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長,《今日滄海》剛纔的報道。(_”秘書付清一輕輕敲門進入秘書長楚向前的辦公室。
“哦?”楚向前從一堆文件中擡起頭來。
“三名歹徒綁架一小女孩乘麪包車逃竄,一男徒步追車,救出小女孩,並造成車毀人亡,人稱‘飛車哥’。這個‘飛車哥’沒有近鏡頭,但我猜測,是於根順。”
付清一簡明扼要地講述了滄海電視臺的報道內容。實際上,《今日滄海》未完,付清一已經給電視臺打了電話,此時節目錄像已經送來。如果秘書長有興趣,付清一會立即在辦公室裡播放。如果秘書長不問,那就一切都沒有發生。
“哦。”楚向前笑了笑,又低頭看文件了。付清一給楚向前續了水,輕手輕腳地離開。
作爲大秘書,首先是領導的“外眼”。儘可能收集更多消息,擇其要者彙報。其次是領導的“外腦”。方案概要,利弊分析,具體措施,應急預案。第三是領導的“外手”,將領導意圖付諸實現,包括明確的指令和暗示的意旨。
這“三外”,分別對應領導決策前,領導決策中,領導決策後。
至於給領導寫稿看文,泡茶續水,撐傘拎包,實在是不入流。不過,這往往卻被一些不入流的秘書當作了主業。有些不入流的領導也被伺候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縣委書記是天底下最大的官,此之謂也。
付清一知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同樣的情況,不可以給領導重複彙報。因爲判斷一件事重要與否的人是領導,不是秘書。
可是次日,付清一又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先是《滄海早報》,後是《警鐘長鳴》,矛頭明確地指向了於根順,很可能還有後續。楚楠和於根順的關係,付清一是清楚的,秘書長肯定也是清楚的。這一切的背後,有沒有什麼陰謀?是不是針對秘書長而來的?
付清一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彙報。直到下午打聽到了全城搜捕於根順的通緝令,付清一纔再次敲開了秘書長的門。
“清一,你說說看?”楚向前往椅背上仰了仰,揉着太陽穴。
“是,秘書長。第一點,見義勇爲與過失殺人,在法理和學術上可商榷。第二點,去年我市頒佈見義勇爲條例,如果判定過失殺人,違背該項立法本意。第三點,於根順可查證,無須大張旗鼓搜捕。第四點,從新聞宣傳工作規律考慮,這種社會熱點報道,通常是偏向正義者或弱者。即使有爭議,各種報道也不會口徑一致。昨晚的報道,尚無明顯的傾向,今天則不同。”
付清一整理了一下思路,輕聲慢速地說了出來。楚向前閉着眼睛,似乎是已經睡着。就在這時,楚向前的手機響了。
這個手機只有少數人知道號碼。更多人知道的號碼,是由付清一代爲接聽的。即使是後一個號碼,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付清一躡手躡腳地往外走,楚向前卻招了招手,示意他不必迴避。
付清一雙手疊抱在小腹上,原地立定,屏氣息聲地靜候。就聽楚向前笑罵了一聲,“這小混蛋,平陽都不夠他折騰的了!嗯,那你和楠楠來吧!我晚上回家,讓你嫂炒倆菜。最近酒量有沒有長進?”
楚向前掛斷電話,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清一,私下裡注意一下市刑警支隊的動向,再問問電視臺和報業集團,私下裡。替我推掉晚上的活動。下午我這裡沒事了,你處理一下自己的事吧。走之前給周處打個電話,一會兒我去找王書記。”
“是,秘書長。”付清一微微一含腰,退出了秘書長辦公室。
付清一回到自己辦公室後,先把楚向前剛纔的話記在小本上,回顧沒有遺漏後,才撥通了周正的電話。
周正是跟着王永平書記從晉州過來的,上個月掛了市委辦公廳秘書一處處長。不過周正只負責市委常委會會議、市委書記辦公會議、市四套領導班秘書長暨辦公廳主任聯席會議等會議的議題安排、會前協調和會議記錄等方面的工作,其它都由兩個副處長負責。其核心工作還是大秘書。
楚向前和王永平兩人關係很好,付清一和周正也就走得近。付清一也掛了市委辦公廳督查室副主任,主要負責落實市委決議、領導批件、重大工作部署的督辦並反饋。兩人的身份地位也算是對等。
付清一濃眉大眼,牛高馬大。周正卻是文弱靦腆,甚至帶着點娘氣。不過兩人的共同點很多,都不愛說話,沉穩幹練,心細如髮,屬於筆桿很靈光,腦殼也很靈光的那種人。
兩人說完正事,又扯了一會兒淡,才掛掉電話。
當大秘書的人,風光無限,前途無量,但也是有苦自知。特別是沒有個人的時間,跟着領導連軸轉,根本談不上週末節假日。看來從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都可以自由支配了,時間彌足珍貴。
最重要的是陪着老婆逛逛街,這對付清一和新婚的老婆來說,已經是很奢侈的享受了。老婆孫柔菲是滄海大學法學院的教師,平時不坐班,倒是有時間的。
付清一撥通孫柔菲的電話時,腦筋突然一轉,《警鐘長鳴》中的滄海大學法學研究中心主任委員遲春堯,可不就是老婆的領導嗎?
秘書長強調了兩次“私下裡”,意思就是不要以市委辦公廳的名義,甚至不要以付清一個人的名義,而是通過可靠的私人關係去調查瞭解。電視臺那邊,付清一找不到妥帖的朋友,但可以找遲春堯側面打聽啊!
“老婆,晚上一起吃飯哈!”老婆接通電話時,付清一臨時改了口。
“老公,今天怎麼有時間啊?”孫柔菲顯然是大喜過望。
嫁給了大秘書,就是嫁給了寂寞。什麼好處,也不如有老公陪着好啊!這些事情,婚前是不知道的。婚後知道了,後悔也來不及了。要是把這些苦惱跟小姐妹們傾訴,人家又覺得你臭顯擺,不就是嫁了個大秘嗎?法學院領導班集體出席你婚禮,說是你孃家人,你的堅強後盾……
“沒時間也要擠出時間,沒困難也要創造困難。陪老婆是第一要義!”雖然在人前不愛說話,那也是職業使然。在老婆面前,付清一還是很能說的。女人,可不就是用來哄的嗎?
“嗯嗯,口頭獎勵!老公,什麼時間接頭?”孫柔菲果然大爲感動。老公工作忙,那是好事,別人想忙還忙不起來呢!誰說學法律的人就不能感性了?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你在哪裡,我去接你!”付清一調笑了一句,“你說是的哪個口頭啊?”
“臭流氓!我在學校,半小時後校門口吧!”孫柔菲把電話掛了,掛之前還“啵!”了一下。
付清一推掉了秘書長要參加的晚宴,離開辦公室,開着一輛半舊的普桑駛向滄海大學。一路上到處都是警察,付清一不禁對於根順有些擔心。
雖然和於根順交道不多,付清一對這個年輕人卻是印象深刻。也就是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秘書長的女兒吧?看秘書長那麼淡定,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接上老婆以後,付清一提出順道拜訪一下老婆的領導。要給老婆創造良好的工作環境啊!孫柔菲只有感激的份兒,又答應了“口頭獎勵”。
談到中午的“警鐘長鳴”時,遲春堯教授幾次欲言又止。付清一關心地說,“遲教授,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遲春堯終於說,“學術需要清靜和自由,但人是活在社會中的啊!”
“遲教授這麼一說,我纔想起來,您在節目中,好像幾次改口來着。”付清一恍然大悟,“因爲是遲教授的節目,我看得很仔細。”
“有些話不是我想說的。學校一位領導找過我,也是他安排我去做這期節目……”遲教授站在法學界學術前沿,卻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
“哦……”付清一挽着孫柔菲的胳膊,兩人坐在一個沙發上,親親密密的,似乎也有點心不在焉。
“付主任,你瞭解北斗集團嗎?”遲春堯突然問道。
“蔣破軍這個人,我認識,但好像不太方便說話。”付清一笑了笑,“如果遲教授有什麼事,就告訴柔菲好了,能辦到的我一定幫您辦!”
離開學校後,付清一陪老婆逛了兩個商場。趁老婆挑衣服的空隙,付清一給轉業到市刑警支隊的戰友李晉江打了個電話。
李晉江比付清一大七八歲,副團職轉業,卻在派出所掛着“八大件”巡街,牢騷滿腹。公安系統是軍轉幹部比較集中的地方,但往往被老公安排斥,很難融入核心圈,基本是個養老。
兩人在部隊裡就認識,付清一是師政治部組織處正營職幹事,李晉江是警通營教導員,轉業前給調了個副團。聯繫上以後,付清一出面請韋勝津吃了個飯,李晉江好好給韋勝津敬了幾杯,算是認識了。
他們之間是否有別的事情,付清一併不知道。兩個月後,李晉江調市刑警支隊六大隊任中隊長。副大隊長杜飛扶正時,提報李晉江爲副大隊長,韋勝津批准了。和其他軍轉幹部比較,李晉江算是相當得意了。
不一會兒,李晉江居然和杜飛一起找過來了。付清一給孫柔菲打了個招呼,三人一起來到商場門口,一邊抽菸一邊閒聊。聊起來之後,才知道杜飛和付清一居然是滄海二中的校友。不過杜飛考的是警校,付清一考的是軍校。世界就是這麼小。
“於根順身手很了得,我這樣的,十個八個的根本就近不了身。我今天下午剛被他劫持了,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杜飛似乎心有餘悸,更是心嚮往之。
“我和於根順一起吃過飯,他單挑對羣毆,放倒了兩桌人,海量。”付清一也是由衷地感嘆,“你們幹嘛這麼大聲勢抓他?”
“是韋支隊親自下令。什麼原因就不知道。韋支隊可是梅局的鐵桿心腹,一般人靠近不了的。不過我偶爾聽到,好像和北斗集團有關,韋支隊這人,有時候會漏嘴。”杜飛把菸頭扔在地上,踩滅了,“刑警真不是人乾的,晚上還要排查酒店旅館,把守車站機場碼頭。”
“付主任,相請不如偶遇,晚上一起吃個飯?杜大隊早就想認識認識你了。”李晉江也掐滅了菸頭。杜飛笑着看向付清一,其意殷殷。
“你們饒了我吧,李哥,杜哥,我好不容易纔有個晚上。”付清一一臉的苦笑。恰好,孫柔菲拎着幾個紙袋下來,似惱非惱地看着付清一。
“哈哈,再找機會!不打擾你們小兩口!”杜飛和李晉江打着哈哈走了。
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付清一和孫柔菲到金凱萊大酒店西餐廳用了燭光晚餐。晚上,討要“口頭獎勵”之前,付清一給楚向前打了電話。楚向前好像還在家裡喝酒,聽完了電話,說了句“辛苦”,就掛了。
“口頭獎勵”不提,次日一早,神清氣爽的付清一剛到辦公室,李晉江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昨晚一夜無眠,在公安部來人的直接領導下清查夜場,卻一無所獲,梅局好像很被動,韋支隊也很惱火。“看你好像挺關心於根順的事,不知道和這個有沒有關係。”
這個老李看上去五大三粗,也是很有腦的。付清一笑了一下,未置可否。秘書長還沒來上班,付清一概略瀏覽了一下報紙,準備給秘書長做剪報,卻見《滄海早報》刊發了一篇署名評論,題爲《見義勇爲與過失殺人》,內容居然和昨日他給秘書長口述的觀點基本一致。署名是一個叫宋懷海的律師。
付清一把這篇文章剪了下來,放在今日要呈秘書長瀏覽的剪報首頁。
九點一刻,李晉江的電話又打過來了,急匆匆地說了一句,“韋支隊帶人去北斗大廈,很急!”就掛了。
秘書長還沒來上班,付清一打電話過去,還沒等他彙報,楚向前就說,“清一,帶車來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