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飛虎棄守南京、許平圍攻淳化正急時,突然有人爆出黑幕——鬱董秘密製造了大批黑衣黑旗,當真不怕死的《泉州日報》記者去杭州質問鬱董意欲何爲時,鬱董竟然不但沒殺人,還親自出來解釋說他的意圖是化妝成順軍以尋找伏擊的機會(至於是伏擊明軍還是伏擊順軍則隻字未提),力稱此舉深合兵法——從那以後南方報紙就普遍用“大兵法家”或“大軍事家”來稱呼鬱董。同樣有記者曾就此問題詢問過第六軍軍長賀飛虎,當時因爲戰事緊急而忙得不可開交的賀飛虎是這樣回答記者的:“如果淳化不丟,本將深信鬱將軍對國家的忠誠。”,後來記者雖然一再追問淳化丟了又會如何,賀飛虎卻拒絕回答。而龍潭的陳偉則遠沒有賀飛虎沉得住氣(議會師有一個團就不得不留在後方防備各路友軍的突然襲擊而不能上前線對抗順軍),他在被記者問煩後大叫道:“凡事都要往好的一面看,如果淳化丟了,那下次就又輪到許將軍和鬱將軍並肩作戰了!”;
還有齊國公本人,被天下人視爲大明擎天柏玉柱的兩朝重臣,也全速向着曹丞相的方向發展。
因此聽到夏完淳那聲冷笑後,對他不屑有所誤解的人都覺得洪承疇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大家更忍不住想到,就是夏完淳不也投過闖麼?陳子壯這樣的大名士是沒有叛國,不過他不也領着一羣人叛出師門,連老宗師錢領袖都不認了嗎?現在這世道,誰還能比誰強啊?
“我說遼藩是暴秦復生,絕非信口雌黃。”夏完淳在遼東的相關見聞數不勝數,他隨手就挑了個典型:“當初商鞅的《墾令》是怎麼說的?”
法家認爲如果百姓有思想就不會好好“墾草”——墾草就是種地,所以除了土地國有化禁止商人來收購糧食外,也不能允許百姓旅遊,因爲遊歷會讓人增長見識——哪怕就是去隔壁村也不好,交流就會提高思考的頻率,所以商鞅立法禁止全秦的老百姓走親訪友或旅遊,還發明瞭人類歷史上最早的身份介紹信,如果沒有這個證明是官府公派外出的話則各地驛站一律不許允許其人入住——百姓不旅遊了也能多節省些力氣用來給秦國的國有制土地墾草。
夏完淳告訴大夥兒遼藩已經把身份介紹信制度恢復了。
此外,爲了強化“墾草”,商鞅還嚴禁秦境內曲藝流傳,《墾令》裡規定所有的詩歌唱曲都要消滅,商鞅認爲如果百姓沒有文藝活動的話,他們就只好乖乖回家睡覺,大牲口們晚上睡足了覺,早上就可以更早地起牀去“墾草”。
這個現在遼藩也在執行,不過夏完淳發現遼藩做的更絕,不是像以前法家那樣粗暴地消滅所有戲曲,而是把所有以前的曲藝詩唱都宣佈爲“志淫”(這詞也是商鞅的發明,被法家用來形容一切中國人的藝術活動:歌唱、舞蹈、美術、詩詞)的靡靡之音,而遼王府則編寫了一些模板戲曲,全是宣傳遼王偉大、遼王仁愛、遼王是遼東人民的天賜領袖之類的內容,除了這些外其他的一概禁止。
最後夏完淳還提到一點,那就就是遼藩還幾乎全盤繼承了商鞅的賞罰思想,韓非一向強調人主要不養恩愛之心而增威嚴之勢,可商鞅雖然在韓非前面其實卻更狡猾,商鞅說收拾百姓除了要“劫以刑”,更要“驅以賞”,當然,商鞅和韓非一樣承認賞罰公平是愚不可及的,所謂刑五賞五爲最下,不過商鞅主張要適當地給賞以用作刑的輔助手段,他認爲最合適的比例莫過於“刑九賞一。”比如對於被貶爲奴隸的罪犯(根據商鞅的法律,在大街上邁步的步子過大都是罪犯,都要貶爲奴隸。),商鞅主張應該每判十個罪犯就允許其中工作最好的那一個自贖,這樣可以刺激所有的奴隸拼命爲秦王工作。當然商鞅這個驅以賞的本質還是爲了讓劫以刑運行得更好,所以這種自贖的奴隸還是和正常人不同,如果他此後的工作成果小於他贖身時的工作量,那還是要重新被貶爲奴隸——這個威脅可以保證贖身奴隸也爲秦王拼死拼活地幹一輩子。
夏完淳在遼藩看到數目驚人的“心懷怨望派”,遼王府給所有地區都規定了發現“心懷怨望派”的人數比例,各級官府鼓勵互相檢舉、彼此告發,憑着一句話甚至僅僅因爲官員的直覺就把一個人定爲成心懷怨望派,像商鞅倡議的一樣在社會上製造出一個龐大的刑徒集團來震懾其他百姓。
當然,既然要學就學到底,在夏完淳抵達後不久遼王宣佈要按照治病救人的原則寬大處理這些心懷怨望派,他們如果積極學習遼王的《遼東記略》,努力在勞動營處爲提高遼東人民幸福指數而工作的話,就有可能被認爲已經悔改從而擺脫“心懷怨望派”的身份。
據夏完淳所知,對這部分人遼王府也把商鞅的處理辦法學了個十足十:即被認定爲悔改積極分子的“心懷怨望派”將得到“悔改的心懷怨望派”稱號,他們會繼續被監視,如果他們的工作熱情有所下降,或是不比正常人更積極努力地學習《遼東記略》的話,他們就會立刻丟掉“悔改的心懷怨望派”的身份,又一次成爲需要去被關押起來集中學習勞動的“心懷怨望派。”
“這是董少傑的文章,寫在《遼東人民觀察家》上的,”夏完淳拿出今天早上才收到一份報紙,展示給談天的同僚們:“董少傑說引用海水灌溉農田是可能的。”
“什麼?”無數聲驚叫響起,不僅爲這個判斷,還是因爲董少傑的名頭,很多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曾是齊國公手下的著名農業專家,還是泉州大學裡的農業學權威。
不久以前,遼東某村宣佈通過充分學習《遼東記略》,海水和淡水混合灌溉法被髮明出來了,這是全新的農業技術發明,是隻有在遼王偉大領導下才能發生的人間奇蹟。現在全遼羣起效仿,誰要是說做不到顯然就是沒有認真學習《遼東記略》,而如果質疑他人的成績那更顯然是心懷怨望派。
而董少傑的這篇文章就是從農學上解釋爲什麼這種奇蹟能發生:他說其實肥料水也是一種鹽水,和海水並沒有本質的區別,既然肥料和淡水混合可以提高莊稼產量那麼海水只要正確使用也可以做到。董少傑還專門指出,以往之所以沒有用海水灌溉完全是因爲是守舊思想在作祟,而現在遼東人民在閱讀了《遼王記略》後思想充分解放,所以就舉一反三地提出這種能大大增加糧食產量、減少肥料消耗的技術來,這雄辯的證明了遼藩同工同酬制度的先進性——用海水灌溉田地確實是只可能發生在遼藩下的人間奇蹟,商鞅都做不到。
“如果董少傑不想打成心懷怨望派的話,他就得附和遼王府的指鹿爲馬。”夏完淳從其他人臉上看到了惋惜、疑惑、不能置信和一絲不屑,最後這個表情讓夏完淳忍不住替遠在遼東的那個農業權威辯護道:“董先生說出的這番話不是在他自己的恥辱,而是遼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