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好大的膽子。”
看到亂兵掀開董小宛的轎簾,並且餓狼般的盯着董小宛看時,冒襄也是忍不住心慌意亂起來。
從小到大,他一直就是貴公子哥兒,冒家發家已經幾代,祖父那輩就是官紳,在如皋只有他欺負別人,沒有別人敢欺負他的,從小到大,不管是地方官還是學官房師,對他都照顧有加,行走天下,哪一個不敬他幾分?
現在更是首輔大學士的親信幕僚,豈料就被一羣亂兵困在當中,束手無策,全無辦法!
“郎君,不要管妾身了,你快點脫身,去求見史公。”
大禍當前,董小宛反而比冒襄要冷靜許多,看到很多兵已經開始瘋言調戲,眼神中的目光她也是再熟愁不過,所以知道脫身不得,好在可以利用自己吸引亂兵的注意,叫相公脫身。
“我不走!”
冒襄背心和額頭全是汗,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身上也是微微顫抖,他張開雙臂,拼了命似的護住董小宛的轎子,雖然他只是個瘦弱書生,在張臂這功夫,臉上卻只有倔強和不屈,而在他身後,董小宛紅了眼眶,低聲道:“既然如此,妾絕不受辱,相公,借你的小刀一用吧。”
冒襄有一柄鯊魚皮鑲嵌祖母綠寶石的小刀,十分名貴華麗,他愛不釋手,平時就掛在腰間把玩,此時董小宛一說,他渾身一震,手下意識的伸到腰間,卻又停了下來。
“給大爺讓開吧!”
兩人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冒襄身份帶來的一點緩衝時間也是消失的乾乾淨淨,一個黑鐵塔般的長大軍漢右手一伸,已經抓在冒襄領口,用力一提,就是拎小雞一般的把冒襄舉在半空,然後用力一扔。
砰然一聲,冒襄眼前發黑,眼前小星星直冒,差點兒就暈過去。
“狗曰的小白臉書生,還倔的很?”黑大漢一邊揉着手,手腕骨節喀嚓直響,一邊一臉銀笑的看向董小宛:“小娘皮生的這麼俏,跟這病雞似的小白臉太屈了,不如今晚跟我走,管飽伺候的你舒服!”
“跟你走,成。”董小宛微擡俏臉,聲音冷的象冰一樣:“不過,把我家相公放走。”
“王大柱子,和這小婊子說什麼,趕緊搬弄走,弟兄們還有正事要緊!”
亂兵已經如潮過來,在這牆角有幾十人,大隊的人還是繼續向前,不知道是不是有個什麼小軍官這麼叫了一句,那個黑大漢連忙答應了,上手就要過來拉董小宛,一邊動手,一邊獰笑道:“老子玩過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當着男人的面玩過的也很多,動手殺的也很有幾個……還能叫你這搔貨給哄了?弟兄們,把這書生捆了帶上,押過去一起索餉去!”
冒襄此時,恨不得自己有一身武功,生生把眼前這些混賬王八蛋全給砍了,無奈卻不能夠,眼看着董小宛被人扛起來,自己也被幾個兵架起向前走,他迷迷糊糊,只覺如在雲裡夢裡一般。
“都給我住手!”
正當此時,街角處過來十餘人,三個騎馬的官員,下餘的就是拿着衣包跟隨的奴僕伴當,一見眼前情形,在馬上就有一個大聲喝斥起來。
這幾人正是陳貞慧幾人,他們先是分別就道,有人趕到都督府,有人去了兵部大堂,還有人直接跑到了誠意伯劉孔昭的家裡。
都督府那邊,來了個閉門不納,兵部只有幾個值班的堂郎中,聽說有兵變,一個個嚇的腿肚子轉筋,自己都嚇了個臭死,哪裡還有什麼章程主意?
要說軍務處也能管這個事,但今晚值班的正是吳偉業,蕭然一書生,抄抄硃諭詔旨,潤色詞章,這等事這個末席軍務大臣很內行,或是拾遺補缺,建言大政,反正遇到這等緊急軍務,就是他的這些復社朋友們也是知道指望不上的。
各人跑了好大一圈,卻個個都生了一肚皮的悶氣,想想魏國公等幾家勳戚就在大功坊中,哪一家都有好幾百的私兵和家丁,就算不調兵,聞變而出,藉助公侯勳戚的威望,怕也能輕易解決此事了。
誰知道魏國公家大門關的緊緊的,陳貞慧和幾個下人嗓子都快叫出血來,裡頭也是來了個充耳不聞。
沿途再和方以智、餘懷碰頭,這才知道,整個大功坊附近,就沒有不關心的勳戚和品官之家!
到這會子,衆人才是明白,兵變之事,一定有人主使,而且消息泄露,不少人家都是關門閉戶,甚至是把大門給封死,派家丁在院牆上防備着……人心如此,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到這功夫,各人都有點氣餒,就算太子有知遇之恩,該做的,大夥兒也是做了。要衆人赤手空拳的和亂兵拼命,怕也是個不成。
再算算時間,又聽到亂兵搔動聲響,原是想到冒襄家中暫避,不料卻迎頭碰面的遇到冒襄被人這般折辱。
“好麼,又來了幾個白臉書生。”
陳貞慧幾人大聲喝斥,擺足官威,可亂兵此時已經紅了眼,誰還怕他們?
當下拳腳齊下,把幾個年輕官兒都拖落下馬,方以智帽子都不知道滾哪兒去了,餘懷更是被扯破胸襟衣衫,當下也不知道捱了多少拳腳,耳朵裡還聽着人罵道:“狗曰的賊書生,劉大帥早就說過,祖宗天下全是你們這些白臉書生弄壞的,就該全部殺掉,天下才能太平。現在老子們去鬧餉,老老實實的跟在一邊,不然的話,要你們的命!”
說罷,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就是推着人走,等出了大功坊時,亂兵中間又是裹挾了幾百個倒黴的過路百姓,其中也有幾個晚歸的小官兒,各人都是一臉晦氣,話也不敢多說半句。
等到了街上,兩邊都是幌子招牌的大市,什麼綢緞店、銀店、雜貨店,都是臨街的大門臉兒,雖然早知道不太平,早早關門落戶,不過亂兵們先是把門擂的山響,接下來又是用腳使勁的踹……門板這玩意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能吃得住這些正經的廝殺漢這麼折騰?
也不知道是哪家先遭了殃,男人被打的滿臉血花,不知死活的躺在地上,女人哀哀哭叫求饒,娃兒嚇的哭喊成一團……先是一家,再下來就是十家二十家,黑暗之中,亂兵們打起了火把,一個個東奔西走,臉上全是獰笑,什麼綢緞貨物,銀子銅錢,沉甸甸的全下了腰,更有那一等色鬼,先是用手摸,然後就暗中搶了幾個捆起來預備帶走,再有急色的,乾脆當場就褪了褲子,按在地上就動作起來。
一千多亂兵,前隊一搶開來,自然是大衆全部跟上,搶一條街,底下再搶幾條也是稀鬆平常!
一時間,整個南京城南都是亂成一團,到處是火光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叫罵聲,到處都是禽獸一樣的亂兵在任意施爲,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打傷了多少,甚至有沒有打死幾個氣姓大敢反抗的商人鋪主!
有明近三百年,怕是還頭一回有這樣混亂不堪的場面!
還好,暗中唆使的人也是怕鬧大了收不住場面,這些兵出來的時候,只有少數人帶着短兵器,也是這隊伍的中堅,大半人都是空着拳頭,沒有武器,不然的話,光是這麼一點時間,還不知道要殺傷多少!
這些兵,實在就是劉澤清一手帶出來的精銳沒錯,但當時的明軍精銳,又豈是餉銀能餵養飽的?哪一支兵,不是靠搶劫和女人來鼓舞士氣?
眼前這樣的場面,對這些兵來說,也就是活動活動身手罷了!
“唉!”陳貞慧被人橫在馬上,頭暈腦漲之餘,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是好,也只能嘆息道:“殿下帶這些淮兵入城,誠爲不智。”
“還不知道能不能收拾下這亂局!”餘懷雖和朱慈烺更親近些兒,他是一個窮士子,朱慈烺進城不久就派人宣諭召見,一見之下就提拔重用,所以心中雖也是贊同陳貞慧所言,不過仍是盼着能趕緊消彌眼下這亂局。
方以智倒不贊同這兩人,眼前兵變,明顯是因爲戶部和兵部都不曾撥餉,又不曾報上,所以朱慈烺並不知情。而短短時間,原本欠餉也不打緊,卻又有人在暗中挑唆,這纔會鬧出這麼一場亂子來。
都督府和勳臣們的動向,明顯也是有陰謀的成份在內,這兩人,不去指責這些尸位素餐的大臣,卻來說朱慈烺這個每天十分辛苦,軍政財一把抓,從早到晚不得清閒,瞧着都累的皇太子……這又是哪家的道理?
只是復社中人,向來就是這麼說話,方以智只覺彆扭,自己也被繩子勒的暈頭轉身,而且不知道亂兵將會如何,所以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搖了搖頭,只當自己沒聽到便罷了。
他們還有閒心說話,冒襄雖被押在一處,眼睛卻一直在尋找董小宛,一時之間,哪裡能看的到?
當下長嘆一聲,眼中淚珠已經是滾滾而下。
他和董小宛,向來是他無所謂這個女人對他如何,董小宛卻對他全情付出,以往還不覺得什麼,今晚頗有點生死大劫的感覺,到這會兒,看着董小宛不知所蹤,冒襄才深悔以往。
“闢疆兄……”
方以智想勸他幾句,冒襄只是鐵青着臉,緩緩搖頭,沉聲道:“恨我手無縛雞之力,平時誇說大言,以爲天下萬事都要看吾輩的……結果事到臨頭,一個女人也護不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