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希梵大大咧咧走到主位,指使服務小姐多挪兩張椅子過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陸子翊說,“三哥、那個叫什麼名兒來的女人,不好意思啊,我家的貓打疫苗把時間耽擱了,禮物也沒來得及買。”
陸子翊懶懶地擡起眼皮看過來,正要說話,陸希梵馬上搶白。
“不過我看外頭,安七掉了一地的長髮。她那頭髮髮質忒好,拿出賣估計能賣個幾百上千塊錢。三哥讓剪了,那就當是送給小孩子滿月禮得了,三哥不嫌棄吧?”
陸子翊微微皺了下眉,清冷的眸光停在宋安七空空的耳後,頓了一下,他淡淡揚了下脣,“不會。”
“那就好,來,七七坐。”陸希梵拉着宋安七,在陸子翊對面一屁股坐下,邊幫宋安七拿碗邊說,“安七現在和我在一起,也算半個家人,坐這裡不爲過吧,爺爺?”
陸相洲冷着臉重重咳了聲,“吃你的飯,鬧騰什麼!”
“今個兒三哥孩子滿月酒,我高興,說個趣兒,大家樂呵樂呵嘛。”陸希梵裝傻地撥弄着碗筷,漫不經心地撓了撓頭,“對了,孩子三個來月還是四個來月了?安七,你什麼時候和我三哥離的婚,孩子在你們離婚前一個月出生,對吧?怎麼今天才辦滿月酒?”
“小七,你又跑哪兒去喝酒了,滿嘴酒話。”薛彩晴着急地給他遞了個眼神,吩咐旁邊的服務小姐,“給他盛碗雞湯,醒醒酒。”
宋安七放在桌下的手輕輕捏了他一下,陸希梵狡黠地一笑,把雞湯碗推到她面前,“來,可是我媽讓人給盛的。”
另一桌上,鄒榕疑惑看着故意鬧騰的陸希梵問唐睿,“七七旁邊那小朋友是誰?”
“陸家老幺,花枝去年介紹給七七的心理醫生。”唐睿朝旁邊看了眼眉目囂張、笑得張揚的陸希梵,側過身子,把雙皮奶盒子丟到唐花枝桌前,“她給你買的,要扔了要吃了看你自己,你要還吃得下的話。”
唐花枝怔怔看着盒子上雲尚熟悉的logo,彷彿被刺了一下,慌張端起手邊的紅酒杯。灌了一口,她突然盯住手中杯子,驚慌地把紅酒杯放下,捂住嘴,條件反射地乾嘔了兩聲。
一杯鮮榨橙汁放在她手邊,把她的反應收入眼底,唐睿繃緊了眼,沉下聲說,“吃完飯去我辦公室,我有事和你談。”
唐花枝把橙汁一飲而盡,慢慢看着他,掙扎了幾秒然後點頭,“好。”
另一桌邊。
前一分鐘,薛彩晴悄悄給他發了條短信,讓他快點滾。陸希梵不見半分收斂,他話比誰得多,先吵着要看孩子。等保姆把鬨笑了的孩子又抱到陸子翊手上,他探身看了轉頭問他媽孩子小時候都這麼醜麼,問得薛彩晴悻悻地直瞪他。
陸老太難受地看了他和宋安七幾眼,轉過了身子,懶得搭理。
“小七,你是不是也好事將近了?”蘇折月姿態優雅地搖着高腳杯,笑睇着他問。
“哪兒這麼快,”陸希梵不滿地皺起眉,“安七又不是隨便的女人,我尊重她的意願,感情的事慢慢來的好。”
宋安七盯着碗中的勺子,有點恍惚,聽到他說到她的名字,她訝然地擡起眼。
陸希梵古怪地挑了挑眉,她失笑。
蘇折月莞爾一笑,還當他是毛頭小孩子,“喜歡的話還是要抓緊吧,學學你三哥,現在老婆孩子都在身邊幸福多了不是。對吧,老三?”
“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不同,他怎麼追求是他的事。”陸子翊閒慢地啜了口白酒,若有所思看着單手抱住的孩子,繼而滿足地勾起脣畔,“不過,有個孩子是好得多。”
若干年後,宋安七追溯起來,她對陸子翊的恨意就是在這一刻浸入了骨髓。
“三哥這話就偏頗了,爸有這麼多孩子,哪個讓他省心了?”陸希梵看着冷臉的陸相洲,嬉皮笑臉地說。
陸祁峰抓住蘇折月搖酒杯的手,他看着自己妻子話卻是對陸希梵說,“小七,今天是你三哥的喜宴,你別喧賓奪主了。”
他最敬重的大哥發話了,陸希梵意猶未盡地住口,起身挾了筷子魚進碗裡,邊挑刺兒邊愉悅地哼歌,“小白菜呀地裡黃呀,兩三歲呀死了娘啊……”
把挑好刺的魚肉挾進宋安七手邊空無一物的碗裡,陸希梵起身自己動手盛了碗鮮白的魚湯,挑了個不鏽鋼湯匙慢慢吹冷了放她面前,“來,吃塊魚肉。這魚純正的海魚,一塊肉多少錢來着,只有三哥才能這麼大手筆,你以後跟着我能吃到機會可不多。”
他如往常那樣去摸她頸後的長髮,手下一空。
擡起頭,和她紅着的眼睛對視上,他很抱歉地笑,“對不起,我忘了。”
宋安七搖搖頭,湯匙撥弄了一下乾淨的魚肉,她咬住脣。牙齒咬着撕裂的傷口,清秀的眉緩緩地皺了下,一滴淚掉進碗裡。宋安七低着頭,迷濛的淚眼怔忪盯着不鏽鋼湯匙上,倒映出的那個頂着滑稽可笑短髮的臉。
“喂,怎麼哭了?”陸希梵捧住她的臉,手忙腳亂抽了紙巾給她擦淚。
宋安七接過紙巾捂住眼,搖搖頭,嗓子眼像堵了顆檸檬,痠疼得說不出話。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是很難過。
“哎哎,我逗你的。吃還是吃得起,就是得省點兒,你別哭啊。”陸希梵玩笑地拍拍她的頭。
宋安七扯起嘴皮子笑,只是眼淚像是下意識地,止不住。她有點難堪,把頭垂到最低,逞強地用溼潤的紙巾把眼睛遮住,直說,“我沒事、沒事,眼睛有點難受……”
陸希梵旁若無人地把她頭按進胸口,俯低了頭,湊到她眼睛邊親了兩下,“好點了嗎?”
他就是正大光明地,看着爺爺飽含怒氣的眼掃過來,他勾了勾脣,捏起旁邊筷子,敲了敲碗,“記得星爺《唐伯虎點秋香》裡說唱那段吧,要不我給你來一手?”
清了清喉嚨,他敲碗當真開始唱,“稟夫人,小人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誰知那唐伯虎,他蠻橫不留情,勾結官府目無天,佔我大屋奪我田。我爺爺跟他來翻臉,慘被他一棍來打扁——”
“沒有體統!”啪——陸老太把佛珠用力扔在桌上,保養得白胖胖的臉氣得微微發紅,“出國去喝了幾年洋墨水,越活越混賬了,胡鬧也給我掌握個分寸!”
老太太威嚴地看向他們,隱忍怒意問宋安七,“聽說你要出國了?”
“……是,陸奶奶。”宋安七低着點了下頭。
“別叫我奶奶,”老太婆嫌惡地說,“今天這麼多人在,我也就把醜話說在前頭。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去勾搭他,他現在有多喜歡你,但是我們陸家容不下不檢點的女人。今天是老三的好日子,這裡不歡迎不愉快的人,你請便。”
薑還是老的辣。幾句話,就把一切歸咎於她的煽動。
宋安七臉上熱氣騰騰,馬上起身。
“奶奶,”陸希梵眼疾手快把她拉住,站起來。
“安七也不想來,是爺爺請人來叫的。說到不檢點,這您可冤枉她了,安七做了什麼事擔得起這頂帽子?一直是我死不要臉追求她,她也是離婚後才和我親近一點,要說不檢點那也是我。明知道她是嫂子,還是按耐不住喜歡上了。您不能因爲我是您孫子,就把所有過錯推到安七身上。”
他笑得肆無忌憚,是篤定了以家裡人的脾性,沒人會在大庭廣衆下搬出那樁“醜事”來自打耳光。
陸老太被他嗆得無話可說。
“小七,今天是我孩子的宴席。”陸子翊抱着孩子,冷冷看了他一眼,“現在請你們離開。”
“好,三哥不歡迎,我也不強求,不過這祝詞還是該說。”陸希梵把酒杯往宋安七手中一塞,自己端起一杯,對着陸子翊舉起來。
“我得替安七謝謝三哥還有你邊上這位,是你們教她明白什麼叫無恥不要臉;我也謝謝你,只是耽擱了她五年,還好她下輩子足夠長;我自己也得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們讓她領悟這個世界是充滿惡意的,也許我還沒機會擁有這麼一個寶貝。我真心地,謝謝您!”
陸希梵仰頭,把酒一飲而盡,順手搶過宋安七送到嘴邊的酒杯,幫她一口喝乾。
陸老太爺重重咳了聲,責備地橫了陸相洲一眼,“丟人現眼,管管你兒子!”
“對不住,今個兒掃興了。”陸希梵懶懶一笑,把空杯子扔桌上。無所謂地看過滿滿一桌的人,牽起宋安七就走。
走到門口,宋安七突然踮起腳,扣低他脖子,對着他驀然繃緊的脣吻了上去。
身後一片荒蕪地寂靜……
陸老太爺臉上神情已是忍到了極限,“鍾虎,找酒店保安——”
“哇哇——”陸子翊懷裡的孩子突然又哭起來。
保姆迅速從他手中接過孩子,慌張地抱到邊上去哄。
鄒榕嘆了口氣,提起包,疲憊地對丈夫說,“我頭有點痛,先回去了。”
“媽,我跟你一塊兒……”唐花枝跟着站起身。
“不用了,”鄒榕失望地看着她,“我要去找七七說些話。你留在這裡,陪着你爸吧,看着他些,讓他少喝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