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顧翁美玲的強烈反對,義無反顧退學走人。
錢大有自從招待所落荒而逃後,再也沒有出現。所有退學手續,全部是黃婉代表我辦理。我接到她電話時,淡淡幾句,埋葬了我的大學生涯。
其實只有我纔會明白,即便錢大有目前容下了我,未來的日子我將生不如死。錢大有是個小雞肚腸的人,嚴格說,是個嚴重變態齷齪的人。要不依他目前的地位和環境,娶妻生子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但錢大有一直未婚,據黃婉說,是因爲他癡心不渝地愛着翁美玲,寧願一輩子單身。
我對黃婉的說法報以冷笑,倘若錢大有真的愛翁美玲,就不會出現招待所客房裡下流的一幕。錢大有居然想趁着翁美玲酒醉,一圓自己春夢。
我不知道翁美玲當時究竟是不是真醉了,她在我驅逐走了錢大有之後及時清醒過來,很多時候我一想到這個情節,心裡便如塞了一根冰棍一般的冰涼。
我們不再就這個事討論,翁美玲和我一起回到龍華老宅時,梁氏宗祠的人用各色眼光迎接了我們。
我還是住原來的老房子。翁美玲早已經打掃乾淨,並且將牆壁重新粉刷了一遍,以至於滿屋的慘白讓我一下適應不過來。
老宅有個院子,院子呈四合院式。進門一座石頭門,從石頭的顏色可以斷定年代已經很久遠。院門對面是一排四間住宅,一層樓的磚木結構。左邊是廁所,右邊是廚房。
當年我和樑三爺住在這裡的時候,四間臥室樑三爺住了最東邊的一間,我在他隔壁。我過去的一間是樑鬆和翁美玲他們的臥室,儘管他們一年到頭很少在家住一個晚上,但房間的設施卻永遠保持與我們一樣。最西邊的一間房是客房,屋裡的陳設與我們無兩樣區別。
這次回來,翁美玲還是住她的臥室,樑三爺的房子空了。
一連三天,我在屋裡幾乎不出門。
翁美玲現在要上班,她每天早上給我將早餐準備好,就匆匆坐地鐵入關去上班。
市發改委在關內,翁美玲自從樑鬆離開後,就開始堅持上班。儘管她在單位就是個閒人,她還是每天踩着點兒出現在發改委的辦公室。
中午翁美玲不回來,我就燒水泡泡麪吃。連續吃了幾天後,聞到泡麪的味道我就想吐。
晚上翁美玲會趕回來,我們簡單地做點飯,炒上兩個菜,沉默無聲地吃完,通常情況我會搶着去洗碗。這個時候翁美玲就會準備沖涼,等我收拾好餐桌,她已經衝好涼,回到自己屋子裡去,再也不會出來。
如此全程無交流的狀態讓我開始心煩意亂,翁美玲儘管在我面前永遠都保持着她美麗嫺靜的微笑,我卻感覺自己就像個廢人一樣走投無路。
我決定去找她談談,我總不能一天到晚坐在家裡吃閒飯。
翁美玲一襲白裙曳地,頭髮一絲不苟。她顯然還沒睡,看到我敲門進來,驚愕地問:“你還不睡嗎?”
“睡不着。”我懊惱地說:“我都睡了好幾天了,快把自己睡出黴味來了。”
翁美玲淺淺地笑,柔聲說:“你需要一點時間調整自己。”
“
我調整好了。”我說:“翁媽媽,我來,是想有個事要與你商量。”
翁美玲楞了一下,驚愕地問:“什麼事呢?”
“我要出去賺錢。”我說:“我不能讓翁媽媽養着我。”
“我願意啊!”翁美玲溫柔地看着我說:“你是我兒子,當媽媽的養兒子,天經地義啊。”
我搖搖頭說:“我二十歲了,早該承擔家庭義務了。”
翁美玲就不語,默然地坐在牀邊。
我拉過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雙手握着她的手說:“翁媽媽,我是男子漢了,我要爲你擋風雨。”
翁美玲似乎有些感動,她輕輕嘆口氣,從我手裡抽出手說:“王者,你的心我都明白,但現在還不是你能擋風雨的時候。”
她這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而且是叫我“王者”,而不是“樑梓陽”。她的這個突然變化讓我猜不透她的想法。翁美玲是個心思極爲慎密的人,她不會隨便叫我這個名字。
她顯然感覺到了我的愕然,淡淡地說:“從現在起,你就恢復你的本名,叫王者吧。”
我狐疑地看着她,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沒別的意思,我覺得你的本名很好。至於你被收養到樑家的情況,一是還沒辦收養手續,二是法律上並沒有改過來你的本名。”
我猶豫了一下,顫抖着聲音問:“這麼說,翁媽媽你是要趕我出門了?”
翁美玲奇怪地看了看我,伸手在我頭上摸了摸說:“你想多了,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的親人。而且,對外,你還是樑梓陽。起碼,在梁氏村的這塊土地上,你依舊是樑三爺和樑鬆的後人,是我翁美玲名正言順的兒子。”
我輕輕嗯了一聲。
翁美玲受到的壓力誰也感受不到,她從一個高官太太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所有的光環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別人的白眼和背後的指指點點。
從儉入奢易,由奢從儉難!這句話在她身上並沒有得到應驗。她從別墅搬回到老宅後,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違和感。反而心安理得一樣的活得非常自然。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淡定,她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氣質,像一道悠遠的遠山一樣,讓人看不到幽深。
“我想,明天去一趟物流公司。”我說:“我要找點事做了。”
“物流公司?”翁美玲驚異地問:“不是轉讓了麼?”
我搖搖頭說:“我沒轉讓,對不起,翁媽媽。”
她哦了一聲,眉頭蹙起來,掃我一眼說:“你呀,果然心機多。”
我嘿嘿地笑,翁美玲說出來的這句話,就是原來樑鬆反對樑三爺要收爲孫子時說過的話。樑三爺不爲所動,堅持要收我爲孫子,這對於一貫以孝道示人的樑鬆,簡直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
樑鬆從我被安排到他身邊爲他開車開始,他與我的交流就限於比普通員工還差一截的境地。在樑鬆看來,我這個人就是個心機無比嚴重的人。我覬覦他們家的社會地位,委身做他們家的子孫,是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但不管樑鬆如何反對,樑三爺的堅持己見,以及翁美
玲的無可不無可的態度,終究讓樑鬆不得不退一步,讓我登堂入室他們老樑家,成了一個頭頂着“樑梓陽”名字的新人。
“你現在不讀書了,難道就想着打一輩子工嗎?”翁美玲憂傷地問我。
“不,我雖然不在學校讀書,我還是要參加自考的。我一定要拿到文憑。”我拍着胸口說:“翁媽媽,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丟臉的。”
她淺淺一笑,撫着我的臉說:“就算你丟了我的臉,我還能生你氣嗎?我相信你,王者是什麼人哪?王者氣候,王者歸來嘛!”
她的手在我臉頰上滑動,如一塊絲綢般絲絲縷縷,令人感覺如沐春風般舒坦。我握着她的手,頓時猶如握着柔胰一般,心情盪漾起來,不由伸出舌頭,在她手背上輕輕舔了一口。
她驚叫一聲收回去手,一張臉漲紅得嬌豔欲滴。
“你真香!翁媽媽!”我說,站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去。
剛想走開,被她從背後一把抱住,將整個身子貼上來,喃喃地說:“我想哭!”
我站着沒動,我能體會她的心情。她現在就像被壓着一座大山一樣,她根本沒地方發泄,沒地方傾訴,只能壓在心底,一個人承受來自生活的變幻。
“你想哭就哭!”我輕聲說,轉過身來,將她擁入懷裡,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口:“哭出來,心裡會好受很多。”
她遲疑着,猶豫着,在沉默了一會後,突然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翁美玲的這場哭,一直持續了十幾分鍾。她彷彿肝腸寸斷,她彷彿絕望無援,她像是把積聚在心底的所有情感,都在這一哭裡盡情傾瀉出來,以至於她收住哭的時候,感覺到了不好意思,淺淺地笑了一下,從我懷裡掙脫出去,跑到牀上扯過被子,將自己牢牢蓋起來。
我的胸前衣服被她的淚水泅溼了一大片,這飽含着她的心酸與悲傷的眼淚讓我震顫不已。我走近牀邊坐下,輕輕拍着她說:“翁媽媽,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翁美玲這次經受的打擊很嚴重,她不但失去了榮光,而且在物質上損失也是無比巨大。首先我們被銀行從別墅趕出來,可惡的是銀行居然還按市場價收取租金。銀行賬號被紀委全部凍結,就是我原來開的一輛寶馬車,也被紀委查封起來。
一句話,我們現在就是一無所有。如果不是樑三爺留下了這棟老宅,我和她就要流落街頭。
我流落街頭一點也不怕,我是從最底層出來的人。任何艱難困苦嚇不到我。退一萬步說話,我實在走投無路了,老家的爹媽還在等我歸來。
可是我現在不能離開她。她太需要我了,我從她的眼光裡看到了她的無助,她的悽苦,以及她無依無靠的難過。
我現在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我知道,只要我離開她半步,她本來已經虛浮的心裡防線會轟然倒塌。
她甘於爲了我的前途,故意將自己灌醉讓別人去侵犯,這種偉大的情感,我不能不視而不見。
我站在院子裡,看着滿天繁星,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突然,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摸出來一看,頓時楞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