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要說什麼,朱慈烺一時半會的還真想不到。
雖然有父子之情,而且也認識到了崇禎對國事政務的重要之處,但父子之間的親情也實在需要更進一步的溝通有成。
當時是講究抱別不抱子的年代,更不要提皇帝與皇太子這樣夾雜國家大政和父子這雙重關係的父子了。
只有一點,在萬歲山朱慈烺很明顯的看到了崇禎眼神中的歡喜之色,那是絕處逢生的神情,朱慈烺的舉動對崇禎而言是快掩死的人抓着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這其中的情意甚至是超過了父子之情!
等逃亡途中朱慈烺又屢次有上佳的表現,崇禎對他也是極具信任和信心,只是,未來這父子之間的權力如何分配,如何配合,甚至是如何分配權力……暫且來說,朱慈烺自己不便說,而崇禎是否有所意會,也是叫他十分的好奇。
自船舷邊靠幫,藉着軟梯,朱慈烺輕鬆自若的上船,李邦華等人隨侍在崇禎身側,早早兒的就迎候在外,看到朱慈烺過來,各人都是不顧船身搖動,就地跪下行禮。
自出京之後,連接激戰,甚至有好多次有性命之憂,好歹是衆人齊心合力殺了出來,到現在處在茫茫大海之中,身居海船之上,儘管是海風海浪來回推擠,將不大的海船來回搖動,使得衆人中有不少人大吐特吐,十分痛苦,但想起出京之時前途渺茫,生死未卜,而且不僅是個人生死榮辱,還干係着王朝興廢的大事,思想起來,如何能不教人害怕惶恐,如同走在懸崖邊上,生死只在一線之間!
所以,相比之下,在這海船之上雖然也不舒適,甚至很是難過,但身處其中,心境卻是恬淡安適,十分愉悅。
只是這愉悅之中,也是有層層隱憂!
南京諸臣,是何反應,或是有什麼調度?李自成是否會立刻窮追猛打,直接再由北而南?所謂長江天險,並沒有多重要的地利之便,最少,如果李自成把劉芳亮所部的幾萬主力調到襄、鄧之間,和白旺合兵,那麼左良玉、就立刻扛不住勁,襄樊一失,上游在敵手,李自成再率主力到揚州渡江……想起這個,有識之士就是膽寒酬李自成從西安直薄京師,一切太順太順,再照樣來一回,那大夥兒卻又向哪兒跑?
這還算是遠憂,眼前這風雨飄搖的小朝廷到了南京,怎麼涮新吏治,改良財政,提升民心士氣,把失掉的人心給扳回來……這一切當然是最急的急務,當然,更急的便是軍隊!
大明的軍隊,從西安到太原,再到居庸關,底細也是實在也是叫人看的清清楚楚!
軍無戰心,將無戰意,從上到下,就是抱着投降的心思混餉混日子,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說起來也是十分的弔詭和奇怪,比如江北四鎮,或是左良玉的部下,又或是大同等地的明軍,對闖軍和清軍對戰時,毫無戰鬥力可言,朝廷的餉領着,絕對是足兵足額,南明小朝廷的餉源是絕對的充實,而諸鎮明軍的表現卻是遇賊不走即降,遇到辮子兵更是魂飛魄散。
偏生奇怪,一旦降順或是降清,特別是降清之後,立刻搖身一變,變的兇猛殘暴,十分的能打敢戰,從上到下,精氣神都換了個乾淨!
諸事在心,但隨行在崇禎身側的都是國朝重臣,見了皇太子後,都是一臉的歡喜和從容之色,根本便看不出什麼來,朱慈烺也是一臉微笑,親手將李邦華和王家彥扶起來,笑道:“這個時候兒,又是在這種地方,以後大家見面就揖讓吧,不要叩拜了。”
“殿下……””
“唉,我知道禮不可廢,不過,禮有經,亦有機……”朱慈烺信口說着,一邊打量着衆人神色,卻也是沒瞧出什麼來,看來這一次崇禎把他從別的船上給叫過來,雖說船隊之間人員流動也並不很困難,但畢竟這是在海上,還是有一定風險的,沒有要緊的事,這位父皇大人把他耍着玩兒?
當然是無此可能!
他心中雖然納悶,不過天大的事也經歷過來,沒有什麼事能叫他覺得挺不過去,所以想歸想,腳步卻也是不停,一直到中艙門外,知道是崇禎在船上居所,王承恩也正按劍在艙外站班,見他來了,因爲在御前也不行禮,只是微笑致意罷了。
“兒臣叩見父皇!”
朱慈烺適才叫人少禮,自己此時卻是行禮如儀,在門外唱名跪拜,一點兒也不敢馬虎。見他如此,在場的重臣也是面露欣賞讚許之色,這個皇太子,立大功而沒有半點驕矜之色,果然是皇上的佳子。
“吾兒來了?”艙室中也是傳來一聲驚喜的聲音,接着房門一開,卻是崇禎自己親手來開艙門,父子之間,立時就是互相看了個滿眼。
幾天功夫,由亡國到還有希望,由自殺到海上流亡,由家破國亡到全家大小平安見面,雖然周皇后等人文卝字百卝度貼卝吧首卝發執行一天,暫且還沒有見過面,不過也是彼此知道平id安……”到了如此地步,經歷如此慘變之後,居然還有如此父子相見的時候……這個時候,誰又不是滿肚皮的話要說!
“進來,快進來!”
崇禎似乎暈船暈的厲害,臉色慘白,眼窩子也陷進去老深……這幾天,也實在夠這個九五至尊受的了!
他的艙室當然是最大最舒服的,王承恩還不知道打哪兒弄出一些古董玩物擺上,弄的頗象個樣子,但真比起來,皇宮裡的三等太監住的也比這裡要舒服的很多。再加上海浪很大,暈船的滋味十分難受……崇禎怕是打出孃胎以後就沒吃過這麼大的苦頭。
不過此時他的表情卻是十分愉悅,自己親手開門,怕是崇禎以前也從來沒想過的事。以他的身份先是皇子,然後親王錦衣玉食,從涮牙洗臉到穿衣服,走路,行止,除了一些必須自己動手才舒服的事,不然的話,事事都不需要自己動一根手指頭兒。
這個年頭,物質是十分有限的也就是用人力堆出來的富貴享受了。
但此時崇禎不僅自己過來開門,還把房裡伺候的小太監攆了出去,然後竟是笑吟吟的叫朱慈烺坐在自己面前,接着才道:“你這次立下這麼大功,不是你,現在大明天下已是傾覆了……”……朕……”……說實話吧,怎麼賞你,或是說,怎麼用你朕竟不知道怎麼安排,也不知道怎麼和你說是好?”
“這……朱慈烺可也不知道怎麼答是好?”
崇禎其實還是有點忌憚,這一次朱慈烺的表現實在是太出彩,太奪目了但轉身相救的父子之情卻也無可抹殺,若是朱慈烺不回身,崇禎此時已經殉國而死,他這個皇太子到了南京就能宣佈監國,隔一段時間證實死信,就能宣佈即仙……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費手腳,自找麻煩?
所以乾脆就不理這個話頭,直接反擊,這樣反而說明朱慈烺心實無它不然的話,總得要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出來,拼命表白示無異志……這樣反而落了下乘。
果然,崇禎先是一徵接着便是笑道:“朕有子如此,夫復何言?”
朱慈烺安然道:“兒臣所有一切,均是父皇所賜。兒臣所爲一切,所有成就,當然也是仰賴父皇允准支持,不然的話,兒臣也是無可奈何,根本無能爲力。”
有這麼一句,也就夠了!
崇禎斂了笑容,這一次向着朱慈烺正色道:“朕出海之後,一則是暈船,二則,也是反覆思量,爲什麼,朕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若是文武誤國,這當然是有,不過朕自己思量……也是實在不長於軍事!”
能聽到剛愎自用,自信自大,認爲自己英明神武,無所不知,就算是亡國也是文武誤他,而不是自己處置失措的君皇說出這麼一段話來,足以說明,這一出守城到出城,再到一路破敵而走的經歷,實在也是叫崇禎意會到,軍事上的舉措應對,他實在是不夠格兒。
既然如此,崇禎便沉吟着道:“我朝在國初時候,太子權重,高皇帝時便很重視太子權力,文皇帝時,爲皇太孫建幼軍,叫太孫領軍,以備將來,到了仁、宣之時,太子或是監國,或是領幼軍,都自成格局體系,世宗皇帝之後,制度才又一及……說到這,崇禎語氣變的很決絕,他道:“今日當然與世宗、神宗時不同,朕待你,也是要與高皇帝、文皇帝同!”
聽到這樣的話,朱慈烺自是站起,但還是很沉穩的看向崇禎,等着他說出最後的決斷。
“朕會允你先自建一軍,不過不必稱幼軍了,就是按唐朝制度,稱太子六率,如何?”
漢唐制度,太子都有自己的私軍,到了宋元之後,才把這個舊制給取消了,當然,這樣也是保持一種平衡,如唐朝太子那樣或是宮廷謀反,或是軍中即位的事,在明朝是沒有了。現在崇禎允許太子公然建立武裝,確實是在制度上給予了極大的信任,如果不是有國破家亡死裡逃生的刺激和改變,此事是絕無可能!
“至於叫你節制諸軍,開府爲大元帥”崇禎仍然順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說道:“現在你在諸鎮中威信尚未確立,雖然朕和南行諸臣會替你宣揚,不過,南邊諸臣還要親眼看到纔會信服,所以,暫且不急爲好……”說到這,他看向朱慈烺,柔聲道:“吾兒意下如何?”
怕是崇禎這一生還沒有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徵詢意見,朱慈烺心中甚是感動,也覺得崇禎這一番佈置很是妥當,確實是治國十幾年的君皇手腕,當下跪下施禮,只道:“父皇安排,極爲妥當,兒臣一切應旨行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