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風越刮越亂,城堡內庭的雨水全都彙集到低窪地段,然後沿着光滑的泥階,流入一口漆黑的古井。這口井位於雜貨房門的草叢中,由於平日的不加重視,這附近的野草似乎要比別處長得更旺盛些,足夠將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徹底掩蓋,因此要找到古井也是非常不易的事。
雨水的加速沖洗,使得草叢完全傾向北邊,順着水流的方向,人們可以發現由數塊紅磚堆積而成的井口,這水井的外壁沒有任何修飾,井裡的水也早已乾涸了,不過井口的直徑倒是比想象中要大出許多,彷彿是某個地窖的入口,或者是關押重犯的特殊監獄。
踩在井口邊,完全不必考慮重力等因素,就可以讓人產生起跌落的幻覺,因爲長年累月的侵蝕讓井口變得非常溼滑,過剩的苔蘚反而促進井壁的光滑程度,就像是抹上肥皂的洗腳盆,最隱蔽的惡作劇古董。
古井裡邊,竟然能看到覆滿水草的石頭臺階,石階盡頭,是一條通往湖泊的暗河,但這暗河並不是天然形成的,看上去像極了擴張的血脈,向河道兩邊延伸出許多指尖大小的分支,這些稠密的分支縱橫交錯,毫無規則可言。
國王老遠地屹立在風雨中,他不想靠近古井,用一雙帶詛咒的眸子觀望井口,然後對兩位少年語重心長地說:“從那裡下去,就可以找到你們想要找的地方,另外必須記住的是,從井口到地下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程,如果沒有這份忍耐力就請回頭吧,我敢保證裡邊的環境極端不適合你們,是異常荒唐與怪誕的那一類型。”
聽着老國王的口氣,井裡無疑潛藏着秘密,但這個秘密是否聯繫到男爵,到底值不值得去探險,都成了大話王必須下定決心的事。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沒必要再回過頭去,這口井雖然陰森恐怖,但至少還有完整的石階,雨水將石階沖刷地乾乾淨淨,正像專門爲少年提供的方便。
山姆看出大話王有些猶豫,於是就用中指戳着他的後背,小心翼翼地說:“喂,我可是跟着你一起行動的,別老往壞處想,你瞧瞧你自己,身上冒出的冷汗比雨水還多。”
大話王:“我……我可是鎮定得很,當然……當然了,我預感到這次冒險與往常相比有些與衆不同……”
山姆:“簡單地說,你就是害怕了。”
大話王:“害怕?你……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還害怕嗎?”
山姆:“你把褲子上的雨水都抖到了我的臉上,這難道不是害怕嗎?”
大話王:“笑話!我覺得十分有必要證明給你看!”
說着,大話王便徑直走向井口,山姆剛纔的那番話令他很生氣,要不是一心想成爲故事中的主角,大話王纔不會逼着自己去做傻事。
眼看着就快到井邊了,草叢附近的雨水忽然着了魔似的,全都往大話王臉上潑去,而那井口的邊緣,居然立刻被從井裡噴出的蒸汽烘乾,彷彿一個得了感冒的病人,把鼻涕濺到別人的臉上,事後又把鼻子擦洗乾淨。這整個過程是在一秒鐘內完成,當大話王意識到來自井裡的呼喚時,環境又恢復成原樣。
“你剛纔看到了嗎?那口井居然會噴灑出氣體!”大話馬上轉向山姆,沒料到山姆正巧在看雲朵。
山姆:“你剛纔說什麼?居然把自身因素怪罪給無辜的井口,真是夠愚蠢的。”
大話王:“愚蠢?在這整個調查過程中,你和格羅瑞婭小姐明明什麼都沒做。”
山姆:“這不是留給你一個展示自己的好機會麼?我的意思是,我並不合適成爲騎士團的主角。”
大話王:“主角?啊哈,看在主角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一次。”
山姆:“你還真會說大話,能趕在晚餐前完成任務嗎?我可從來沒有餓着肚子過夜的先例。”
大話王:“嘿嘿,我會帶領你踏出完美的一步,你只需跟緊我。”
大話王一想到能出風頭,就變了個人似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許多,腳步也跟着快活起來,但很不幸,他剛來到井口時,便遭遇了自甦醒以來的第二次失足:一腳踩空,像條上了岸的大鯉魚,活蹦亂跳地滾下石階。
————————————————————————————————
漆黑的井底,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齊刷刷的流水聲能證明自己還活着,大話王已完全摸不清方向,身後,是一些朦朧的黑色,就像是雨水蒸發後形成的霧靄,霧靄中,隱約看到一個人模人樣的影子。
大話王屏住了呼吸,然而那影子卻飛一般地向他靠攏,在快要接觸到身體的時候,影子才緩下速度,開口說:“你的這一步可真特別,幸好我沒跟着你一起摔下來,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垂直運動的?”
意識到對方就是山姆,大話王才鬆了一口氣,不過這迷霧仍是個謎團,從井口到井底的距離頂多只有二十餘米,但經過這二十餘米的加速度,大話王明顯覺得身體暖和了很多,確切地說,是蒸汽提升了井底的溫度。可這些蒸汽又是怎麼來的?大話城堡是不可能建造在類似火山口的地形上,而就散發的熱浪來說,幾乎是一波緊挨着一波。
大話王:“你感覺到什麼了嗎?”
山姆:“我感覺到你的身體在發抖。”
大話王:“說正經的,你就不覺得這裡比地面上還熱?”
山姆:“你判斷冷熱的方式真有趣,我敢打賭,是你心中的陰影在起作用。”
也許真的只是心理作用,就在大話王站起身的那一剎那,井底的迷霧像是感應到生命的來襲,慌忙揭去朦朧的面紗,爲兩位少年讓開一條道路。
這是前後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條通向削壁的盡頭,一條通向暗河的盡頭。通往削壁的道路一直都在縮小空間,通往暗河的道路則一直在擴展空間。
大話王必須選擇一條合適的,他可不想與山姆分頭行動,就在這骨節眼上,大話王忽然想起口袋裡的金幣,這枚金幣無法提供給他任何力量,但似乎能爲他帶來好運。
於是大話王不經思索地掏出金幣,並把它拋向空中。紅色的耀斑在空氣中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之後落在一塊平坦的石面上,那金幣緊跟着乖乖在原地旋轉,最終倒向了暗河方向。
大話王:“決定了,我們就沿着暗河走。”
山姆:“等等,我非常在意你剛纔的行爲,你把金幣當成什麼了?決定方向的骰子?”
大話王:“是決定命運的骰子。”
山姆:“見鬼,我從一開始就不該邀請你入團,格羅瑞婭小姐竟然沒發現你是個冒牌貨!”
大話王:“我只是暫時不瞭解金幣的使用方法,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它會賦予我所向匹敵的能力呢?”
山姆:“我倒覺得是賦予你講大話的能力,你就和這王國裡的居民沒啥兩樣。”
大話王:“好吧,我遲早會證明給你看的!但現在,我們必須聯手解決眼前的問題,你是想跟着我繼續冒險,還是回到安穩的生活中去?”
山姆:“哈!雖然我對你的好感仍停留在萌芽階段,但我非常愛看你講大話的表情,當然是繼續向前進,不管面前會出現什麼,我都會用結實的拳頭把它們一一打倒!”
這是大話王第一次認爲山姆還算是個可靠的夥伴,儘管嘴上不饒人,但相對於那些自欺欺人的傢伙來說,身上所綻放出的光芒可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可以當作照明工具,爲即將成爲騎士團主角的自己添磚加瓦。
大話王一邊想着,一邊把豪邁的自信心藏在肚裡。暗河的盡頭,隱約閃爍着亮斑,從井口落下的碎雨就像是一個永恆的文身者,爲它們刺上潮溼的花紋。隨着穴壁的變寬,岩石脫衣似的露出它青澀的本質,但是黑暗很快又裹住了它,無窮無盡的空洞更爲恐怖,那裡頭似乎還藏着一雙火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