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西也早已被孫可望買通,他指着體態肥胖的任伯統罵道:“大將軍、孫將軍請看,這狗官平素大魚大肉,吃得是腦滿腸肥,這一身的肥肉都是歸德的民脂民膏啊。”
和哭哭啼啼的楊將一不同,自從被抓來見許平後任伯統始終一言不發、閉目待死,但聽到史文西這句話後,任伯統猛地睜開了眼,抗言道:“賊子,休要污衊本官清白,本官食素已久,”任伯統家境富裕,自幼有人伺候,兼讀書數十年不好運動,在歸德的時候也總是懶得出門,最好躺在牀上看看書:“本官便是喝水都長肉,此事日月可鑑!”
說完任伯統就又把眼睛閉上了,很快許平就發現,若是大家痛罵任知府昏聵無能、或是威脅要把他滿門抄斬,這個人都表現如老僧入定一般。可若是衙門的帳房、衙役來揭露知府有貪污公帑的行爲時,任伯統必張目抗辯;後來又一個文書向許平舉報任伯統其實不學無術,連公文都要衙門的下人代寫代看,並進而推論出任伯統的進士都是行賄得來的時候,任伯統表現得最爲激動,嚷嚷得脖子都紅了。
此次攻破歸德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官兵方面只有楊將一父子被視爲任伯統的死黨而盡數抓了起來,其餘的不是自行解散回家,就是響應唐大俠的號召投降了許平。
讓把俘虜都帶下去後,廳裡只剩下了唐守忠,孫可望沒有事先通知他歸德城內另有陳哲這支人馬的存在,這既是爲了安全起見,也是爲了鍛鍊隊伍。直到此刻唐守忠對此仍無察覺,許平很是滿意,孫可望心中也暗暗佩服。
“唐大俠保存地方,居功至偉。”孫可望和唐守忠聯繫時就交代過不許放其他人進城,他親熱地把唐守忠拉到許平面前:“大將軍一路上反覆說,該好好獎賞你纔是,都沒想好到底該給你些什麼?”
“小人不敢當,”唐守忠喜不自禁,向許平連連叩頭:“能爲大將軍效力,真不知是小人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好了,你先回去和家人報個平安吧,晚上再偷偷過來一趟,大將軍還有些話要和你密談。”
把唐守忠打發走後,歸德衙門前廳裡只剩下許平和孫可望二人。
“這人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許平有些不滿,本來說好要從長計議,可是剛纔孫可望不由分說就把處理的調子定下來了:“孫兄又不是不知道,城外好多義軍都恨不得活剮了此人。”
“許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所謂義軍的傢伙也都不是好東西,和唐守忠乃是一路貨色,唐守忠打的也都是他的老冤家,對真正的抗糧百姓一直是手下留情的。”
“孫兄說的沒錯,不過”許平對唐守忠全無絲毫好感:“這惡霸實在信不過,若朝廷大軍打來,他下一個出賣的就是我們的人。”
“如果朝廷大軍圍困歸德,他定會如此,可是許兄弟會讓這種事情發生麼?”孫可望笑道:“再說若真有那麼一天,我還會留着他不成?”
“孫兄打算留在歸德?”許平聽出了孫可望的話中含意,不禁有些吃驚。
“是啊。”孫可望點點頭:“我看這歸德市面繁華,是個不錯的地方可怕被不懂事的人糟蹋了,我親自坐鎮這裡比較放心。”
“那開封府怎麼辦?”
“開封府我已經定下了規矩,大將軍只要老老實實按我的規矩辦便是了,若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歸德府北面有開封府保護,不會受到從京師來的官兵的直接威脅,府內也沒有戰事拉鋸,孫可望打算把這裡建設爲重要的根據地:“等我們拿下了永城,歸德府就盡數握在我軍手中,這裡雖然不大,但是而且西接荊楚,東通淮揚,只要善加經營便是我們的王霸之基。”
見許平不再反對,孫可望便進一步勸說道:“這個唐守忠對我在歸德的大計是很重要的,暫且留着他吧。”
許平的眉毛又微微皺起來,在山東的所見所聞讓他對地方的大俠有了成見,對他們經營的買賣更是不滿。因爲張傑夫臨行時的那句話,許平對河南的大俠們並沒有趕盡殺絕,但如果真有不法的事情落在他手裡,許平也絕不會法外施恩。孫可望到了河南後,很快就修正了許平的這些政策,如同之前的明廷官府一樣開始與江湖人士勾結。
孫可望注意到了許平臉上的表情變化:“大將軍以爲賭場、娼妓、走私可以禁絕麼?”
“當然不可能。”不但不可能,有些走私甚至還是闖營需要的。
“既然如此,那就得讓我們闖營能從中受益!”孫可望把鏢局買賣基本都收歸闖營所有,妓院、賭場一律嚴格登記,闖營定期派人去查賬抽水:“而且有我們在看着,才能杜絕逼良爲娼的惡行,才能不讓高利貸把人害得家破人亡。”
在這種問題上的交鋒中,許平一次也沒有贏過,現在他已經沒有多少鬥志和取勝的信心。
只聽孫可望笑着補充道:“以刑止刑,重刑可也。大將軍你說是不是啊?”
“這話是商君的話吧?”
“商君又如何?秦由此而兼併六國啊。”
“終歸是唯力是視。”許平念過一段儒學,無法全然贊同,但政務方面爭是肯定爭不過孫可望的:“那城外那些殺唐守忠而後快的人,我們又該如何處理?”
“許兄弟本打算如何處置?”
“無論如何唐守忠都有完城之功,我本打算責備他一番,讓他道歉並歸還那些人的妻女家產,若是有人仍繼續報復,我會替唐大俠追究。”
“如此處置甚是妥當。”孫可望附和道:“只是他們不宜在歸德呆着,免得和唐大俠起衝突。”
“留着他們制衡一下唐守忠又有什麼不好?”許平想起孫可望對陸昱凡的態度:“孫兄不是說不能把命脈讓一個人掐住麼?”
“唐守忠,就他一個大俠還能和陸老闆比?”孫可望哼了一聲,反問道:“儒以文亂法,可爲何朝廷會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呢?”
每當孫可望這麼說話的時候,許平知道他就是要推銷他那一套理政理念了,不過許平並不討厭聽,因爲除了效果一般都不錯外,孫可望的歪理邪說也挺有意思:“孫兄請講。”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所以士農工商,士人當然是頭一等放心的了。”孫可望伸出一根指頭:“可是商人,前有弦高之流,存亡續絕,言辭折蘇張;後有呂氏之輩,霸王真龍之位,彼氏眼中不過一奇貨爾。這種人若不竭力打壓,天子晚上如何能睡得着覺?工匠,制兵修革,王師賴以攻伐奪取,築城修壘,天子得以穩固社稷,豈有不牢牢握在掌心之理?而農人,自古亦有水舟之說,僭越之徒不必說,縱有天命在身,無德仍二世而滅,有德亦不過三百載,當然也要提防。”
“原來孫兄的意思是,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因爲天子不敢與別人共治,尤其是商人。”
“哈哈,正是。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孫可望重複一遍這對聯,帶着一絲不屑說道:“他們也就這點本事,真作亂便似乳狗撲人,人人得而制之。”
“唯力是視啊。”許平忍不住又是一通搖頭。在開封體察民情的時候,許平發現一個問題,就是百姓們雖然對不用繳納皇糧感到很高興,但真的有一段時間不繳納後,他們又會心裡不安。因爲千百年來種地繳糧乃是天經地義,以前太多固然是繳不起所以要盼着闖營來,但現在一點不繳又常常心虛覺得欠了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