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好。”
陸家大門,看着來開門的婦女木板而陌生的臉,宋安七以爲自己走錯了門。好半天才回神,走進去。在家裡幫傭了三年的李姨已經離開兩週,一時之間她還沒習慣。
前個月顧婉君有了強烈的妊娠反應,孕吐得很厲害。怕李姨會看出端倪,陸陳慧娟把她辭了,找了個不太會中文的菲傭回來。菲傭不清楚她們身份,聽說是照顧孕婦,便想當然以爲顧婉君是家裡的女主人。所以她都叫顧婉君太太,而稱呼宋安七小姐。對於這個誤會,陸陳慧娟覺得很不錯,沒有人解釋。
站在玄關,看着客廳沙發上相談甚歡、情同母女的兩個人,宋安七有些移不開腳步。手裡乖巧的英短舔了舔她的手,喵地叫喚了一聲,宋安七咬了咬下脣,慢慢走過去,“大媽,您找我有事?”
原本約好去酒吧聽Oscar唱歌,他人都去醫院樓下等她了,陸陳慧娟打電話來催她馬上回家。
顧婉君懷上男孩之後,陸陳慧娟態度驟變。接到消息時,她人還在法國陪外孫過春節,當天訂了機票回來,買來一大堆補品,認了顧婉君當乾女兒。顧婉君辭職在家養胎,她隔三差五總會來陪她。
宋安七把這些看在眼裡,倒說不上有什麼感受,除了看着覺得作嘔。
所以她把大半時間花在醫院,也不想待在家裡彼此看着兩相生厭。
陸陳慧娟看着她懷裡叫喚的貓,眼裡浮起不滿的神色,質問道,“你貓哪兒來的?”
“一個朋友,託我代養幾天,有打過針很安全。”
是Oscar下午帶來送給她的,他說她看起來很寂寞的樣子。
陸陳慧娟傲慢地輕哼了聲,“你朋友還蠻體貼啊,這是給你送只貓兒子精神寄託的吧。”
顧婉君在旁邊輕笑出聲,宋安七感覺臉上被針紮了幾下,發起了燒,硬聲說,“大媽,您要沒事的話,我先去忙我的事了。”
“你能有什麼事?”陸陳慧娟挖苦道。
她一轉身,溫柔地拍了拍顧婉君的手,“婉君她吃不慣菲傭做的菜,反正你沒事,留在家裡做下飯吧。你也知道,要瞞着幫你生孩子的事兒,暫時沒辦法請本地家傭。”
“我不會。”宋安七乾脆地拒絕。
“不熟沒關係的,七七。”顧婉君輕柔笑看着她,“其實我也沒什麼胃口,只是現在這位阿姨不太會做本地菜,味道我實在吃不慣,是要麻煩你了。”
陸陳慧娟接着她話往下,“再說了,你外公要死不活,你去醫院守着他就醒過來了?”
宋安七眼神一冷,“長輩爲大,請大媽對我外公尊重些。不然把李姨請回來吧,我不介意被別人知道。”
反正,遲早她都會和陸子翊離婚,顧婉君孩子的媽,她沒那福分去當。
“你不介意,可是老三介意。你以爲借腹生子很光榮是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陸陳慧娟語氣不耐,眼神嘲諷,“也就六七個月的時間,麻煩你大小姐煮個飯,哪裡又委屈了?”
宋安七轉身的背影一怔,竟也是無奈了。
一個多月後,一瓶酒的量就讓唐花枝把宋安七賣了。
春日午後,陽光微暖燻人眠。爐子上的番茄牛腩湯汩汩地翻滾,宋安七抱着菜譜坐在料理臺前,昏昏欲睡。門鈴聲乍然響起,厚重的畫冊啪嗒掉在地上,她睜開睏倦的眼,怔怔望着砂鍋裡紅燦似血的湯。
“宋小姐,有人找太太。”菲傭站在廚房門口叫她。
緩緩眨了眨眼,宋安七沒有睡醒反應有些遲鈍,“……誰?”
目光一擡,看見菲傭身後的唐睿,腦子轟地一下懵了,“……睿二哥。”
“我來找她。”唐睿輕推開擋住門的菲傭,冷眼掃過婦女錯愕的臉,“我們要談些事情,請把門帶上,謝謝。”
有些事情是瞞不住了。
宋安七撿起腳邊的菜譜,心煩意亂拿起木勺攪動爐上的湯。爐上上竄的火苗烘得臉發燙,她後背繃得極直,心太亂,無法思考該怎麼粉飾太平。
“我不知道陸子翊還有第二位太太。”唐睿譏誚地說,咬重最後兩個字。
木勺抖了下,濺起幾滴熱湯,宋安七習慣地拿百潔布擦乾淨。
唐睿順勢握住她手腕,微一用力帶着她轉過身,視線徐徐地在她微紅手背審視了一圈,“痛嗎?”
“我哪有這麼嬌氣。”宋安七不自在地把手抽回。
“在我眼裡,你就該嬌氣。”唐睿沉了聲,平靜地挑起眉,“七七,沒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裝作聽不懂他言下之意,宋安七輕輕搖頭。
唐睿皺眉,眼裡卻還是溫柔,“可是我有許多東西想知道,那個去醫院做產檢的陸太太是誰?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花枝不都告訴你了嗎?”熱氣薰得眼睛發酸,宋安七閉上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沒有事,他不會無緣故突然上門來找她。
再聯繫今天早上,電話裡花枝慌張心虛的支吾。事情很容易就說得通了,花枝心直口快,突然口誤說錯話不是一兩次了。
“生氣了?”唐睿揉揉她低垂的頭,“那丫頭口風很緊,瞞了我一個多月,昨晚是我用一瓶威士忌哄她喝醉才把她騙開口。她告訴我,陸子翊讓顧婉君懷上他孩子了,她現在和你們住在一起?”
“嗯。”她苦笑。是他們兄妹的風格,做哥哥的爲了騙話把自己妹妹灌醉,花枝一瓶酒就把自己賣了,還賣得這麼徹底。
“所以,顧婉君懷孕幾個月了?孩子是陸子翊的?”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聽不出半點情緒,卻是他生氣的徵兆。
“嗯,四個半月了。”宋安七衝他笑笑,“我事先就知道,他沒騙我。其實……四個月前我們就分居了,是我暫時住在這裡,哪天時機對了就離婚了。這是我和子翊決定好的事情,所以沒想過要告訴給其他人。”
她不喜歡把私事告訴別人,尤其那人是他。
唐睿自嘲一笑,“我算其他人嗎?”
“你是睿二哥。”她移開視線,答非所問。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兩個人同時不說話,房間裡突然安靜了。唐睿走到窗前,咬上一支菸點燃。
他的背影看着有點陌生,宋安七惱怒地咬住脣,努力把注意力移到爐上煮的湯。
番茄已經煮得爛透,在砂鍋土白的鍋沿留下猩紅難看的痕跡。木勺戳了戳大塊的牛腩,硬邦邦的,還是沒煮軟。
失望地嘆了口氣,宋安七關了火,踮起腳取下掛在牆上的隔熱手套。
“別動,我來。”一雙手從她身後伸過,快她一步端起砂鍋。
“喂,燙啊……”來不及阻止,只看着唐睿狠抽了口氣,迅速把砂鍋放在料理臺鋪好的墊子上,用力甩了甩手。
陶製砂鍋在火爐上燒了幾個小時,溫度必然高得燙手。
唐睿從小到大也是廚姨做好了端桌上了才吃,對廚房裡的事一竅不通,剛纔是怕她被熱湯燙到手,完全想不到砂鍋也會燙手。
“你還笑得出來?!”唐睿對着手指猛哈氣,訕訕笑得有些狼狽,“真的燙傷了……”
“讓我看看。”宋安七彎下腰,湊到他手邊。
揉了揉她頭頂的亂髮,唐睿笑着擡起手,“騙你的。怎麼還是不長個心眼,說什麼都信。”
“別,我頭髮油。”宋安七按住頭髮,不動聲色後退了一小步,“睿二哥,你手沒事?”
唐睿攤開十指,發紅的指頭動了兩下,“真沒事。你這麼緊張,是不是經常燙傷?不過也不意外,你做什麼事都馬馬虎虎,走路都能把自己摔着,要說沒受傷我還真不信。”
做律師的都這麼能說會道嗎?但是他說的又全是事實,宋安七心虛地把手收進袖子裡。
“番茄牛腩?”唐睿低頭,皺着鼻子期待地聞了聞,好笑地回頭問,“不打算請我吃?”
“很難吃,算了吧……”她是打算等湯冷卻,端去倒了。
唐睿不置可否看看她,“你是要我自己來?七七,和你我不會客氣。”就算這是在陸家。
宋安七彎腰從消毒櫃裡取出碗和勺子,盛了一碗遞給他,“你會後悔的。”
唐睿揚了揚眉,慢慢喝了口湯,“不錯啊,酸甜適中,我喜歡。說起來,你還欠我七頓飯,這算是補上了?”
心中有一根弦,被輕輕地抽了一下,宋安七無語地垂下頭。
她記得,是她答應過他,他每年的生日做飯給他吃。那年他將滿十八,現今已滿二十五,過去整整七年了。
那年她高一進校,對畫畫着迷,一門心思撲在課外輔導上,結果就是期末考試成績十分之難看,科科掛紅燈。而宋重天那陣子忙出了病,不想讓他生氣,在花枝的攛掇下她改了成績單。
十五歲的孩子,手法並不高明,很容易就被爸爸看破。那是她第一次撒謊,氣得宋重天跑到唐家要來了雞毛撣子要打她。她自知是自己錯了,跪在地上不說話。爸爸其實特別寵她,這還是第一次要打她。
唐睿和花枝跟着他跑來,花枝哭着抱住宋重天手中的雞毛撣子耍賴不放,唐睿跪着擋在她身前說是自己妹妹的錯,他願意受罰。宋重天被他們兩兄妹氣得直哆嗦,沒辦法找來唐書記動用家長的威嚴把他們呵斥回家。
但最後,爸爸還是沒捨得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