順利,幾乎沒遇到過什麼坎坷。他先在市政府做個秘書科的小秘書,說是市長的秘書,卻與市長隔着幾重山。他只是秘書三科的一個秘書,平常只負責工業統計和調研。市長走馬觀花一樣的換,他的位子卻如泰山一般的穩定,絲毫沒有挪動的痕跡。他的遭遇是絕大多數初入職場人的遭遇,遇不到貴人,只能一輩子默默無聞。
他的機會在於市長會見國外一撥人,一批從美國過來的商人,要在中山投資一家專門生產空調的工廠。投資金額在當時算是天文數字,涉及十幾個億。這讓市長高度重視與緊張,因爲在當時,招商引資是每個政府的頭等大事。所有的政績,都來自於招商引資的成績。倘若稍有疏忽,項目便會被人搶走。
市長號召全市幹部職工獻計獻策,要想盡一切辦法留下項目。
樑鬆就是在這次事件中脫穎而出。
中山雖說地處沿海,海外華僑多如牛毛,畢竟底子不見得比別人要好。所謂底子,就是人才。硬件大家都差不多,軟件纔是致勝的法寶。
市長很明白要想拿下項目,首先在軟件上要超人一步。
軟件最能讓人感受到的就是人才,人才是個活物,有思想,能表態,關鍵時刻能挺身而出。於是選拔人才在當時搞得轟轟烈烈。
樑鬆就是被秘書科推薦出去的人才。當時秘書科推薦他,理由很簡單,樑鬆是中大畢業生,學歷足夠高。且他是廣東人,能說得一口流利的白話。最讓秘書科驕傲的資本就是樑鬆的外語水平,放在當時的中山政界,能與之匹敵的寥如晨星。
樑鬆是作爲市長的隨身秘書參與了整場談判會見的。他在將雙方的交流絲毫不爽地翻譯時,不失時機地加進去他對項目的一些建設性的建議。
項目代表在來中山之前,去過深圳與珠海,甚至在汕頭也呆了幾天。每個地方給予他的優惠條件讓他待價而沽手裡的項目。只有樑鬆給他的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後,項目代表最終下定決心,將項目落地中山。
市長是個識人才、愛人才的好人,他在項目正式落地後,將樑鬆從秘書科裡調出來,正式放在自己身邊。
等到市長高升之後,樑鬆的仕途在中山開始正式展開。
樑鬆最終在副市長的位子上挪動了,他主管財貿、經濟、對外貿易這些事,在當時的整個廣東政界,是出了名的厲害人物。他調離中山赴任深圳銀行行長,就是因爲上級領導看中了他的才華,要讓他再次歷練。
可是樑鬆,最終在日如中天的時候,折戟沉沙,漂流海外。
翁美玲說得沒錯,樑鬆這次託人帶信回來,不
會是小事。在信息如此發達的今天,他根本不需要專門寫信,費盡苦心託人。他只需要動動手指頭,就能通過網絡渠道傳遞過來信息。但他沒這麼做,這裡面一定有他的擔心。他能預感出來,不論是翁美玲,抑或是所有曾經與他關係密切的人,所有的信息渠道必定得到了嚴密的監控。不管他採用何種信息工具,馬上就會暴露出他的行蹤。
他不顧危險託人帶信回來,很明顯是事情不能再等了。
翁美玲拿出信來,凝視着幾個數字半天沒動靜。
我看着安靜地躺在書櫃夾牆裡保險櫃,心裡也是一陣陣波浪翻滾。
樑鬆究竟在這裡面藏了什麼秘密?我一無所知,翁美玲也一無所知。還有,信紙背後的一串數字,真的就是翁美玲猜的密碼嗎?
我輕聲說:“翁媽媽,我來。”
翁美玲讓開身子,將信紙遞給我。
我屏住呼吸,放緩心情,閉着眼讓自己沉下心。
一會兒,我睜開眼,伸手把住保險櫃門上的旋鈕,轉動到第一個數字。卡塔一聲,似乎能感知到鎖芯在跳躍,我知道,翁美玲的預感沒錯。
將所有數字全部輸進去之後,我回頭去看翁美玲。
她朝我點了點頭,示意我扳下把手。
我笑了笑,輕輕往下一拉,保險櫃的門應聲而開。
櫃子裡並沒有耀眼的金銀珠寶,也沒有多少現金。只是放着幾本看起來有些年代的日記本,以及一小疊現金。
我讓開身子,讓翁美玲過來檢查。
她從櫃子裡拿出日記本,抖了抖,就看見幾張存摺一樣的東西掉落下來。
我撿起來一看,頓時嚇得差點失聲驚叫。
我手裡的兩張存摺,每張存摺上的數字,都是讓人心驚肉跳的八位數字。
存摺就像一條吐着信子的蛇,又像一團正燒得熱烈的炭火。我感覺到手心裡一陣滾燙,手一抖,存摺就從我手裡跌落下去。
“操!”我不由自主地罵了一句粗話。
翁美玲彎腰撿起來看了看,一言不發地塞進了口袋。
再翻,再無別物。
翁美玲冷靜地將所有日記本用一個袋子裝了,命令我說:“關上,我們走。”
我遲疑地去關了門,再按動按鈕,將書櫃恢復原樣,絲毫看不出有人動過。
我們從小樓裡出來,看見孟小冬一個人抱着雙臂,正在仰望着黑兮兮的天。
“回深圳。”翁美玲說:“現在就走。”
從我們進屋到出來,前後不到二十分鐘。但現在的翁美玲,與進去之前判如兩人。
她的態度明顯溫柔了許多,她甚至走到孟小冬的身邊,柔聲說:“小冬,辛苦你了。”
孟小冬顯然沒從敵視的狀態裡
走出來,她猶疑地來看我。
我說:“走吧,回深圳。”
孟小冬便去打開車門,這次她要自己開車。剛纔是我開過來的,一路上沒換人。
我還想去開車,被翁美玲喝住了,說:“你不累嗎?讓小冬開吧。”
翁美玲沒讓我坐副駕駛位,她去坐了,將我趕到後座去了。
回來的路上,兩個女人說了不少的話。而我,在她們的交談中慢慢沉入了夢鄉。
等到我被叫醒的時候,車已經停在了孟小冬的別墅門口。
我驚訝地看到翁美玲居然也在,而且坦然地隨着孟小冬進了別墅。
我試探地問:“翁媽媽,我們不回家嗎?”
翁美玲淺淺一笑說:“我還有事,要與小冬商量。”
孟小冬也看了看我,認真地點着頭說:“是啊,我們有事要談。”
“你們談事,我呢?”我搔了搔頭髮,狐疑地問:“你們不休息?不累?”
“當然累。”翁美玲淡淡一笑說:“再累,也得把事情談好,才能安心休息啊!”
我知道在翁美玲的口袋裡,裝着至少不低於一個億的存摺。如此鉅款,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沒人知道會什麼時候爆炸。
樑鬆留下這麼一筆鉅款,是翁美玲始料不及的。我能感覺到她的慌亂,她的緊張,以及她嘴角泛起來的蒼白。
只是我想不通的是,即便翁美玲想要處理這筆鉅款,也不應該找孟小冬啊!
我在路上睡着了,我不知道她們在路上說了什麼。但我能感覺到,她們敵視的狀態已經得到了明顯的改善。
孟小冬和翁美玲在進屋之後,徑直去了樓上臥室。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的黎明慢慢到來。
晨曦穿透黑幕,射在我對面的牆上。雖然是冬天,陽光還是很明媚。窗外的世界好像甦醒了過來,我能聽見鳥叫,以及隱隱約約的汽車聲音。
這一夜,猶如一個世紀一般的漫長。
我抹一把臉,感覺恍如隔世。
屋裡很安靜,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我漫無目的掃視這座給過我無限溫柔的房子,心裡居然一片寧靜。
過去的一切,就像電影一樣從我的腦海裡飄蕩過來。從初來深圳居無定所,到偶遇孟小冬做了她的助理,再遇到樑三爺被他認作孫子,又被翁美玲送進大學讀書,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歷歷在目。
人活着,不能隨心所欲。誰都會被名利、金錢、地位所羈絆。這世界上的人,沒有人能逃脫得了。
樓上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不一會又復歸平靜。
我不知道孟小冬和翁美玲在討論什麼,但我能感覺到,她們討論的,絕對與我有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