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圳到中山,幾個小時的路程,翁美玲幾乎沒說過幾句話。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裡。微微蹙起的眉頭,像一條慵懶的蠶,在忽明忽暗的燈光裡,臥成令人心緊的彎曲。
孟小冬也閉口不語,她在到了高速路口後,才知道與我同行的是翁美玲。這算是兩個女人第一次正面認識,兩個人都沒說話,各自淡淡一笑,上車就走。
我是男人,當然我來開車。孟小冬沒去後座與翁美玲一起坐,而是上了副駕駛的位,等到車在高速路上跑了一段距離了,才低聲問我:“去中山幹嘛?”
我簡短地回了一句:“有事。”
孟小冬還想問,被後座的翁美玲扔了一句話過來:“小孟,你讓他專心開車吧。安全重要。”
孟小冬居然不反駁她,悄悄扮了個鬼臉,也開始閉口不語。
三個人在車裡不說話,空氣就顯得很沉悶。開車的人,講究心態輕鬆。越緊張,危險性越大。於是我說:“要不,我們聽聽音樂吧。”
我的提議讓孟小冬拍手叫好,她正準備要去打開車載音響,又被後座的翁美玲喝了一聲:“安靜點不好嗎?”
孟小冬就愣住了,手伸到半路遲疑着縮了回去。
我說:“翁媽媽,太悶了,聽點音樂好啊。”
翁美玲就輕輕嗯了一聲,囑咐說:“聲音不要太大,我怕吵。”
翁美玲同意開音響,孟小冬卻不動手了。她的臉上漫上來一層不悅的神色,雙眼直視着前方,不願再動手。
我笑了笑,打開音響。
孟小冬的CD碟品味很高,幾乎都是輕音樂。特別是理查德的鋼琴曲,能將人帶到一個心情愉悅的高度去。
幾曲下來,車已拐到去中山的高速接口處。
孟小冬臉上的顏色終於慢慢緩和下來,她將身子仰靠在座椅上,伸直雙腿說:“長途真累。”
我正想說話,被後座的翁美玲搶了先。我以爲她睡着了,這一路她在後座悄無聲息,半聲都沒吱。
“這算什麼長途?”翁美玲說:“這點路,比起當年我們坐的綠皮火車,也太享受了。”
孟小冬莞爾一笑說:“翁媽媽,你還坐過綠皮火車啊?”
翁美玲不客氣地說:“難道你沒坐過?我們這樣年紀的人,應該都坐過吧?倒是王者,就不知道綠皮火車是個什麼樣。”
翁美玲的話能聽出來揶揄的口吻,她將孟小冬比作與她年齡相仿的人,是在暗示着孟小冬,她根本與我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孟小冬自然能聽出來其中的味道,我轉眼去看她,果真就看到她的臉色再次沉了下來。
“一列火車,你就劃分出一個時代?”孟小冬沉着臉說:“你也太會扯了。”
我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冷笑,隨即翁美玲扔過來一句話:“做人,就得服老。”
她是在說
孟小冬不服老麼?
其實孟小冬比她還是要小不少,翁美玲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青春年華已經從她身上褪盡了顏色,留給她的是歲月的滄桑和沉澱下來的美麗。
孟小冬卻如盛開的花朵,花香馥郁。花兒到了盛極,接下來就是衰敗與凋零。世界上沒有一朵長盛的花兒,正如世界上沒有一個永遠青春不敗的女人一樣。孟小冬正是到了盛年,一旦過了這個時節,她的美麗也將隨着歲月的流逝而慢慢消退。
“起碼我現在還不老。”孟小冬輕聲嘀咕,眼光看向我這邊,似乎等待我的迴應。
我不失時機地說了一句:“確實。翁媽媽你也不老,孟總也不老。你們在我心底,永遠都是年輕漂亮的女人。”
孟小冬撲哧一笑說:“王者,你翁媽媽是真的漂亮,我就老了,我服老啊。”
翁美玲動了動身子,緩緩嘆了口氣沒說話。
話匣子打開了,再沉默下去就沒必要了。於是孟小冬與我,東一句西一句地胡聊,後座的翁美玲偶爾插進來幾句話,情形變得無比和諧起來。
我心裡暗喜,只要她們不互相指責挖苦,一切都好說。兩個女人就是兩隻呱噪的鴨子,在耳邊嘰嘰呱呱地叫,會讓人感覺到世界末日的到來。
車到中山,按照翁美玲的指點,我們將車停在一座小院子前。
這地方我似曾相識,藉着微弱的燈光,我看清了院子的全景後,驀然想起來,這地方原來就是樑鬆在中山履職的家。
樑鬆去了深圳,這地方並沒有還出來。
我暗暗感嘆一聲,中山比起深圳,有人情味多了。樑鬆在深圳出事後,我們迅速被人掃地出門。而他離開中山那麼久了,他的居住地居然還保留着。
翁美玲下車,徑直走過去打開院子,回頭招呼我們一起進去。
小院子裡是棟三層小樓,儘管看起來年代有些久遠,卻比高聳的高樓大廈要讓人感覺到舒服。歲月侵蝕的牆上儘管斑駁,卻能讓人感受到歷史的厚重與古樸。
燈光如舊,花徑少人。落葉將院子裝扮得有點凌亂,甚至有些肅殺。一陣冷風吹來,花枝與樹木發出嘎吱的聲音,在凌晨的夜空裡,恍如天籟一般的動聽。
開鎖進門,屋裡顯然有打掃過。
翁美玲淡淡一笑說:“事務局每星期都有專人過來照顧的,所以沒灰塵。”
翁美玲在中山還留有這樣的一棟小樓,她從來沒告訴過我。可能是她覺得這棟小樓與院子終究不是她的財產吧,所以她閉口不說這裡的家。
孟小冬打量着屋子,嘖嘖讚歎道:“哎呀,真好,真好。好安靜,好漂亮啊!”
翁美玲微笑不語,她讓我招呼孟小冬坐,自己一個人上了樓。
樓上是他們的臥室與書房,我來過幾次,都是在客廳裡,從來沒上去過一次。
孟小冬看到翁美玲進房去了
,趕緊將身子貼過來,低聲責怪我說:“死王者,你害死我了。”
“是嗎?”我淺淺一笑說:“讓你陪我泡一趟中山就害死你了?”
“你沒看到翁美玲很排斥我呀!”她嘟着嘴說:“你沒看到我好委屈啊!”
我逗着她說:“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你怕呀?”
她認真地點着頭,輕聲說:“我還真怕她。”
我笑道:“你也有怕的人啊。”
孟小冬臉一紅,掐着我的胳膊,壓低聲音說:“你幸災樂禍是不?是不?”
我趕緊告饒道:“放手呀,等下被翁媽媽看到了,又該給你臉色了。”
孟小冬嚇得趕緊鬆開手,嘆口氣說:“我以後真有這麼個婆婆,我會被折磨死的。”
我正要說話,樓上傳來開門聲,隨即翁美玲的身影閃出來,站在樓梯口衝我喊:“王者,你上來。”
我邁開步子就要上樓,孟小冬跟着我也要上去,被翁美玲直接拒絕了。她說:“孟小姐,麻煩你就在底下等等我們吧。”
孟小冬尷尬地站住腳,轉身出了門。
翁美玲根本不管她,任由她出門到屋外去。
樓上的臥室裡傢俱都在,只是上面蒙了一層布。
我正要邁步進去,被翁美玲一把拉住,輕聲說:“我們去書房。”
樑鬆有書房,不管在哪,他都有自己的書房。而且樑鬆的書房有規定,輕易不讓人進去。即便翁美玲是他的妻子,沒有他的許可,照舊不可以越雷池一步。
書房門緊鎖,我推了推,沒反應。
翁美玲沒書房鑰匙,她遲疑了一下說;“要不我去拿工具來,撬開?”
我搖搖頭說:“反正是要破壞了鎖具纔可以進去,不如我撞開它。”
“行嗎?”翁美玲擔心地看着我問。
“沒問題。”我將她拉到身後,擡起一腳,照着房門鎖具一腳踹過去,房門應聲而開。
這一腳的力道,我自信能踹死一頭牛!我暗自得意,在門邊摸着開關,打開燈光。
書房裡收拾得更乾淨。除了貼牆的一圈書櫃,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絲雜物。我不得不暗自佩服樑鬆的嚴謹。一個人對生活嚴謹了,他的一切都會嚴謹。
翁美玲掃視了一遍書房,徑直走到書櫃邊,遲疑了一下,突然伸手拿開幾本書。
在書的背後,赫然可以看到一個暗鈕。
我驚奇地湊過去,嘖嘖讚道:“哎呀,還有暗門呢。”
翁美玲不做聲,轉動暗鈕,但聽得吱呀一聲,書櫃向兩邊推開,一眼就看到牆上的一個洞,洞裡赫然擺着一個不大的保險櫃。
我被驚呆了,樑鬆心思也太慎密了,居然還有這麼一個隱秘的地方。
翁美玲回過頭來,看着我莞爾一笑說:“王者,也許在櫃門打開之後,我們的世界就該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