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鍾虎突然過來,客套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先上車。”
宋安七拍拍看戲看得正歡的楚凱,讓他一起上車。
鍾虎看向陸子翊詢問意見,伸手立刻擋在車門前,“可不可以請這位先生暫時迴避一下?三少要和宋小姐你兩個人單獨談。”
“他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楚凱譏諷地扯了扯脣。
“這是三少和宋小姐的私事。”鍾虎黝黑的臉,不太好看地沉下臉色,態度堅決地把住車門。
他的固執和不通變故,宋安七見識過太多次。他根本就像是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陸子翊一個命令,他就全然執行。如此,根本毫無溝通的可能性。
楚凱不知道,而且他還是個不信邪的人。越是讓他不要,他就偏偏要對着來,有時候連傅明安都管不了他。
“楚凱,”宋安七搶先,在他發毛跳腳前,先按爪子順好毛,“我跟他去好了,你一個人,不會迷路吧?”
“笑話。”楚凱輕哼。
“那就成。”宋安七坐進車裡,楚凱彎腰釦住車門,皺眉看着她,還是不放心。
宋安七拿出手機,傳一條短訊給他。
「我大庭廣衆之下坐上他陸家三少的車,真要出什麼事,他脫不了干係,你讓傅哥去陸家要人好了。」
楚凱低頭看完短信,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睨着她,神情輕鬆不少。
他把手機扔進褲兜裡,朝她揮了揮手,轉身走向地下車庫。
關上車門,宋安七百無聊賴,靠向椅背。窗外顧婉君摟着孩子,似乎低着頭在哭了。孩子像只病貓,焉焉兒地抱着媽媽的脖子,畏畏縮縮盯着自己的爸爸。
宋安七嘆了口氣,翻開捏在手上的娛樂雜誌。
略略看過半頁,車門被拉開。
陸子翊探身,看見她坐在後面,眉微皺了一下,“前面來。”
鍾虎給她拉上副駕駛的車門,宋安七上車拉過安全帶,車門被合上前,視線晃過車外。顧婉君抱着孩子,還在那兒站着。“陸子翊,我們這樣不太好吧。”她裝模作樣皺起眉看他。
“什麼不好?”陸子翊不太清楚地問。
“……沒什麼。”宋安七敷衍地搖頭,“我們去哪兒談?”
“醫院。”
“去醫院幹什麼?”宋安七摸不着頭腦,想了想,心緊了一下,“媽…不是,歐阿姨我是說你媽還好吧?”
陸子翊握着方向盤的手遲緩了一秒,他轉過頭來看着她,眸光深黑,“你還記着她?”
“怎麼不記得?我又沒有失憶,該記得的,都沒忘。”宋安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看他又轉回去,不打算說話,她餵了聲,“你還沒有告訴我,去醫院要幹什麼。”
“去了不就知道了,總不能把你送上手術檯肢解了。”陸子翊語氣清淡,還有點嘲諷的意味。
這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宋安七重新抵靠住椅背,左腰碰上安全帶的扣,又疼了一下。她恍然大悟,“陸子翊,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是如果你是想帶我去醫院驗傷的話,那不用麻煩了,我很好。”
陸子翊不很贊同地挑了下脣,“很好還扶着腰?”
“老毛病了。”宋安七按着疼的腰間,輕捶了兩下,“擱點東西靠着一會兒就好。真別去醫院了,我不喜歡,你別勉強我。”
陸子翊忽然停下車,下車繞到後座,拿了兩個墊子扔給她。車子重新開回路上,他淡淡地又問,“什麼老毛病?”
宋安七煩躁地咬了下脣,他今天這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讓她陡然覺得接下來的談話必然不會很愉快。“我隨口說的,你別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就不喜歡去醫院。找個方便說話的地兒,不然車上也行。”
陸子翊眯了眯眼,涼薄的脣角慢慢地抿得很緊。
那是他生氣的前兆……
“你非得要這麼和我說話嗎,安七?”陸子翊拿起手邊的煙,習慣性地就要點燃了。眸光一轉,看着身邊的她,嘴脣動了動。他轉回視線,取下煙,連着煙盒、打火機一塊兒扔在地毯上。
宋安七輕輕地嘆息,彎腰撿起來擱在他手邊,“孩子都念幼兒園了,脾氣怎麼還這麼壞?”
那孩子外人面前不可一世,但怕他得緊。剛見面,雖然哭着撒嬌,卻還是怯怯地帶着點試探的意味。想想,也怪可憐的。
“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嗎?”陸子翊冷聲不悅地問。
“小孩兒都是脆弱的,正處在心理塑造期,你必須要有耐心一些。”像今天這樣,一巴掌解決問題,實在太粗暴了。宋安七搖搖頭,不敢苟同他的態度,“說實話,你和孩子他媽教育孩子的方法都挺失敗。一貫的嬌寵,對孩子的未來不好。”
她相信人性本善,孩子生下來沒一個不是單純可愛。造成今天這樣討厭的性格,是他們家長撫養的失職。
前行中的車突然急剎停住,陸子翊迅速轉過身,用力扣住她的肩。墨黑的長眸,深深的目光緊緊攫住她的眼,“你有孩子了?!”他咬着牙問。
他輪廓分明的臉,神色比方纔還要難看。微眯起的眼,愈發地黑。陸子翊眸色一直很深,極濃極濃的黑,像一口摸不着深淺的井。宋安七仰頭望着看着,好像咕咚一下,掉進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海里。
陸子翊聲線繃得緊緊地,壓抑感伴隨車窗外的輕風在車內蔓延開,“你有孩子了?”沒有等到回答,他重又問。
宋安七撥開他捏得她作疼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氣,終於把他手甩開。
她瞧他一眼,嗤笑,“你說笑還是認真的?我生不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別開玩笑了。”
“所以你沒有了?”他彷彿不太相信。
“是。”宋安七好笑,“這種問題有必要騙你嗎?我和傅哥還沒結婚,我們彼此都很尊重對方。傅哥有個小侄女,因爲父母的原因患上了自閉症,我幫忙照顧了幾個月,所以對這方面比較有經驗。”
這個答案他滿意了麼?
陸子翊轉身回去坐好,一手扶在方向盤上,沒有動。
他手肘支窗,輕輕按捏住額頭,沉默了會兒,忽然輕聲問,“他知道你生育……”有缺陷,剩下三個字吞沒在齒間。他嘴脣動了幾下,仍是沒把話說出來。
“他叫我以女朋友的名義留在他身邊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他了,我沒辦法生孩子,他說沒關係。”
那時候,她坦誠告訴傅明安後,傅明安的回答,像極了他爲人做事的風格。他說,「正好,我現在也沒打算要孩子。我生來這一輩子就是爲着吃喝玩樂享受人世美好,一個孩子,好處不大麻煩一大堆,又不能爲我的人生增加價值。」
他甚至還開導她,血脈這回事說穿了就純粹一生物現象。
百年後,一把火燒得灰飛煙滅連肉體都沒了。留下的人是誰,跟作古的那堆灰半點關係都撈不上。既然是毫無關係的事,於是壓根兒也不用爲無關的事操那份不必要的心。
宋安七撓了撓頭髮,抿脣一笑,“也是認識他我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在意那些。除了家庭後代,還有更多別的事情可以追求。”
黑色的車窗倒映出她清恬的笑容,陸子翊漆黑的眼驟然眯緊,許久抿成一條直線的薄脣才極力剋制地開口,“所以這樣,你就決定嫁給他了?”
“什麼?”宋安七不解,慢慢地一想,搖頭,“這是兩回事。我和傅哥在一起沒有任何賭氣或者將就的意思。我會嫁給他,那是因爲他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伴侶,僅此而已。”
陸子翊一動不動,沒有把車開走的意思。
宋安七客套地扯了他西裝衣角一下,指指方向盤,輕笑說,“如果你是對我和傅哥我們的事好奇,可以告訴你的我已經說得差不多了,現在可以開車去你定下的地方,談談正事嗎?”
“不是好奇,安七。”陸子翊徐徐轉回頭來,清冷的眼定定看向她,“我們結過婚,你只能是我的,你必須回到我身邊。”
只能……必須……
宋安七細細琢磨他說的每一個字。簡單的十幾個字,二年級的小學生都能唸完,但連在一起從他嘴裡說出來,只像是天方夜譚。
“幾年不見,陸子翊你也學會說冷笑話了?”宋安七訕笑,澄亮的眼睛裡一片清清冷冷的光。“婚姻法上,應該沒規定離婚後的男女不能自行婚配吧?當年你再婚我一句話也沒——”
“閉嘴,聽我說。”陸子翊俯身按住她翹起的脣,熾熱的氣息噴在她眼瞼上。
溫熱的拇指輕柔緩慢地擦過她的脣,弄花了她水潤的脣彩。他死死盯着她的眼,冷着嗓子,“是沒規定,但是你不可以。”
“爲什麼?”宋安七平靜地迎上他的注視,不太舒服地輕皺眉頭,“你能不能先把手鬆開,請你尊重一下我。”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離婚前,她也說過,不止一次地強調過,請他尊重她。
陸子翊收回手,目光停在拇指染上的脣彩上,流連了幾秒。
“就算結婚,我們也不會是在江城。你放心,不會礙着你的眼,也不會損害你偉大的大男子主義。”宋安七抽出紙巾,認真地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