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還是一如既往地悶熱。宋安七趴在窗口,深深吐了幾口氣,終於敢把眼睛瞟向身邊的人,“對不起……你不會怪我吧?”
剛纔那樣的場合,她沒有顧忌他的立場,憑着他說的那段話吻了他。那個吻,其實無關乎情愛,只是一時的情緒作祟。這樣子的行爲,十分卑鄙,侮辱了他的感情。
“你打我一耳光好不好?”她抓起他的手往臉上拂。
陸希梵毫無表情的臉噗地笑了,他反手壓住她的手,“你是被打上癮了還是怎麼樣,我打你幹嘛?我沒生氣,我只是終於知道,原來接吻是這樣子啊……”
他有所留戀地摸了摸嘴脣,剛剛心跳得很快,整個人似乎都飛了起來。說實話有點丟人,下身還有些燥熱的感覺。
“你沒有……”宋安七訝然地瞪大眼。
“其實我沒談過戀愛。”陸希梵不自在地別過臉,像個偷吃糖被捉個現行的小孩子,訕訕地笑,“以前被我爸那羣女人嚇怕了,後來再看見我大哥和大嫂的事,我對女人這類生物其實挺沒好感的。才認識你那時候,逗你玩也只是覺得你這人一本正經得挺好玩,沒想這麼多……”
逗着逗着,結果反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宋安七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地笑,“那我真該對你說聲對不起。”
他老掛在嘴邊一溜的風流史,她也真以爲他對男女情愛不上心。
“對不起又不能管飯吃,別說了。”陸希梵撓撓頭,情不自禁咧着嘴笑。宋安七聽到他小聲嘀咕,“我怎麼覺得還是我賺了……”
鄒榕在他們身後,看着兩個在那兒等電梯說着話,跟小孩子似的,不忍心開口打擾。直到電梯門開了,鄒榕叫住她,“七七——”
“乾媽?”宋安七轉過身,按住電梯開門的鍵,又要踏出去。
“不用出來了,我跟你一起走。”鄒榕親暱地拉住她,走進去,和善地對陸希梵點了點頭,“謝謝你,照顧她。”
“阿姨,你別這麼說,這我應該的。”懂事後,陸希梵就很少有機會被長輩誇了。突然被鄒榕寄予如此肯定的評價,他長手長腳站那兒,手沒地兒放似的彆扭地垂着。
鄒榕滿意地打量他,溫柔地笑,“天氣這麼好,要不要去喝杯茶,給乾媽好好講講你們的事?”
“不如吃飯好了,我看阿姨應該也沒怎麼吃,不然回家裡去吃頓便飯?”陸希梵激動地打電話讓錢沒有趕緊滾回家煮飯。
他心裡打着小算盤,偷偷得意的神情看在鄒榕眼裡,倍感安慰。
一場滿月酒席,孩子莫名其妙哭鬧了兩次,信佛的陸老太太覺得晦氣。
陸希梵和宋安七走後,老人緊繃的臉一直沒有舒展過。
原本熱熱鬧鬧地滿月酒席,就這樣被攪了局,氣氛再沒活躍過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誰想得到陸希梵拉下了臉皮,把不堪抖摟得乾乾淨淨。
酒席散場,陸老太爺走過陸相洲身邊,冷笑說,“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陸相洲被他挖苦得滿臉灰。
賓客走得差不多了,顧婉君陪陸陳慧娟去洗手間補妝。推着嬰兒車的保姆畏縮地走到陸子翊身後,緊張地看看四周,猶豫地開口,“先生,我有件事想對您說。”
陸子翊從座椅後倨傲地側了下身,看見是她,不耐煩地皺了下眉,“孩子的事去告訴他媽。”
“不是,先生。”第一次和他說話,保姆有些畏懼,“我是想說,像寶寶這種才幾個月的嬰兒,身上的皮膚很脆弱。抱他的時候,最好能夠再輕一點。大人的力度,不經意間就容易碰傷寶寶。”
雖然她一直很怕陸家這位先生,但是想着剛纔哭了很久的孩子,她忍着怕還是得說。
第一次做爸爸的人,沒有經驗是一定的。只是眼前這個冷冰冰的男人,更離譜了些。孩子第一次哭的時候,她掀開孩子襁褓,看見孩子細皮嫩肉的胳膊上兩個發黑的淤青,心都跟着揪了一下。還好是自己的孩子,要換了別人,怕還以爲是被掐出來的印。
雖說那淤痕,確實看着很像……
唐睿叫來了他辦公室的助理,開大哥的車送他爸回去。他大哥喝了酒,不能開車。
他自己喝得少,還能應付。他載着花枝,車子漫無目的地在洛城裡逛,兩個人彷彿比着誰更能沉默的比賽,始終都不說話。
車子開過一條林蔭道,唐花枝縮在副駕駛位上,毫無徵兆地啜泣出聲。
唐睿把車停下,看了她一眼,“你可以說了。”
“哥……”花枝緊張地拉住他的袖子,嘣地扯掉他一個袖釦。她整個人劇烈地發抖,看着唐睿,崩潰地哭出聲,“哥,我殺人了……”
七天以後的酒吧。
「你還穿着那些華麗燦爛的衣服嗎?還是不需要那些外在證明自己了吧。回想那些單純,其實有點殘忍,現實拒絕我們的認真。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嗎?可是,你已經離開了,好久好久……到底怎麼了呢?」
這什麼煽情的歌詞,宋安七不自覺皺了下眉,放下提包,朝熟識的酒保微笑,“威士忌,多加點冰……你要一杯嗎?”她轉頭問。
唐花枝坐在卡座角落恍惚看着她,手指侷促地捧着檸檬蘇打的大玻璃杯。
“要嗎?”宋安七坐下,酒保站邊上還等着。
“不、不用……”唐花枝怔怔地搖頭,“我不喝酒了,七——安七你也少喝點兒。”
宋安七隨意點了下頭,看了眼大廳外坐着的唐睿,回過頭微微一笑,“睿二哥說你有些事一定要和我談,說吧,什麼事?”
唐花枝眼神閃爍看着她,她很緊張,幾次張開嘴又說不出話,往嘴裡灌了幾口檸檬水。
宋安七端過冰涼的酒,小酌了口,回覆陸希梵剛剛來的短信。
昨天她誇錢沒有蒸的灌湯包好吃,今天他抓着錢沒有留在家教他做灌湯包,拍了張成品過來。一籠的包子膨脹得像被水浸泡過的浮屍,慘不忍睹。照片邊緣有他小半張臉,擠眉弄眼鼓得有半個包子大,白眉毛白眼,底下文字自戀地問她他和包子哪個看起來更好吃。
他又打算換工作了,這次計劃去法國學廚。
巴黎和倫敦那麼近,他有空隨時都可以過去找她。等到學成,他就去英國開一家法國餐館,肯定秒殺一片英國本土渣菜館。到時候她要哄哄他,他可以考慮考慮讓她入股,做半個老闆娘。
宋安七咬脣笑看着屏幕想了半天回他,等他蒸得出一籠至少外形叫得上包子的灌湯包再說吧。
“安七,對不起……”唐花枝嚅動脣,盯着手中的飲料,慢慢地說。
“沒關係,我原諒你。”宋安七平靜地一笑,收起手機,“還有其他的事嗎?”
“安七——”唐花枝發慌地抓住她的手。
宋安七皺起眉,飛快地抽回手。花枝的手涼得不正常,沾着黏黏的汗,好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冰。凝着她無措的神情,宋安七捻起一塊剛出烤爐的巧克力小餅乾,放進嘴裡。
這巧克力餅乾是花枝來凹凸最愛吃的小零食,以前每次來她都愛點。久而久之,她們沒有點,凹凸房子酒吧的老闆也愛送一份來。
其實,宋安七一直覺得老闆可可放多了,這巧克力餅乾吃到最後都有點苦。
“你別急,我沒有馬上要走。你慢慢想,我等你把話說完。”宋安七又咬了一塊,慢慢咀嚼。
唐花枝弓着身,緊緊握着杯子,不時擡起眼皮不安地看看她。
她一頭漂亮的大波浪也不見了,剪成了和宋安七一樣的齊耳短髮,又把顏色染黑了。自從考上大學後,花枝迷上了染髮。不管她爸怎麼罵,她仍然我行我素隨着心情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宋安七快不記得,上次看見她一頭黑髮是在什麼時候了。
黑色短髮、素顏的唐花枝安靜地坐在那兒,酒吧暗光下,晃眼看去,像極了十四歲的光景。
那年宋安七生了場病,營養嚴重失調,住院的時候醫生建議她把頭髮剪短。爲了剪頭髮的事,宋安七和她爸鬧了場彆扭,最後還是沒抗爭勝利,被她爸拖去理髮店把頭髮剪了。她悶悶不樂了一整天,後來花枝放學後買了章魚小丸子來看她,花枝梳着高高的馬尾,髮尾垂到了腰間。她以爲自己把委屈和羨慕藏得很深了,雖然花枝走後晚上她爸來醫院親自給她洗頭的時候,她又鬧情緒捏着她爸的肩膀哭了會兒。
第二天傍晚,唐花枝頂着一頭狗啃過似的短髮推開病房門,嚇了她一跳。花枝捏着小勺子大口大口吃着雙皮奶,揉着自己亂糟糟的短髮輕描淡寫地告訴宋安七,頭髮黏了口香糖,洗不掉乾脆就剪掉了。
「這樣正好,姐妹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麼。」眉目張揚的花枝舔舔嘴角的奶漬,黏糊糊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宋安七的臉,「我倆這樣子走出去,保管都以爲咱倆是一個媽生的,快,叫姐姐讓我聽聽。」
也是簡寧,後來有次和花枝鬧時說漏了嘴。他說那次花枝見她剪了頭髮,一副可憐得想哭又強忍着的樣子,看得她心疼。第二天她讓他從家裡帶了把剪刀去,自己在學校咔嚓一下把頭髮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