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雖然不大,卻帶着金屬般的響聲劃過長空。秋風!肅肅秋風。晴川的秋天來得遲,太陽直直地照,氣溫依然那麼高,你覺得還被炎炎夏日包裹着,哪裡會想到秋天呢。只有起風了,秋風習習吹過你的臉頰,你才知道,秋天到了!袁晉鵬對秋天特別敏感,入秋時總會想起曹丕《燕歌行》中的詩句: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爲霜。古人所謂悲秋或許就是這樣的心境。這一年過得真快,似乎沒有什麼痕跡,除了葉與柔闖入他的生活。但從事業上看,他覺得今年很平淡,索然寡味。其實,生活就是這樣,忙碌而平淡。
上了車,喻四海說:“我們去一趟鄧城,去看看貞吉書記,吃一吃鄧城的螃蟹,菊黃蟹肥時嘛。”
袁晉鵬有點迷惑,他幾乎沒有見過喻四海放鬆的狀態——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神情、一副兢兢業業的樣子。明天國家農業部一位副部長來晴川調研,副省長茅思退陪同。這個時候,喻四海忙裡偷閒去鄧城,令人費解。袁晉鵬想,喻四海去鄧城估計不是單純敘舊。
袁晉鵬說:“現在是楓樹坪水庫螃蟹最肥的時候。晚上回來嗎?”
“當然,我們只去楓樹坪水庫。”說罷,喻四海習慣性地把頭儘量後仰,半躺着,然後眯上眼睛。
晴川距鄧城一百三十多公里,楓樹坪水庫在途中,約摸一百公里,差不多一個小時能到。袁晉鵬想給劉貞吉發短信,拿出手機後,又覺得不妥。說來慚愧,劉貞吉到鄧城上任兩年多,他沒有來過一次。幾次約好邱青松、李中孚、周自遠,卻總是臨時有事無法成行,只能發出“長恨此身非我有”的喟嘆。晴川與鄧城相鄰,卻因分屬兩地,幾乎沒有交流。官場就是這樣,沒有提攜沒有幫襯沒有競爭就沒有利害關係,自然不會關注。袁晉鵬不一樣,作爲劉貞吉的學生,對鄧城的事情格外關心。劉貞吉剛上任時,鄧城人議論說,鄧城來了一個書生做一把手,斯斯文文,不像阮市長那麼有魄力。過一段時間,鄧城人說,劉書記是好人,凡事講規章制度,廉潔不收禮,和老百姓親近。又過一段時間,鄧城人說,劉書記善於抓大事抓戰略,阮市長強於抓執行抓落實,是天作之合……。關於鄧城的消息,袁晉鵬大多從網上了解,也偶爾從艾日強那裡聽一些。劉貞吉到鄧城後,艾日強轉任市委辦公室副主任。袁晉鵬和艾日強有一面之交,因爲劉貞吉,兩人的聯繫日漸多起來。
葉與柔發來QQ信息:忙嗎?
袁晉鵬:陪領導到鄧城了。
葉與柔:晚上回來嗎?
袁晉鵬估計回來比較晚,有意說得模糊點:估計要住下,領導還沒說。
遠處波光浩淼,楓樹坪水庫到了。
喻四海睜開眼睛,坐直身子,習慣性地張開五指扒頭髮,問袁晉鵬:“你和徐華強共過事?這人怎麼樣?”
袁晉鵬覺得有點蹊蹺。徐華強現在擔任省招商局內資處處長,喻四海瞭解他的人品,莫非“胡漢三”要殺回來?於是,他說:“徐處長能力強,有創新意識,開創局面的能力一般人不能比。當然,個性比較強,不會瞻前顧後、人云亦云,難免得罪一些人。”
“四十多歲的人,還不學會妥協就遲了。我和守拙書記最擔心他的個性,鋒芒太露。以後你會知道,妥協是一種必須具備的能力,有時候它不應該是一個貶義詞。”喻四海說。
遠遠看見艾日強肅立在山莊迎賓樓一側,旁邊停一輛雅閣轎車。袁晉鵬搖下車窗,和艾日強打一聲招呼,讓王克跟着雅閣轎車。小車在大路上行駛八、九分鐘後轉到一條四、五米寬的水泥馬路上,又跑了幾分鐘,直接駛入一個山環水抱的幽靜大院落,門口右側立一塊巨石,上面鐫刻四個大字:碧水山莊。聽到汽車馬達聲,劉貞吉出來迎接。
喻四海下了車,急切地問:“兩位教授呢?昨天你們在這裡住吧?”
劉貞吉說:“在後面觀瀾亭喝茶呢。我們昨天傍晚過來的。”
喻四海環視四周,連連讚歎:“貞吉這地方選得好,視野開闊,還幽靜。”
觀瀾亭建在院落東面的一個高聳的山坡上,面朝水光瀲灩的水庫。劉貞吉領着喻四海、袁晉鵬拾級而上,擡頭看見兩個老人正悠閒地品茶、聊天,旁邊站着一位穿着茶藝師服裝的藍衣少女。
袁晉鵬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邱梅鶴教授,一個頭發花白、中等個頭、略顯富態的老人。另一個老人是中國社科院的區域經濟專家項鴻教授,身材頎長、精神矍鑠,美中不足的是,頭髮有點謝頂。
藍衣少女重新換了“大紅袍”茶葉,每人面前放一盅。
喻四海說:“難得邱教授、項教授蒞臨,我喻四海有緣當面受教。”
邱梅鶴笑道:“喻市長一方諸侯,謙虛了。我們搞點理論研究,坐書齋的時間多,哪裡擔得起受教二字?”
項鴻用手捋一下頭上稀疏的頭髮:“不過,我和梅鶴最近到中部幾個市縣,情況不樂觀啊。”說罷,端起小茶盅,呷一口茶,繼續說:“普遍的情況是,工業基礎薄弱,農業沒有鮮明特色,第三產業發展滯後,尤其增加值結構不合理、城鎮化水平明顯落後於東部沿海地區。”
邱梅鶴說:“老項,你給貞吉把把脈。”
項鴻看劉貞吉一眼:“剛纔說的這幾個問題,鄧城同樣有。好在鄧城有一個大煤礦,財稅情況好一點,種植業、養殖業的基礎也比中西部一般市縣強,農民相對富裕些。給加快城鎮化建設、搞好土地經營提供了比較好的條件。”
劉貞吉點了點頭:“項教授的意思是,我們鄧城和多數城市一樣,最近幾年的工作重點是經營城市而不是主攻工業?”
項鴻搖搖頭:“二者並行不悖。經營城市是各級政府最近二十年的工作重點之一。工業做強了,能爲做大城市提供堅實基礎。城市人口多了,人力資源就豐富,企業的競爭力自然更容易提升。另外,招商引資的範圍也和以前不一樣,不囿於工業製造、農業開發、賓館酒店這些傳統項目,市政建設、園林綠化、文化體育設施等等都可以搞。沿海一些地方,以土地置換城市建設資金方面有很多成功的案例。當然,政府的財政收入中,來自土地的收入佔比不能太高——階段性佔比高一些難免。培植稅源目前要以工業爲核心,第三產業上來以後,壓力就小了。”
喻四海說:“關於經營城市,上官省長開會時有過深入淺出的精彩闡述。我感覺土地和房產價格上升太快可能導致目前價格體系崩潰,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
邱梅鶴放下茶盅,笑道:“呵呵!喻市長過慮了。我們的固定資產,包括礦產資源長期處於一個較低價位的水平,估值明顯偏低。未來十年,土地、房產、礦產、林木價格會合理提升,甚至快速提升。前期,農副產品受此影響會相應漲價,但慢慢會迴歸合理水平。而工業品尤其電子產品漲價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也就是說固定資產價格的擡升不會對整個價格體系造成太大影響。國家幾次給國家工作人員提高工資水平倒是對價格體系有不小衝擊。這是社會底層的逆反心理,你們提工資,我就漲價!哈哈!”
項鴻說:“黎明的思路沒問題。放眼全國的書記、省長,他對現代經營管理算比較瞭解。現在我擔心你們的城市規劃不夠大氣、不夠超前,今後會有很多麻煩。不知道喻市長、劉書記你們的城市規劃在哪裡做?”
“晴川市區新區的建設規劃是請同濟大學的專家、教授做,這兩年按部就班實施。整體看,效果很好。無論是老百姓還是專家、學者,對目前這個規劃設計都是持肯定態度,可以說贊聲一片。突出特點是,大氣開闊、綠化率高,像個園林城市。”喻四海說,底氣十足。
劉貞吉說:“鄧城起步晚一點,清華大學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的專家正在爲我們設計新市區的整體規劃。”
項鴻點點頭:“城市規劃我是外行,清華、同濟的城市規劃設計是國內翹楚,肯定不錯。我提醒兩位諸侯注意的是,一定不要忽視城市下水道的建設。城市快速擴張,地面建築鱗次櫛比,下水道的壓力最大。對你們來說,地面上的是看得到的政績,下水道建得再好也看不到。但也許哪一天的傾盆大雨會檢驗你們,說不定會讓你們捱罵。水排不出去,老百姓肯定罵娘罵政府。有人說,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我看這話有道理。當然,要建好下水道,投資很大,難度很大,要多想辦法。”
喻四海、劉貞吉面面相覷。他們的確沒有想過,至少沒有特意關注這個問題。項鴻這樣說,下水道還真是一個大問題。喻四海想起,上次下大雨新區馬路上四處積水,當時也沒有多想。看來,連新城區的下水道都問題不小,老城區更是難以想象。
秋日的陽光明晃晃刺眼睛,卻沒有力道,斜斜地曬過來,暖暖的,讓人平添幾分倦意。春困秋乏,秋天似乎天生有一種懶洋洋的氣質。浩淼的水庫中散落着幾個小島,遠遠看去,生機盎然。
劉貞吉提議說:“項教授、邱教授,我們坐船到小島上去看看吧。”
邱梅鶴擡眼望見遠處小島上滿目蒼翠,似乎有不少挺拔的松樹和樟樹,蔥蘢林木中,一角飛檐映入眼簾,給人予水墨畫般的詩意感覺。他用手指着飛檐的方向,問:“那島上是不是有個廟?”
艾日強說:“修楓樹坪水庫前,這裡有一座觀音廟,極爲靈驗。水庫淹了觀音廟後,周邊的善男信女在小島上建了一座觀音廟,香火很旺。”
項鴻揚起手腕,看一眼手錶:“觀音廟不必去了,哪裡的都差不多。我們早一點吃飯出發去隆興。”
邱梅鶴對劉貞吉、喻四海說:“四大菩薩中,在民間影響最大的是觀音菩薩,臨水而建的多是觀音廟。不過,項教授對地藏菩薩情有獨鍾,但凡遇見地藏菩薩廟,必定參拜。”
項鴻說:“佛學博大精深,我未及皮毛。地藏菩薩——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衆生度盡,方證菩提。這實在讓衆生欽服。不過今天不上小島不是觀音菩薩廟或地藏菩薩廟的原因,關鍵時間太緊了,黎明等着我們去一個地方。”項鴻解釋說。
劉貞吉扭頭吩咐艾日強:“你去看看廚房準備得怎麼樣了,十一點半準時吃飯。”
艾日強起身離開亭子,去廚房監工。
劉貞吉笑道:“項教授、邱教授放心,三點鐘之前確保到省政府,怎麼也不能誤上官省長的事情啊。”
喻四海公文包裡的手機響起來,袁晉鵬離拉開公文包拿出手機,看一眼遞給喻四海,說:“市長,是張書記的電話。”
喻四海接起電話,走到亭子一角。
回來後,喻四海沒有坐下,直接向兩位教授告別:“項教授、邱教授,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們吃飯了。我要趕回晴川,那邊出了點事,我到現場去。”
劉貞吉問:“這麼急?”
“很急,五零九礦的事情。”喻四海一臉無奈地說。
邱梅鶴見多識廣,並不吃驚:“一方諸侯不好當,有急事你去吧。”
喻四海說:“本來還要向兩位教授討教,不巧事情太急了。這次過來,也沒有來得及向上官省長報告。”
項教授笑道:“放心。我們不會提這事,有事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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