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的宮門“吱呀”一聲被扣上,殿內,只餘滿臉寒和也沒什麼好臉色的李承幻。
“我問你,陸元庭來見駕,你爲什麼不見?”公孫月站在龍案前方,怒問。李承幻咬牙擡頭望了她一眼,又把頭偏開。公孫月接着說道:“我早警告過你,‘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就這麼點委屈,你就再也忍不下去了麼?想想當初你父皇歸天之前是怎麼跟你交代的?他重病臥牀多日,陸原與太傅、太保就於不動聲色中把持了朝政,他們的實力有多大,連你父皇到後來也無奈其何,你難道不清楚?”
“那你還想要我忍耐到幾時?”李承幻忍不住低吼,“他陸原位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想怎麼樣?我若冊立陸鳳爲後,那這江山到底是要姓李還是姓陸?!”
這重若千斤的話一落地,屋裡頓時又安靜了。
他極少在公孫月面前發怒,今天這是氣極了,加之近來心中又太不暢快,是以現了本性。公孫月一見他如此模樣,倒也怔住了,想是也沒有料到她那平日裡謙恭有禮的兒子居然也拍起桌子跟她唱起了反調。這下子,原本想着好好給點顏色他看看的,被他這一吼,卻又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唉……”
她撩起裙襬,緩在榻上坐下,左手擡起在榻側的扶手上,曲起支住了吹彈可破的臉龐。
“幻兒,我也不想逼你……我也;看見你將來遇見自己真心喜歡地人,然後一起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可是身爲帝王,你得到:多,同樣失去的也就越多。古往今來的天子,任何一個婚姻大事一旦跟政治扯上關係,無論如何都得做出讓步。
“陸原的意思經非常明顯,他就是要趁着他還能控制着大溏的命脈時爲陸家子孫留好後路,據我所知,他已經患上了不可醫治的隱疾,所以才如此着急。我知道你想全力控權,做個英明的帝君,可是在這個時候,你何不先來個緩兵之計,先穩住了他再說呢?”
“陸家人個個都欲壑難,那個陸大鳳,倘若真入了宮,他年生下個皇子,豈不又得騎到我頭上去?”李承幻不以爲然地嗤道,想來母親的這一席語重心長的話,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影響。
公月不由皺眉:“陸大鳳也不是她祖父。犯得着如此猜忌她?再說了。她生不生孩子。還不是由你說了算麼?你平日倒精明。怎地一到了關鍵時刻。卻又如此糊塗起來?”
“不行!”斷然道:“她雖然不是陸原。但我只要一看到她。一聽到她地名字。我就免不了會想到陸原那張老臉!若是還要在一起朝夕相處。那倒不如直接殺了我!”
“住口!”公孫月又板起臉來。“身爲天。殺不殺地這種話由得你胡說麼?!說到底不就是一門親事而已。從古到今帝王身邊多少女子是因政局而走入宮廷地?你若當真不喜歡她。便也不過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中地一個!娶了她。有什麼要緊?!”
“我不要什麼三宮六院!也不要什麼大批妃子!”他騰地起身。正色道:“我從未想過招納那許多無辜女人入宮等待老死。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奉陪她們地爭風吃醋。如果我要成親。那個女人則必定是我喜歡地女子!”
“簡直荒唐!”公孫月拍案而起。怒目而視:“你以爲你是誰?膽敢說出這種大言不慚地話!你當這宮裡地女人是什麼?當先祖先帝們是什麼?!”
“……”
公孫月一陣咆哮完畢,李承幻也住嘴了。他知道她的痛處,聰慧美麗如她,當年也是經過了一番看不出血腥的廝殺才贏得了父皇的寵愛的,但是正是由於看厭了這些明爭暗鬥,他才覺得疲憊不堪。揹負了君王地使命本已很累,若還要成日面對後宮裡了無止境的爭寵,那他豈非連最後一絲透氣地空間也無?
他需要的從來不是那些明爭暗鬥地戲碼,他也從來不想看什麼戲,以女人的爭來迎合自己地私慾。他想他要的只是一種能讓他完全放鬆完全信賴的這樣一種平凡夫妻間的溫馨氣息。
“罷了……”
已經滿目頹然的公孫月無力的搖了搖手,嘆息道:“我發現我已經越來越不瞭解你,這也許是錯……那些年我不該放任你一個人住在東宮,你知道你怨我……”
“母”
李承幻望着憂傷的她,心裡忽然也滑過一絲不忍。也許有些事情是不能全怪她的,一個女人,一個像她那樣毫無後臺的柔弱女人,在那個時候,好不容易藉助時任禮部尚書的陸原等人之人將他扶上了太子之位,自然是舉手投足間都不敢掉以輕心的,假若有一個行差踏錯,那便是他們母子三人共同結之日……
“你娶不娶陸大鳳,我也不管你了,只不過”她轉身向着門口,一雙眼睛直視着從門縫裡透進來的絲絲亮光,“我要提醒你,僅憑你現在的力量光靠姬流光風揚絮等那幾個年輕臣子,要想扳倒陸原,那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你能砍了他的頭,也別忘了‘虎死不倒威’,他死了,他身後還有那一大幫黨羽呢!對他,你還嫩了點!”
公孫月說罷拂袖而去,李承幻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卻連孫如海進來了也沒有發覺。
開啓的宮門口涌進來了一股早春的涼風,一波波掃在臉上,有些疼意,也有些快意。舊年的黃葉隨風飄蕩在空中,襯着綻出來的淺綠嫩芽,仿若彩蝶般絢麗奪目。
好久,李承幻才挺了挺胸,眯起了眼問孫如海:“你說,太后說得對麼?”
孫如海一愣,惶俯首囁嚅:“奴才斗膽……奴才覺得太后……實在是低估皇上了!”
李承幻冷笑一聲道:“你果這麼認爲?”
“奴才誑誰也敢誑皇上奴才敢說,整個宮裡,除了奴才之外,沒有人更瞭解皇上的實力……”
“實力?”李承幻涼涼反問一句,轉身又在龍案後坐下。“朕倒不覺得,朕有什麼實力”
孫海一聽此話,不由擡起了頭來,待見到他閃着寒意的眸子,急忙又俯首道:“是!皇上說的是!奴才真是胡塗……”
李承撐着額沉吟了一陣,忽地將龍案上的紙筆略收了收,擡頭道:“去傳京兆尹,命他天黑後來見!另外,去掌監司,把從懸賞榜上拓下來的筆跡交給刑部,命他們派人拿着筆跡去暗中打探!”
“拿筆跡找人?”孫如海驚訝地道:“……長城人海茫茫,難道一個個把他們抓過來寫字對筆跡麼?”
“他們要是有這麼蠢,那也就不必吃這口飯了!”
李承幻瞪他一眼,然後嘆了口氣,道:“朕現在覺得,那個‘黑先生’倒不像是陸元庭了,陸元庭孤傲無禮,又沉不住氣,斷斷做不來這種需心思謹慎的活,而且……我本來以爲他是想找到小媚兒向風家示好,然後拉攏風揚絮,但照目前看來,他本有很多機會與風揚絮接觸的,可是都沒有表現出異樣,所以我想,黑先生應該另有其人!可是又會是誰呢?他到底找到人了沒有呢?”
說罷,他無精打采地支着額,一副煩惱透頂的樣子。
孫如海忍了忍,終於還是試着問了句:“皇上怎麼知道陸元庭有很多機會與大將軍接觸的?”
“廢話!”他輕罵道,“你當朕身邊那幾個‘影子’是透明的麼?!”
太陽已經升起兩竿子高了,隔壁房間還是沒有動靜。
空空子打開房門,在門口徘徊了幾圈,終於不顧小二驚異的目光,忍不住走了過去,屈起手指在房門上“篤篤”敲了兩敲。“胡姑娘,你梳洗好了麼?你不是說還要去看朋友的?該啓程了。”
可是屋裡並沒有人回答,還是靜得跟沒有人一樣。空空子等了一下,又敲了起來:“胡姑娘!你聽到了嗎?”
“大師,你在喚那個姓胡的小姑娘麼?”
這時候,小二拎着一把大銅壺折返了回來,停在他面前問道。空空子點了一下頭,說:“正是,小二哥可曾看到她下樓了麼?”
“沒有啊!”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搖搖頭說道:“她不在裡面麼?哎呀,莫不是一大早起來走了,把大師你給撇下了”
“呔!說什麼誰說我走了?”
這時候房門忽地一開,一身精神的胡喜媚叉着腰從裡頭走出來,衝着小二道:“你這把嘴,真是欠罵!亂說些什麼?”
小二被她逮了個正着,頓時點頭哈腰訕訕地道歉。胡喜媚卻意猶未盡,彷彿精神太好急於發泄似的,指着他數落了好一陣才罷休。空空子一見她這模樣,倒忍不住笑了,“我道你昨夜乘興而歸,睡過頭了,不曉得起身了呢!”
胡喜媚揚了揚嘴角,手提着裙襬,卻又納悶道:“麼乘興而歸……你你你、難不成”
“阿彌佗佛!”空空子閉眼道了聲法,“貧僧什麼也不知,什麼也不曉。”
和尚們素來古古怪怪,胡喜媚看得多了,也懶得介意了,拍拍手道:“好了!我要出門了!我只是去看看就回來……空空子你在這裡等我,也許我會回來得比較晚,要是晚了,你給我房裡點上燈啊!”
空空子雙手合十送她下樓梯:“路上切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