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一個岔道的路口上站了片刻,伸手觸‘摸’了一下右手的傷,這個時候雙目之中早已恢復了清明。
“當、當、當、當”。
文會館考場之中響起的鐘聲傳過來,隱隱約約的清脆聲音,穿過日光,顯得有些不真實。
自己……終究還是同科舉無緣麼。他搖搖頭,笑了笑,倒也沒有一般意義上的患得患失。畢竟,原本興致就不算太大,這個時候接受起來,還是相對平和的。更爲關鍵的是,眼下有極爲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有些東西,是不能輕易碰的……如果誰不相信,他準備用事實告訴對方這個道理。
不論對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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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再回頭看一眼文會館的方向,心情確實有些複雜。隨後一路朝着某個方向小跑而去,思緒紛繁。
這是一起預先設計好的局,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佈局者的心思。其實只要每一步都做好,幾乎都是能夠給他帶來極大的麻煩。比如胡九的攔路,比如關於舞弊的誣陷……這些在許宣看來,雖然是‘陰’謀,但是其實是更靠譜一些的東西。最後,這兩者卻都被拋開了,居然是以綁架威脅的方式。咋一看,或許威力不錯,登時就能讓他所有試圖反抗的舉動偃旗息鼓。但是,畢竟會留下很深的隱患。
以前是一個大公司的掌權者,對於佈局或是帷幄之類的,許宣不算陌生。眼下他揣摩出對方的舉動,只能在心中給一句“太嫩”的評價。因爲真正的老成持重者,輕易不會讓事情到得無法迴轉的餘地。
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暗中的對手……也有能力,倒是給他帶來的不小的麻煩。但也並沒有因此有多少氣餒,敵暗我明的情況之下,暫時落在下風,並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只要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隨後就好辦了。
另一方面,自己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至少在見到白素貞的頭繩之後,他雖然表面上‘露’出憤怒或是歇斯底里的情緒,但內裡其實還是比較冷靜的。對方既然能夠掐準時間的做出這些安排,一定是在關注着他的。在確定一點之後,短時間內也找不出對方的身份,那麼不如就順着對方的意思,做出希望看到的樣子。
方元夫那邊……不知道能不能順利。
……
文會館之中,書生們皆已入座。每一個規定好的格子裡坐一個人,相互之間是見不到面的。筆墨紙硯,都已經準備好了,但是另一方面,自己隨身帶來的文房四寶也不是真的不能用,只不過要經過極爲嚴格的檢查罷了。
因爲檢查的程序足夠多到讓人望而卻步,一些圖輕鬆的書生,就空手過來……而另外一些人,相信一些玄乎的東西,覺得平日裡用慣的筆會給自己帶來好運的,也不會嫌麻煩。
這些總歸都是可以的,科考一方面嚴格,但只要一切符合規矩,沒有人會強加干涉。至少,目下的縣試是這樣的。
整個場間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就算先前在外面能夠保持鎮定的書生,到得此時,心情也有些不一樣。這樣的場合,會決定很多人今後完全不同的命運。有些人藉此飛黃騰達,有些則一輩子無法掙脫出來,到頭來空知幾句經義,教幾個笨到飛天遁地的書生,再來重複他們這一輩人的命運,如此過完一生。也有人中途轉了業,去經商的或許有機會發財,但也有很多一敗塗地。或去學手藝,發財是不可能的,但也能不好不壞地捱過這一世。不過話說回來,讀了書的人腦子迂腐或是執拗,經商還有些可能,但是要去學手藝,基本上是不屑的。
不過這個時候,或許想不了這麼遠,所能考慮到的東西,更多的還在於怎樣將眼下的縣試順利的通過。只要能通過就可以了……嗯,若是成績能夠靠前一點,那再好不過了。
紙頁鋪開,“呼啦啦”地一陣磨墨的聲音,考試的時間是既定的,這些東西早點做好的話,節省出來的時間就能用在其他地方,總之就是爭分奪秒。但是對於某些人而言,基本上到了鋪紙磨墨做完之後,就差不多了。比如黃於升,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他的科考生涯在做完以上兩步之後,基本就可以宣告結束。
他在屬於自己的格子裡坐下來,黃字三號?還是二號?坐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看清楚到底是哪個。不過……不管了,坐哪個都是考不上的。
這樣之後,連磨墨的興致都不是很高。
先前許宣離開之後,他心頭有些堵得慌。因爲自小生長於鉅富之家,平日裡不知人間疾苦,那些家境貧寒的書生大多仇富心裡使然,對他的不學無術很是不屑。他這些年所‘交’際往來的也是屬於他這個圈子裡的人。
總得說來,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書沒讀多少,藉着讀書的由頭倒是做了不少荒唐事。或許有本事的人也有,但是那些人有着更高層次的圈子,是不大願意同他們廝‘混’的。
這些年就遇到一個許宣,身份上的差距並沒有給二人的往來造成影響。自卑的心態在許宣這裡自然是沒有的。而且,這些日子下來,他道許宣是有本事的人……能夠成爲朋友,一直引爲人生比較珍貴的事情之一。但是今天,卻對許宣產生了懷疑……而且對方也感受到了。
覺得自己或許失去了一個朋友,這個時候的黃於升,對此次考試也就徹底不放在心上了。試題還未曾公佈的時候,他心中紛‘亂’地想着這些事。
很多時候人會經意或不經意地做出後悔的事情,但是在發生時候,其實並不會意識到。因此,即便是錯,也總歸會在某一刻能有着自己的理由,但後悔也總歸會有。
先前瞥見了所謂的試題,也沒怎麼看清楚,但總歸也知道同許宣之前點出來的那些不一樣。其實,既然許宣不曾作弊,那麼不一樣纔是應該的。其實真的想再告訴他一次,自己是相信他的。
男人之間,這樣子或許也不太好……但是,總之比較煩。他煩惱着縣試,煩惱着同許宣關係可能存在的破裂,順手拿起了一旁的‘毛’筆,準備塗塗畫畫,澆澆心中的塊壘……
嚴知禮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今日縣試出了些岔子,但是好在影響並不大。造成這些事情的當事人,也已經離開了考場。不過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則,本縣覺得,還是需要做些應對的措施。因此,前思後想,還請幾位大儒重新擬定本次的縣試題目。”
謝榛隨後並沒有走開,他們不相信許宣就那麼走了,因此留在這邊等着。但是隨後的結果是確實沒有等到許宣回來。這樣之後,反被嚴知禮抓住了機會。
許宣身後是站着大人物的,他既然阻止了對方參與這次考試,那麼爲了避免被大人物過度的關注,就需要將自己同這一次的縣試儘可能摘清關係。比如眼下……將命題的機會‘交’給謝榛等人。
謝榛幾人對於嚴知禮突然的決議顯得沒有準備,但是‘交’頭接耳說了幾句之後,也應承了了下來。隨後依舊是謝榛作爲幾人的代表來說話,蒼老有力的聲音:“縣試已經不能再耽擱了,既然嚴大人盛情難卻,老夫等人也不敢不遵……”謝榛負手而立,聲音沉穩地說到。
黃於升撇撇嘴,有些無聊地聳聳肩——其實這習慣也是跟許宣學來的——無論誰來出題……反正結果沒什麼不同。他已經準備胡‘亂’寫些東西,然後等着時間到了就走人。
隨便寫些東西就走吧,沒有人對他抱太大的期待,如今已經有很多人再背後議論他和許宣的關係,因此也就猜測出了他曾經某一刻才學暴漲背後的真像。雖然當事人都沉默着,但這個時候的沉默代表的或許是默認。
經義首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義……”
謝榛幾人對四書五經之類的研究早已經深入到骨子裡,這個時候不過是簡單的縣試題目,對他們來說沒有半點壓力,只是稍微沉‘吟’片刻,隨口就說出來。
黃於升握筆的手猛然一抖,如果從後面望過去,可以見到他原本顯得有些懶散的背影陡然僵硬起來。經意不定地偏偏頭,以爲自己是聽錯了……謝榛的聲音接着說下去,他目光開始變得有些呆滯。握筆的手開始有些顫抖,筆尖的墨漬微微濺了一些在紙頁上。
深深地吸了口氣,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平靜一些,但是刻意的壓制效果並不好。日光照耀在屋檐上,從縫隙之中打了一道光柱在他的桌前。他擡頭看了一眼,過了很久之後,才意識過來,眼下這一幕到底代表了什麼。謝榛的話還在繼續,他吶吶地跟着念起來。
“次題爲,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義……三題,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勉強在紙頁間寫幾個字,隨後放下筆,情緒複雜難言。一直以來的疑‘惑’,到得此時此刻以這種方式呈現出來之後,反而變得更加劇烈。
這個算什麼?未卜先知?料事如神麼?左手狠狠按在右手的手腕之上。
呵,居然……漢文說的,是真的?!
一種戰慄感包裹着他,日光照耀的上午時分,他就這樣戰戰兢兢地度過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場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