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聖天子開太平,報國安民,封妻萌子,諸君努力!”
“遵命,大人!”
衆人轟然應諾後,張承業留下吳忠和許平,對他們壓低聲音道:“七月一日清晨,侯爺會先去一趟校場,檢閱新軍十營和直衛的指揮官。”
十個營的指揮官就指各營的指揮使和同知、僉事。許平聽到直衛的名字後,心中暗道,金神通肯定會到場,就是不知道楊致遠的兒子會不會去。現在金神通在直衛中權威更盛,大小諸事一手包辦,楊家的孩子幾乎插不上手。德州之戰就是金神通帶領直衛出戰,聽說這次也是一樣。
“侯爺不想惹來物議,所以會早去早回。辰時我們一起去見過侯爺吧。”張承業話說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吳忠和許平都是心領神會。大都督府先開而後閉,足以說明朝廷對黃石頗有戒心。自從天下烽煙四起,朝廷雖然再次讓黃石出山,但也只是任命他當一個練兵總理,而沒有帶兵出征的兵權,其中隱隱的戒備之心一目瞭然。
“你們二人不用在營裡等我,更不必結伴前行。早上儘管分頭去校場,然後在那裡會合好了。”張承業又囑咐一句。數萬新軍皆是黃石一手帶出來的,新軍中的將領也盡數是他提拔起來的,出征在即,黃石見見他們也是應有之義。黃石本人不出席誓師大會,只是在出征前看看新軍的幾十名將領,自然說明他也想低調做人。上次季寇北犯時,朝廷上下一片混亂,倉皇之中勉強同意了讓賀寶刀領軍。但是時過境遷,大臣們的想法與當時自然大爲不同。這次黃石手下的幾員大將沒有人隨隊出發,督師大人直接指揮新軍各營的營官。許平和吳忠一齊點頭,表示他們不會把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免得新軍官兵紛紛涌去見黃石,搶了侯督師的風頭不說,還會讓朝廷心下不快。
“莫要忘記了。”吳忠和許平離開時,張承業不放心地又吩咐一聲。
離開軍營後,許平去見過舅舅,老人家自然是一百個不放心。雖然吃飯的時候舅舅強顏歡笑,但是半夜裡,許平聽見舅舅在隔壁低聲嘆息,還輕手輕腳地地摸到廳中,好像又去給自己的父母上了柱香。許平想着心事,也沒有睡好。
第二天天不曾亮,許平就換上粗布衣服,打算幫舅舅去打點鋪子。不想舅舅已經早早出去,在鋪子門口掛上了歇業一天的招牌。舅舅拄着柺杖,提着個袋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要帶許平出去,買些平日捨不得吃的好東西。許平堅決拒絕,不肯讓舅舅如此浪費積蓄。舅舅雖然拗不過他,但也不讓許平把拿來的的軍餉留在家中。舅舅說:“窮家富路,你出去打仗,誰知道什麼時候要用到錢啊。”
舅舅不由分說,把那個裝着家裡積蓄的袋子塞在許平手裡,一定要他帶上。舅舅還說,若是用不到,儘管回來以後還他便是。
雖然舅舅希望許平在家多留一夜,但是明天辰時以前要趕到校場,而那個時候可能城門還沒有開,許平不得不在今天返回城外的軍營。臨行,舅舅又是千叮嚀萬囑咐,要許平注意儀表,面見黃石的時候要談吐得體。不用舅舅說,許平也一心要給黃石留下個好印象,自然盡數答應下來。他離家之前偷偷溜進舅舅的房間,把錢袋子又塞回舅舅的箱子裡。
回到軍營後,許平遠遠就聽到一片喝酒划拳之聲。大軍出征在即,新軍已經下令放開酒禁。不用進門,許平隔着好遠就聽到曹雲的大嗓門,顯然正在裡面鬧騰得歡。許平知道此時進去必然被灌酒,而明天還要早起,他今晚自然要早些休息。
悄悄走到自己的軍帳,路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有家室在京師的多半都離營回家了,沒有家室的單身官兵也都跑去聚會嬉鬧。許平屋內早已收拾整齊,重要的東西都裝進箱子和袋子,以便隨軍帶走。他把毯子鋪在桌面上。心知曹雲一夥兒今夜必定鬧到凌晨,他打算在這裡早早睡下,明日也好不誤出發。
天黑前,許平用心地擦拭自己的盔甲、武器,一件一件都擦得閃閃發亮。夜幕剛剛降臨,他就洗漱完畢,回到自己的帳房。他沒有點蠟燭,打算稍等一會兒就去安眠。既然一時還睡不着,那不妨先站在帳門外看看星空。許平仰望着漫天星斗,偶爾還能看見流星從天際劃過,張承業的話放佛還響在他的耳邊——爲聖天子開太平,報國安民
“七月流火,許公子可是在許願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背後多出個人,許平輕聲念道:“小姐。”然後轉過身來。
黃姑娘向前走了幾步,許平藉着月色看清了對方的面容。她身上的衣甲似乎有些偏大,遠不如以前的那般合身。黃姑娘穿上軍裝的身姿,許平就是閉上眼也能記起每個細節,所以他意識到這是一套新的衣甲。
“從金家哥哥那裡搶來的,”黃姑娘掀起面具,笑盈盈地看着許平,道:“今天下午纔拿到手的,大了點,將就着穿吧。”
自打少保樓那件事發生後,許平心中對金神通就有了塊疙瘩。和吳忠去黃府之前,兩人又見過一面,說過幾句話。從那以後,許平再也沒有見過金神通,對方也沒有再來找過他。許平並不是沒有機會、沒有時間去一趟直衛大營,但是許平卻總因爲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而讓自己相信確實沒有時間去,因此一直拖到現在。今天下午,許平還想過,明天碰見金神通該說些什麼。他擔心那會是場令人尷尬的會面,兩個人可能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敞開心扉、開懷大笑了,起碼許平覺得自己已經很難做到。
黃姑娘不知道許平在想什麼,她收斂笑容對許平道:“許公子,祝你平安。”
“小姐來這裡,就是要和末將說這句話麼?”
“是啊。”黃姑娘俏皮地吐一下舌頭,道:“我馬上就要回去了,不然又該被我娘發現了。”
“其實末將確實是許了一個願的。”許平探手入懷,把玉佩取出,又一次交到黃姑娘手上。
“哦?”黃姑娘茫然不解地捧着它。
“末將許的願是,”許平深吸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希望有朝一日,小姐能親手把它交到許平的兒子手上。”
黃姑娘臉孔一板,嗔道:“許將軍真是胡言亂語,我要走了。”
“請小姐把這塊玉帶走吧。”許平把雙手揹着,沒有去接黃姑娘遞回來的玉佩。
“別鬧了。”黃姑娘有點着急,把玉一直送到許平的鼻子底下:“不是說過,這些該交給我的父親嗎?”
許平還是沒有伸手去接,淡淡地說道:“小姐,末將想過了,這塊玉末將是不會交給侯爺的。那些聘禮末將會竭盡全力地去想辦法,但是這塊玉就是給小姐的。”
黃姑娘收回手臂,怔怔地看着許平。他一臉平靜地說道:“先父將這塊玉交給先母時,也並不該算做是聘禮,而是先父用來表達他的誠意。今天末將敢請小姐收下它,也是希望小姐能收下許平的這份誠意,許平對小姐的一片赤誠,萬世不易。”
黃姑娘低下頭慢慢撫摸那塊玉,嘴裡輕輕“嗯”了一聲。
“小姐請回吧,”許平淡淡地說道:“請小姐靜候佳音。”
“我不要這塊玉,”黃姑娘突然又擡起頭來,注視着許平的眼睛大聲道:“這玉是許公子的太高祖父贏得的,不是許公子自己贏得的,不能代表公子的誠心。”
許平楞了一愣,聽見黃姑娘又道:“我知道公子身上,有一塊公子靠自身本事贏來的寶物。”
“寶物?”許平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前,卓越勳章觸手一片冰涼,他搖搖頭,道:“這銅牌恐怕比不上那塊玉。”
“可是這是公子自己贏來的。家嚴只發出過三塊卓越勳章,許公子冒着生命危險才贏得的,怎麼能說它只是一塊銅牌呢?”黃姑娘看着許平,輕輕說道:“如果公子真有誠意,把它交給我帶走吧,這塊玉還請公子收回去。”
許平拿回玉佩,又緩緩把勳章從脖子上取下。將銅牌緊握在手中,對黃姑娘說出自己心中的誓言:“這勳章是許平在新軍中贏得的第一次榮譽,本來也是要做爲傳家之物留給後代子孫的。我知道這是侯爺爲了獎勵賀定遠大人的武勳而發給他的,又被賀定遠大人親手掛在許平的胸前。今天許平把它交給小姐,希望小姐能把它交給許平的子孫。不管要砍下多少敵人的首級,不管要踏遍幾萬裡的征途,許平一定要娶小姐爲妻。此言字字至誠,此念永志不變。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黃姑娘從許平手裡接過被他握得有些發燙的勳章。沉默片刻,突然又叫道:“這個誓不算!”
許平不解地問道:“爲何?”
一個身影撲上來抱住許平,許平下意識地伸出手,攏住這個身體,耳邊傳來呼吸的熱氣,還有黃姑娘的低語聲:“因爲我不叫‘小姐’,許郎,我的名字叫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