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多麼討厭,他們家長佔主要責任。鬧情緒跑了是該教訓,那也是因爲他那一巴掌打的,而他這樣完全無動於衷更讓她心裡發堵。
那年,他坐在車裡,是不是也像今天這樣。毫不在意,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
陸子翊不疾不徐地開着車,“孩子他們會找,你不是有事情要和我商量?”
“今天我不想說了。”宋安七漠然地偏過頭。
陸子翊伸手用力按捏蹙緊的眉,隱忍地睇着她,“我先送你回酒店。”
“不用了。”宋安七努力調整情緒,緩和了語氣。畢竟那是他的家事,她沒道理爲此和他爭執。“你在路邊停下就好,楚凱他在後面。”
從他們出來,楚凱那輛租用來的寶馬一直跟在後面。陸子翊沒發現,她是早有習慣,剛纔瞄了一眼,那車就跟在後面三輛車外。
陸子翊看向後視鏡,眼色冷到了極致,一語不發把車開出去幾百米驟然停下。
楚凱的車立刻超過前面三輛,緊隨其後停在他車後面。
宋安七解開安全帶,看他臉色難看,多嘴勸了句,“找到孩子,壓着點兒脾氣。他還小,要耐心教。”回想起他打孩子那一下,力道之大,她一成年人看着都膽戰心驚。
那麼小的孩子,能懂什麼事,還不是被他們做父母的慣壞了。
陸子翊彎腰幫她打開車門,看着她下去,眸光一動,忽然叫住她,“不管你從哪兒聽來了什麼,我和蘇折月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和她,從未開始過,知道了嗎?”
“哦?”宋安七一秒鐘錯愕,驀地笑了,“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這是你自己的事,你喜歡就好。說真的,你們蠻般配,她比我要適合你得多。”
她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話。
就憑着蘇折月這麼多年甘願隱在暗處等着他過盡千帆,誰敢懷疑這不是真愛?
陰沉的眼掃過走近的楚凱,陸子翊閉上嘴,抿緊了脣。慢慢看她一眼,合上車門。
回去的路上,楚凱發笑,好奇地問她又是說了什麼,怎麼每次都能把那個男人氣成那副模樣。
陸子翊生氣了麼?宋安七沒覺得他是有多生氣,最大不過是因爲她沒能襯他的意。陸子翊是何等的人,潛意識裡大概早就是習慣了他指點江山,所有人乖乖聽命罷了。偏偏,她一次次,不願再陪他做戲而已。
傍晚去四合院沒守到陸希梵,也沒看到錢沒有。偌大的四合院大門鎖着,裡頭空空蕩蕩。
宋安七帶楚凱去市政府邊的小店吃了江城最有名的面線,晚上回去酒店,前臺告知說下午唐睿等了她三個小時,最後留了張便條,送進她房間了。
唐睿要她儘快聯繫他。
算下日子,她們來洛城也快半個來月了。再拖下去,說不過去。
宋安七用酒店座機打給他,楚凱開始收拾行李。傅明安讓他朋友一週前在一環邊上軍區大院借了套房子,昨天把傢俱生活物品全部整理妥當了,楚凱決定今天晚上就搬過去。
寬敞的小樓房,請了鐘點工每天打掃,住着是要比酒店方便得多。
而且軍區大院不比外頭,算是獨立的地域,更重要的是也安全許多。
聽說帝都那邊已經有高官在向紀委施壓,說是要調查江城市領導紀律問題。風聲應該也已經傳到江城來了,市政府裡有人透露,原本這兩天陳強該隨省領導出國談交換生項目的問題。就在出發前,省裡來了通知,安排陳強留在學校繼續組織工作。
圈子裡已經有了風聲鶴唳的跡象……
不知道是不是時隔太久的原因,電話接通的當時,宋安七沒把唐睿的聲音聽出來。
唐睿激動地說了幾句話,她纔回過神來應付。他要求和她見面,並且立刻就要到酒店來。
“別,你別來,我現在不方便。”宋安七吞吐地說。
越是含糊的語句,對方越是起疑。唐睿果然問,“怎麼了?”
宋安七慢吞吞喝了口水,聽到他緊張到幾近顫抖的聲音,有那麼一點兒愧疚一閃而過,“有點事,”她竭力穩住聲音,“我還沒有告訴我朋友,我在江城的往事。你突然來,我不好解釋。”
唐睿忽然間沉默了,宋安七接着說,“再過兩天可以嗎,睿二哥?那些事情我要花點時間慢慢告訴他,突然一下,我怕他接受不了。”
“好,七七我等你。”唐睿低啞的聲音有些無力,聽着有些刮耳朵。
掛上電話,宋安七有點失神。恍然地,就想到那頭唐睿接完電話的神情。
她該恨他的,可是她又總是欠他。
“你做得很好。”提着行李袋站在客廳入口的楚凱輕聲開口,“別想這些了,老大訂的首飾冊子送來了,一會兒上車了我拿給你。他說你眼光好,讓你挑戒指,看你喜歡哪一對。”
宋安七回了神,淡淡扯了下脣,“好。”
傅家昨天把婚期訂下了,三個月後初八,傅伯父退休的日子。兩樁喜事一起辦,好好熱鬧一番。
江城進入仲夏後,有持續一個多月的時間,雨水會慢慢減少。
就在仲夏夜的第一場大雨降臨的凌晨,由中央派下的一位官員帶領的省紀委調查小組冒雨到達洛城。第二天一早,陳強的專車到達學校行政辦公大院前,人剛下車,還沒走進大樓,就被調查小組請走。
就在五分鐘後,市政府內一通電話偷偷地打到了楚凱手機上。
凹凸房子酒吧裡,宋安七放下玻璃杯,捏着紙巾按住嘴角擦了兩下。擡起眼,看着捏着勺子心不在焉戳着碗裡焦糖布丁的花枝,慢慢笑了聲問,“怎麼,很無聊嗎?”
“不會啊。”唐花枝搖頭,把勺子放在盤沿,動作自然地將戳碎的布丁推到她指邊,“給。”
宋安七看着碗裡的布丁,恍然笑了一下。愛吃戳成零碎的布丁,是她的怪癖性,以前還老被花枝吐槽來着。
唐花枝咬脣盯着她,“你不喜歡吃了嗎?”
“……好久沒吃過了。”宋安七被她看得不自在,握起勺子,舀了二分之一勺。她低着頭,冰涼的布丁在嘴裡嚥了很久,終於和着熱可可吞下去。輕輕把碗推開,她伸手碰了下花枝放在桌上的手,“你現在還和他在一起嗎?”
唐花枝眼神茫然了一會兒,笑得有些黯然,“沒有,我們分手兩年多了。你說得對,他只是想利用我。從始至終,他根本沒想過離婚。”
當他升上院長及院士職位後沒過兩年,就讓妻子帶着兒子搬來了江城。他的妻子是名中學教師,賢淑溫柔,現在辭了職,在家做全職太太。那個女人搬進大院後,她看見過他們一家三口很多次,那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抱歉。”宋安七撇開眼,隨意撥了撥桌上裝飾蠟燭。燭光微弱,雕刻成蘋果的一片葉子上快要融化成一顆墜形的圓弧,像一滴久久掉不下去的淚。“那你現在一個人?”
“快三年了。我今年在辦出國的事情,應該也是去英國。我很好奇,你那麼喜歡的英國會是什麼樣子。”
花枝赧然地偏着頭,清澈的眼水亮亮的。
宋安七凝視着她的眼睛,心裡莫名地一揪,“出去看看也好,時間快了吧?決定好了就要馬上行動,倫敦的六月很美,你可以先去北愛爾蘭周遊一圈。”
“七七……”花枝眼神凝住,奇怪地看着她。
宋安七眼皮不由自主跳了一下,“怎麼了?”她輕聲問。
花枝指指被她推到一邊的布丁,“你不吃了嗎?”
“這個啊……”宋安七笑笑,爲難地解釋,“我今天身上不方便,吃不了太涼的東西。”
唐花枝皺起眉,下意識地端過來熱可可塞到她手心,責怪地說,“你怎麼不早說,你再喝點熱可可。現在疼嗎?”
宋安七按住她的手,安撫地握了兩下,“吃一兩口沒事,你別緊張啊。我今天說的話,你回去想想,如果想出去看看,可以早點動身了。等我準備好結婚的大小事,我過來陪你。”
花枝認真地點頭,沒有做它想。一如宋安七對她的瞭解,花枝雖然強勢,在身邊的人面前,卻總是單純到缺少防備心。
就是這樣,當年她纔會吃那麼大虧。
宋安七幾乎立刻就想勸她兩句,話已經到了嘴邊,看見花枝毫無心機的笑容。舌頭一下僵了,她吸了口氣,一口灌完杯子裡剩下的半杯可可。可可的熱氣,薰得她整張臉都熱癢起來。
隨便吃了點熱食,天黑前,宋安七把花枝送上回家的出租。
回頭去凹凸拉上吧檯前的楚凱,沿着濱河路雨後清溼的石板路,慢悠悠走過三條街,
褪了色的籬笆門大大地開着,門外花壇裡白色的小蘭花稀稀拉拉垂着,門內飄着輕揚的薩克斯。深棕色木牌流着從屋檐上滴落下的水流,硃紅的「77」,蒙在水霧裡,像兩個搞笑的問號。
酒吧里人並不多,角落一些位置坐着些人,說話聲小小的。木板搭就的小舞臺上,幾樣樂器安安靜靜地擱着。
宋安七攛掇楚凱去吧檯,點了兩杯威士忌,她靠坐吧檯,和酒保有一句沒一句聊了會兒。
躲開楚凱伸過來的手,她抿着杯沿啜了一口,目光瞟向寧靜的舞臺,“現在這裡沒有樂隊live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