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過去,接過紙巾,替她擦乾淨嘴角的脣彩殘跡。“和那些都無關……我要你回來,是因爲你和我在一起,纔是最好。”
他靠得很近,幾乎把她整個人都圈在懷裡。但是這個時候的他,又最沒有尖銳的氣場,宋安七終於得以有機會近距離地打量他。三十出頭,正是男人風光的年紀,他一點也不見變化。唯有眼角,無緣由地藏着一絲滄桑的痕跡。
與年齡外貌無關,而是一種潛藏的心境。
“在看什麼?”陸子翊不自在地摸了摸臉。
“沒,你下巴也沾上了。”剛纔他拇指沒擦乾淨,摸那兩下就蹭上了。
宋安七順手擡起他拿着紙巾的手,按在下顎髒了的地方,輕輕擦了幾下,“好了。”
她想要放開他的手,才發現他已經把她反握住。
陸子翊就那麼看着她,呼吸有點發緊,“安七,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低啞的聲音帶着一種氣惱的薄怒。
“陸子翊,你真想多了。”
到了這地步,宋安七不想再和他打馬虎眼了。
“我直說好了,我回來是要幫我爸翻案。我想你也猜到了,你洞察力一向就比我們要好。我沒想和你們陸家作對,現在你爺爺已經死了,案子就算查下來你也損失不了多少。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只要你願意幫我一起翻案子,我保證不把你牽扯進去。”
原本是想留到時機成熟了,再慢慢細說。但是陸子翊這樣反常,她也懶得費力氣去猜,乾脆三言兩語把目的和盤托出。
四年前,周圍的人都知道她對她爸的案子不願意放手。她這樣憑空回來,傅明安又在私底下動作,再過段時日,那些人應該就不難猜出她想要做什麼。她倒是不怕了,在死亡邊緣走過一遭,其實死也就是那麼回事。
陸子翊沉沉吸了口氣,暗沉的眼跳着一簇火花,“這件事等下再談,先把我們的事說清楚。”
“這就是一件事。”宋安七才說完,被他瞪了一眼。
“我說過了,聽我說。”他硬聲強調,“和你結婚,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和你父親有一定的關係。因爲我答應和你相親時,的確是你父親職位的緣故。但是後來我們在一起,並不盡然是這原因。只有我心甘情願,從來不會爲任何理由去勉強我自己。當年離婚,不是因爲顧婉君的孩子,也不是因爲你的小把戲。那是你的要求,我暫時滿足了你。對我來說,那不過是一個形式,你是我的人,永遠都是。”
他說得很認真,如果不是她太冷靜,宋安七幾乎就要被打動了。
那時候,他面對着她,連一個「愛」字都說不出口。現在他希望讓她相信他是認真的,可能嗎?
宋安七受不了他語氣裡的獨斷,不滿地撇了撇被咬得有點蒼白的脣,“從我們離婚時起,我就是自由的人了。陸子翊,往事我不想再提。那段日子我真的過得很不愉快,你要真心對我好或者補償我,就請你不要再提。”
她話已說到這種程度,再說下去,就是他犯賤了。
陸子翊臉色如霜,抿緊了脣,轉過頭去再不看她。
“我看大概我們沒有合作的可能了,再見。”在他又吼出那個「滾」字之前,宋安七很識趣地去開車門。
汽車油門轟鳴聲乍然響起,黑色的轎車真如竄出去的箭,飛快地開出去。從窗外捲進的冷風,吹亂了宋安七濃密的長髮。她按住飛舞的長髮,往裡靠坐了些。
手才伸出去,車窗瞬間關上了。
“你的提議,我可以考慮。”陸子翊咬着牙說。
說真的,宋安七從心眼裡有些佩服他了。不愧是陸子翊,這種時候了,也不忘記權衡利弊。
陸老爺子纔剛剛逝去,他曾經豢養的那些政治圈中的人物,必然也面臨着新的抉擇和捨棄。中心柱沒了,勢必有人會不買他陸家新主人的帳,是脫離束縛的機會。這個時候,卻也正是他在那羣人中樹立威嚴,以及另外培養一些值得利用的官員的時機。
拉下一兩位位高權重的官員,讓江城政壇再來次大洗牌,也是他最想看到的。
“那麼我等你消息,希望你能答應。畢竟這對我們雙方,都是有利無害。”宋安七低了些姿態,算是對剛纔忤逆他行爲的一個安撫。
話說到了點子上,她和他似乎沒什麼好談了。
宋安七垂下頭,重新翻看剛纔沒看完的雜誌。車裡光線不好,加上版面又暗,她整張臉都快貼早紙上。
陸子翊伸手打開車頂燈,調高了亮度。
“謝謝。”她揉了揉眼,又翻了一頁。
陸子翊往她手上的頁面掃了一眼,眼色一沉,“你看它幹什麼,扔了。”
“你也看過了?”宋安七疑惑地問,他以前對這些都沒興趣的。那些財經雜誌上的專訪,大多是他辦公室的秘書負責接待寫出來的東西。“我覺得寫得還不錯啊,評價很精準。”
專訪中詳細敘述了他手下那家影視公司成立的過程,篇幅很短,遣詞造句中規中矩。不外乎是捧他這位陸風新掌門人,決斷英明,經營得到。剩下大頁的版面,則是八卦喜聞樂見的捕風捉影。
雜誌社八卦得很有意思,特別列出了一個大老闆桃色豔聞的表格。配上圖,標註上姓名,描繪的字眼耐人琢磨。
多金年輕的老闆,貌美如花的女藝人,一個眼神都透着令人尋味的曖昧和揣摩。
更何況……
宋安七垂着眼皮,饒有意味地看着紙張上大幅清晰的照片。
其實也還好,不過大多都是些公開活動上拍到的影像。他和那些或妖嬈骨感、或清純可人的女人,只是些耳語、相擁而已,最大的尺度也僅只有她捏着紙張的指尖挨着的那張。
一個長髮女人坐在他腿上,骨架玲瓏,掛在他脖子上像只嬌小的小鳥,高高地仰着頭,濃密的黑髮如同一尺黑亮的綢緞,垂在他修長矜貴的指間。
他眉眼低垂,似是專注的模樣,吻着女人。
拍這張照片的攝像師想來是花了些力氣,在採光、角度上。清幽深婉的暗藍色燈光彷彿被打碎的星光,灑在兩個人周身。暗的光,幽的藍,投入的好看的臉,還有那些暗自涌動的情愫。該有的都有了,用唯美來形容絲毫不爲過。
雜誌從手中被抽走,措手不及。
厚厚的一本書被扔到後座,呼啦啦地響。
宋安七看向陸子翊不悅的臉,“不想看,當初就不要讓他們登出來啊。”
既然是專訪,自然是經過了他這方認可,雜誌社纔有權登載。他現在,又是在撒哪門子氣?
“我真覺得,沒什麼問題,他們也就是看圖說話而已。而且,照片拍得不錯,你和她們都很好看。”
“我該說聲謝謝嗎?”陸子翊諷刺地問,淡薄的神情睨了她一眼。
裝作沒聽出他挖苦的意思,宋安七笑着點頭,“不客氣。”這樣子說話,纔像是他。
陸子翊冷哼一聲,“那什麼時候讓他們也給我和你拍一張?”
“算了吧,我這臉不上相。”宋安七虛僞地故作惋惜地嘆息。
不自在眯起來的眼迅速地涌過一片暗色,陸子翊清咳了聲,“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宋安七輕輕抿着脣,搭在膝上的手微微動了兩下,“就這麼過啊,一天一天數着日子過日子。有時候,挺想念江城的鬼天氣和家鄉菜。不過回不來,就只有等。”
她頓了一下,宛然笑着看他,“普通人過生活就那樣,肯定和你沒法比。”
“我?”陸子翊挑眉,不怒不笑地問。
“你過得很好啊,應該再好不過了吧。”掌握了平常人幾生也難以企及的財富,站在金字塔頂端,擁有俯瞰茫茫衆生的權利。賢妻鬧子,美女前赴後繼地主動入懷。
他的人生,平順輝煌得讓多少人嫉妒羨慕。
“好麼?”陸子翊低低默唸,平靜的臉驀然有了絲鬆動,“安七,你覺得這就是好嗎?”
“不然你還想怎樣?陸子翊,野心不要太大了,平常老百姓多羨慕你。”宋安七玩笑地說。剛纔剎那間突然有了種錯覺,她竟覺得他問出那句話時,口氣忽然有點艱澀。
一個念頭突然竄出來。
宋安七看看他,發現他脣角微揚,沒繃那麼冷冽了。她猶豫了下小心地問,“你爺爺也去世了,你有沒有想過和蘇折月公開了?”
這些年他苦心遮掩,爲的是陸老爺子給的壓力,也爲的是保全蘇折月。現在陸老爺子去了,他羽翼已足夠豐滿,要想給蘇折月一個名分,大概也不是難事了。
算算,蘇折月也是將到三十的年紀。再漂亮,還經得起多少年的蹉跎?
“和她公開什麼?”陸子翊不解,餘光瞄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預先關閉掉鈴聲的手機突然振動,陸子翊鄭重其事看她一眼,拿起電話,“什麼事……好了,我知道了。才走失,不用報警,通知商場保安讓他們先去商場四樓餐飲店找。”
“孩子不見了?”宋安七問。
“年紀不大,心眼不小了。”陸子翊放下手機,冷淡地說。
宋安七在他臉上完全看不出絲毫緊張的神情,下意識皺了下眉,“你不過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