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和她藩國所擁有的軍隊超過百萬,但一線將領對補充兵員的要求都很高,能夠滿足前線將領標準的兵員實際很有限,而無論是兵員還是裝備、物資,大順朝廷都首先考慮南京戰區的需要。爲此另一個主張戰場湖廣地區的將領們怨聲載道,李定國和餘深河都表示以他們手中的兵力完全無法驅逐湖廣南部的明軍;雲南方面相對倒是沒什麼要求,高一功和貴州明軍自開戰以來就是在靜坐,顯然無論是大順還是南明都不打算在這裡投入大量資源發動進攻,兩個陣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東線。
正因爲如此,牛金星對許平遲遲不肯拿下南京就變得相當不滿,南明方面的輿論一直在利用這個大做文章。牛金星之前曾下令江北順軍渡江佔領南京,但這個命令立刻就被許平取消了,後來牛金星又想派一小隊直屬兵馬去南京插旗,結果這隊兵馬也被許平的部下攔住不許他們進入應天府。就算牛金星表示願意額外提供佔領所需的物資也沒用,許平表示在目前的局面下,如果有多餘的物資還不如用來供給軍隊,而李自成在這個問題上也傾向軍方意見。
今天牛金星來找李自成還有另外一件事,情報人員發現鄭芝龍與他兒子鄭成功有書信來往,丞相府認爲這個問題很嚴重,但鄭芝龍是李自成點名要保護的人物,順廷之前也一直想把這個人當做個榜樣給南方的將領看。但眼下牛金星發覺鄭芝龍的用處很有限,就連他兒子都不聽他的話。
“把鄭芝龍下獄治罪?”李自成似乎對牛金星的要求感到很驚奇:“爲什麼?治什麼罪?一個人看看兒子給他的家書會是罪嗎?”
“鄭成功的信可不是一般的家書。”牛金星覺得李自成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是南明的總兵級大將。”
“人孰能無父?”李自成果然如同牛金星擔憂的那般完全沒有看到問題所在,順王不耐煩地說道:“血濃於水,鄭芝龍就是叛國賊,可對鄭成功來說還是他親爹啊,現在又處於他的敵國不能親身問安,寫幾封信有什麼稀奇的?”
“這很可能是鄭成功在勸他父親作亂。”牛金星嚴肅地說道,南方戰事僵持不下,兒子又深受重用,他認爲鄭芝龍難免會有異心。
“憑什麼?鄭芝龍的門房都是你替他選的,他能作亂麼?”李自成依舊不以爲然。
“鄭芝龍偷偷地回信給鄭成功。”在這一點上牛金星有充足的證據。
“很正常,好幾年沒看見兒子了,不回信才奇怪。”李自成誤以爲牛金星是擔憂鄭芝龍泄露北方機密:“他就是回信裡面能說什麼?北京的糧價?街頭巷尾的謠言?鄭芝龍幾年來夾着尾巴做人,平時出門都要和你派去的管家提前三天打招呼。他能知道什麼?又能泄露什麼?”
在李自成看來,鄭芝龍知道的東西都未必有一個普通衙役多,南明就是想刺探情報也不會笨到從他身上入手。
“臣不是擔心這個。”牛金星耐心地等李自成說完,把截獲的一封鄭芝龍的信遞上:“鄭賊大逆無道,詛咒聖朝!”
“哦?”李自成把信接過去,皺眉看了看信函,最後還是把這封私信打開看起來。
信上鄭芝龍說他聽說了鄭成功在長江的戰事,告訴兒子他聽說南明水師闖關時很擔憂,聽說成功過關後很欣慰,很慶幸兒子平安無事也沒有遭到敗績,還說他自己在北京日夜不安,唯恐聽到鄭成功兵敗的消息,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而每次聽說鄭成功立下功績後又會很替兒子高興。
“鄭賊心懷怨望,聞王師不利則心喜,聞殘明僥倖逃生則彈冠相慶。”牛金星和丞相府都對鄭芝龍的極其惱怒,他正色對李自成說道:“鄭賊逆跡昭然,臣請陛下允許有司過問,窮治其罪。”
李自成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又從開頭再次仔細閱讀了一遍,然後長嘆一聲:“愛子之心,躍然紙上啊。”
把鄭芝龍的信收回到信函裡,李自成沒有還給牛金星而是交給一個衛士,下令道:“封好口,然後送去南方,並附上給鄭將軍的一筆,說寡人對拆了他父親的家書深感後悔,讓鄭將軍放心,兩國交兵各爲其主,寡人是不會拿他老父泄憤的。”
衛士走後,李自成衝着目瞪口呆的牛金星說道:“不錯,鄭芝龍是說要他兒子好好給齊公效力,可這有什麼不對,難道鄭芝龍該教他兒子學自己的樣子當叛徒嗎?當初他那麼做寡人是很瞧不起他的。鄭芝龍是說他爲兒子的功績高興,難道有人會盼望兒子兵敗身亡或是身敗名裂嗎?歷朝仁君都講父慈子孝、兄友弟悌,要是寡人因爲一個人心懷父子之情就殺害他,那寡人還是人類嗎?”
“寡人能夠體諒丞相府上下的一片忠貞,但此事既然於國無害,又何必緊盯不放。”最後李自成又安慰牛金星一番,並提醒道:“丞相府還是多考慮如何爲許將軍選拔兵員,補充軍資吧,這個纔是緊要。”
公僕師駐地,制憲會議的全權代表任紅城帶着臨時陸軍部官員抵達軍營後,立刻受到了師長易猛的迎接。
“任大夫,公僕師已經做好戰鬥準備,隨時可以開赴南直隸與順軍交戰。”
“易師長雄心可嘉,”任紅城與易猛以及其他公僕師的高級軍官一一見禮,迅速地問道:“軍隊士氣如何。”
“士氣還可以,但是完全可以更好。”易猛直言不諱地答道:“全師上下官兵都非常想知道制憲會議和各省卿院的決議。”
“當然了,我今天就是帶着好消息來的。”任紅城笑起來,北伐軍在安慶慘敗後,南明治下各省一片哀鴻,在順軍重返江南並且包圍淳化明軍後,南方的報紙上更是一片悲觀氣氛,很多文章都覺得應該考慮和北順和談。制憲會議內部同樣也有這樣的聲音出現,有人覺得如果李順願意暫時和南明和談的話,那麼只要對方肯保證不觸動南明的現有制度,那就是形成一個類似金宋的關係也不是不能考慮。
兩個月前這種聲音非常響亮,不少張皇失措的議員都要求儘快向北方派出使者,趁着明軍還佔據着大量的地盤與順廷討價還價;與這種聲音對立的是全面加稅,訓練、武裝更多的軍隊與順軍交戰。前者的一個重要理由是許平帶領的順軍看上去不可戰勝,而無論是許平還是這些順軍老兵都會老去、死亡,這些議員覺得或許等順軍這支打遍天下的精銳被時間消磨後纔是更好的北伐時機,他們想把這個重任交給下一代人去完成,並指責後者是要花費更多的民脂民膏,把更多的年輕人命填到順軍精銳的虎口中去。
但這個聲音隨着憲法師在淳化的堅持而不斷減弱,本來就是任紅城自己對是否和談都有些猶豫不決,但這兩個月過去後,他覺得這種聲音實在是非常可恥:
“上萬年輕人在前線浴血奮戰,苦苦抵抗着順軍的進攻,而你們居然在後方考慮和談?你們覺得他們的家人會答應嗎?”
任紅城曾經這樣質問過傾向派出和談使者團的議院同僚,而隨着時間推移,民衆開始從安慶慘敗的震動中恢復過來後,支援前線將士的呼聲就變得愈發高漲。
卿院認爲提高徵稅並非不能容忍,實際上齊國公也是持這般看法,他記得楊嗣昌也對崇禎說過多徵些軍費不會對百姓生活構成毀滅性影響。如果僅僅是從數字上看,齊國公覺得楊嗣昌說得或許沒錯,但崇禎明廷沒加徵一百兩的軍費,百姓要付出的代價絕不少於一千兩。即使是沒有穿越者來引入高產作物的黃石前世,因爲橫徵暴斂而赤地千里的河南與陝西,在被李自成佔領後立刻就恢復了生產秩序,饑民紛紛回鄉,產出也足以支持李自成的軍隊;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明廷徵收上來的賦稅並沒有有效投入到需要的地方,絕大多數都被層層剝皮的特權階層貪污掉,比如洛陽守軍向李自成倒戈就是因爲他們在距離福王府不到一里的距離上忍飢挨餓,要知道許平即使養五千士兵,糧餉被服肉食,所廢也不過與周王府或福王府的每天所耗相當,更不說遍佈河南的各級明廷官吏。
現在百姓是不是能夠承受加徵的幅度,他們手中的選票能讓代議員去仔細權衡,而是不是把錢花在正確的位置,卿院也會監督。
“我們都知道憲法師的困境,每天南京那裡都會有新的消息傳來。”任紅城對易猛說道,順廷方面的宣傳——其實就是《遼東人民觀察家》,對憲法師的悲慘境地進行了添油加醋地渲染和描繪,不過現在這種宣傳正開始起反作用,南明的報紙從最開始的悲嘆,漸漸轉爲緘默,最近已經變成憤怒,大批的記者在質問卿院和制憲會議究竟有沒有做些什麼來拯救第十二師。前些天《遼東人民觀察家》(這報紙可以在南明治下發行,當然南明的報紙肯定不可以在遼東發行)又一次得意洋洋地宣傳一百多名明軍士兵向順軍投降時,《廣西報》發號外反駁:但還有百倍於他們的士兵沒有喪失鬥志,仍在最困苦的情況下堅持戰鬥。
“五省卿院都已經通過決議加徵新稅,除了正式的軍餉外,各省卿院會加倍志願兵的撫卹,同時再給所有志願兵除軍餉外的新補貼。”
“這真是個好消息。”易猛和他身後的軍官們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還有,制憲會議宣佈會發行一千萬兩的戰爭公債,這筆錢將盡數用來購買武器、訓練新兵,”任紅城笑着對面前的軍人們說道:“制憲會議和卿院會堅決地支持你們,絕不會與北順和談!”
說完了自己帶來的消息後,任紅城問道:“易師長覺得淳化戰局到底如何,憲法師還能堅持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