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七165的個子,普通人中屬於高挑的了,可在她面前足足矮了一個頭。
她,好像一隻高傲的黑天鵝皇后。
“安七,她是大嫂。”陸子翊揉揉她的頭。
大嫂……?被陸祁峰關在美國的女人?!
宋安七反應不過來是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地點頭喚了聲,“大嫂。”
陸祁峰眉宇隱忍一絲不耐,“去樓下談談?”
他是來談陸雲揚的事吧。算時間,這起故意傷害案快要開庭審判了。
陸相洲他們在陸雲揚被逮捕當天把他保釋出來,恐怕這些天沒少想辦法。畢竟是自己親弟弟,陸祁峰是坐不住了。
宋安七看着對面沒走的陸雲維,客套地笑笑,“你不下去嗎?”
陸雲維搖搖頭,笑得溫和,“我是在樓下遇見他的。”
言外之意,他是來探病的?
“一位好友,下午做了個骨科小手術。我趁他睡着了,過來看看。”陸雲維解釋說,“三哥應該很忙吧,我聽說他們公司才拍下幾塊地。不出意外的話我這幾天都留在這邊,三嫂你這裡如果有事需要人請不要和我客氣。”
都說陸家老五很敬重陸子翊,看來是真的。
陸雲維說話慢條斯理,眼神沾着淡淡的書生氣,平和得像杯溫開水。
“先謝謝……你了。”宋安七語塞,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他比她大個三五歲,那句三嫂喊得她羞窘。“……你那位朋友還好嗎?”
“嗯,踢球把骨頭傷了,小骨折。你見過他,那晚在學校……”
宋安七幾乎被陸雲維的坦率嚇住,雖然今晚初看見他她立刻就想起那天晚上在大學校門口看見的一幕。
他和一個學者模樣的男人在深巷裡,相擁淺吻。
陸雲維瞭然地笑了笑,毫不在意,“那晚謝謝三嫂了。”他起初也有被她嚇到,後來看見她急急忙忙攔下陸子翊的車替他遮掩。
“你叫我安七吧。”被一個比自己年長的男人叫做嫂子,她總不自在。
提起那晚,她只是覺得是自己撞破了別人的隱私,纔會幫忙擋住陸子翊。她也不隱瞞,實話實說,“其實我不小心看見那時候,也被嚇了一跳。”
她對同性戀的所有認識全部來自影視當中,之前覺得遙不可及。現實生活中第一次碰到,還是丈夫的家人,震撼了好久。
“我和他的事情陸家那邊都不知道,他是教授,公開了對他影響不好。”他自己是無所謂,反正現在他一人在外打拼,差不多和陸家沒有糾葛。
至於外人如何評判,他從來不關心。
只是那個人專心學術,在圈子裡也算小有名氣、德高望重。
爲了維持他的形象,他們很少在外碰面接觸,更不會有任何親密的舉動。那一天是起了爭執,雙方都說了傷人的話,他喝了酒把持不住就失控了。也巧,就那麼撞上了。
“我早幾年知道該多好,也不用考前死背了。可以威脅他通融通融,透露點考試題目什麼的……”宋安七聳聳肩,玩笑說,“我們學校沒那麼死板,學生很開明的,你可以先去諮詢法學院同學組建的同性戀人權保護協會。”
她好像聽花枝說起過,學校以前有兩位男教授出國結婚,回來之後全校轟動,發了一週的喜糖。
“他好像有跟我提過……”陸雲維揚了揚眉,“等他好了,我和他談談。”
“那我先祝你們幸福,期待早日吃到喜糖。”最好是在她和陸子翊離婚之前。
看見手術室大門突然打開,宋安七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她和楊強同時跑過去。沒有病牀推出來,宋安七眼前一黑,被陸雲維摟住,人癱軟地靠住牆,從嗓子口硬擠出話來,“醫生,是我外公嗎?”
……
長期昏迷不醒,植物人。
一個詞一個詞從醫生嘴裡蹦出來,都很好理解,連在一起她卻聽不太懂。
“外公還活着,對嗎?”宋安七眯着眼睛笑。
“暫時是……”醫生爲難地說,見過太多眼前的情況,幾乎所有的家屬一開始都沒法接受,哭鬧的多,像她那樣平和笑了的人實在沒有幾個。
害怕刺激了她,他小心斟酌過語言再開口,“也許老人不久就清醒了,也許……他會睡一輩子,最低的可能是發展成爲腦死亡,但這樣的狀況很少。”
“沒關係,我會等,謝謝你醫生。”宋安七感激地對他鞠躬。
只要是活着,還留在她身邊就好。
活着,就始終還有念想。她知道的,外公終究是放心不下她。
醫生受寵若驚,想提醒維持植物人生存的費用不低。轉念記起她的身份背景,有些尷尬地帶楊強去辦理一些必要的手續。
宋安七送走陸雲維,樓下一羣等着回病房查房的人圍在電梯口,她最怕和人擁擠,遠遠看了眼就後怕地避往一邊。一樓側門外有條露天走廊,夜風灌進來,沒有醫院樓裡那麼悶。
一個人吹了會兒冷風,往回走到電梯門前,看見背對着她講電話的陸子翊。“做過檢查了?第幾周了?下週去香港把性別測試做了,我不要女兒。”
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被凍住,宋安七觸電般狼狽收回就要觸及他掌心的手。
這麼快麼,顧婉君有了?
也對啊,顧婉君又不是懷不了孕的她,自嘲地勾起脣角,她啞聲叫住要進電梯的陸子翊,“喂——”
誤解了她臉上難受的表情,陸子翊怔忪了下,“外公……怎麼了?”
“沒事,搶救過來了。你回去吧,我想你還有另外的事要忙,外公這邊已經穩定下來了。”
她再也沒辦法逃避了,輕輕卻堅定推開他伸來的手,宋安七淡淡笑着說,“恭喜你要當爸爸了,時間剛剛好。”
上次他說等不及了,現在可好。她真心誠意地祝福他,得償所願。
陸子翊淡然一撇,“現在還不確定,如果是女孩兒我——”
“對不起,我沒有興趣聽這些。”宋安七無禮打斷他。
是他缺心眼還是他認爲她很寬容大度,可以和他談論別人爲他生兒子還是生女兒的事情?
“很感激這些天你陪着我,醫生說短時期內外公不會甦醒了,你不用麻煩來回浪費時間。如果有空,多點時間休息吧……”
畢竟他要關心的事太多了,她也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以爲他會把時間花在無意義的事情上。外公醒不來,他當然不用再扮恩愛安慰老人。她先提出來,是護住面子上的周全。
不可能不怨,但是已經輸了,覆水難收,她不過希望不要輸得太難看。
銀灰泛着冷光的電梯門開開合合,陸子翊低頭輕嗤了聲。墨黑的眼透着冷涼的色,明黃燈光下漾着違和的柔軟,“安七,別做傻事。”他說。
“值得嗎?”宋安七反問,有些好笑,“我們都是二十幾歲的成年人了,而且外公還需要我照顧。”
生活裡不是隻有感情,她和他都是,都有屬於自己的責任。
陸子翊笑了,很滿意,“你想得通就好。”
晃眼又是無關痛癢的日子過去。
“外公,你看,桃花都開了。李姨說下週該做青團吃了,你最愛吃的糰子哦。你再貪睡不醒來,就只能我一個人吃光,沒得剩了,你給誰告狀都不行。”
百葉窗外春光明暖,坐在牀頭,拿捏着力度揉捏老人鬆弛的手臂,宋安七和之前每一天一樣,細細慢慢地對牀上沉睡的老人說着,當他正聽着。
“安七……”唐花枝無措站在門口,打心底直覺排斥眼前的畫面。
心酸酸又無能爲力的感覺,不好受。
三個月了,外公昏睡三個月,也許還會睡一輩子。
三個月,冬天過去,又一春。
去年今日,外公在催着她早些生個娃娃讓他能含飴弄孫,逼着爸爸從國外帶嬰兒的玩具回來。
而昨天,顧婉君第二胎已經滿兩個月。
她第一胎在懷孕四周半後在香港測出是女兒,陸子翊不要女兒,她回來後自己去醫院把孩子做了。
那天宋安七和花枝從書店回來,見她捂着肚子佝僂着背慢慢從出租車上落下來,蹲在地上疼得半天起不來,素顏慘白的臉看得人可憐。花枝罵了句賤人,她縮着肩一滴淚滾出眼眶,那是宋安七第一次看見她哭。
顧婉君流產後第二週,在吃排卵藥情況下聽說和陸子翊睡了五天,再度懷孕。
這一次,是男孩。檢測了兩次確定無疑,第二次聽說是陸子翊親自陪她去的香港。
這些都是聽說,知道顧婉君懷孕那天晚上,她和陸子翊達成協議,她不再提離婚,他允許她搬去客房,開始分居。
其實她沒資格和他談條件。維持外公活下去的費用高得驚人,學校給的醫療補貼對高壓氧科病房每天八百的住院費來說就是杯水車薪,更何況還有營養藥物之類。想當然,她只有可恥地,依賴陸子翊。
兩個半月前,陸雲揚的案子被判了。沈辰在史傑的指點下,把也在那場車禍中受傷的鐘虎併入受害人,可能動用了一些手段給他鑑定爲重傷。
陸雲揚被判了四年,不湊巧比能緩刑的三年多出一年。薛彩晴重病住進了醫院,接受不了兒子入獄的事實,鬧着要死要活。陸相洲也捨不得自己喜歡的兒子受苦,寧願給了陸子翊壓制他和陸祁峰的把柄,費了一大筆錢打通關係找人頂替陸雲揚去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