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屋裡頭一時靜悄悄的,劉七巧低頭不語,充當乖順丫鬟。那人也沒有說話,只埋頭喝了幾口茶,等他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才擡起頭問劉七巧道:“對了,我聽你爹說,你也曾念過兩年私塾的,可會讀書寫字?”

劉七巧覺得騙人不大好,便老實道:“讀書倒是會的,就是寫字寫的不好。”

那少爺笑着道:“會認字就好,寫字那是要練習的,沒有幾年的功夫,寫不出一手好字來,你們姑娘家平常只那繡花針,哪裡有空練字。”

劉七巧頓時覺得越發汗顏,她連繡花針都很少拿呢。

“回頭我跟奶奶說一聲,讓你去外書房伺候吧,你一個會寫字的丫鬟,在這裡澆花弄草的,平白就浪費了,我外書房那邊正好還差一個得用的人。”那人不緊不慢的開口,就像是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兒一樣。

劉七巧一時沒回過神,愣了半天才道:“可你剛纔還嫌棄我茶都沏不好呢。”

大少爺笑了笑道:“術業有專攻,你雖然不會沏茶,但好歹能入口了。”

劉七巧見他微微一笑,倒是覺得這大少爺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個樣子,還蠻有幾分和藹可親的感覺,並不是跟小說裡寫的那樣,大家公子,性格孤僻、爲人冷傲、對着小丫頭不是虐死就是虐傷。

劉七巧低下頭,想了想道:“那就全憑主子吩咐吧。”

於是,劉七巧在到任不到一天之後,光榮的轉業了。劉七巧不知道大少爺是怎麼跟少奶奶說的這件事,但是最後的結果就是翠屏面無表情的來通知劉七巧,讓她明天起可以到外書房去當值了。

最傷心的人莫過於綠柳,她盼了幾個月,終於盼到了一個能說話的人,結果沒睡兩晚上,又要走了。外書房屬於外院,有專門供人睡覺的地方,也有專門管制的老媽子,屬於王爺、老爺、少爺們自己調度的地盤,和內院截然不同。所以劉七巧想了想,其實自己是和他爹進了同一個部門了。

“七巧,聽說外院的人待遇比內院的好。”綠柳無不羨慕的看着劉七巧道:“我記得以前大少爺外書房的丫鬟是大管家的孫女,今年年頭上放出去嫁人了,後來是誰我就不清楚了。”

劉七巧依然是憂心忡忡:“管她是誰,我把她的飯碗給頂了,總不太好的吧?萬一被人嫉恨上了怎麼辦?”

“那到不會,你是大少爺欽點的,誰敢嫉恨你呢?再說你到了外院,就算有人嫉恨你,那也嫉恨不上啊,平日裡我們沒有主子吩咐,是不能去外院的。”反正楊柳覺得,劉七巧的命是好到家了,原本就是一個肥差了,居然還能遇到另外一個更肥的差……

劉七巧拍拍枕頭鋪蓋,脫了外衣滾進去,心道:我這纔想要跟這張牀培養一下感情呢!怎麼就這麼倒黴。

第二天一早,劉七巧特意起了一個早,等着外院的管事媽媽前來領人。

翠屏從秦氏的房裡出來,把劉七巧喊了進去,這會兒正是大早,大少爺也還在房中,穿衣就緒,正捧着一杯熱茶。

秦氏見了劉七巧,臉上堆着笑道:“我前兒頭一天見你,便覺得你我是有緣的,還想着等你年紀上來了,給少爺做個通房,等有了子嗣擡個姨娘也是小事,沒曾想少爺竟把你要去了外書房,這外書房畢竟不是房裡的人,你可願意去?”

劉七巧心道,你這話說的,好的壞的,黑的白的都給你佔盡了,還挑不出個錯處來。再說了,大少爺要是真看上了什麼人,他會管他是內書房外書房,房裡房外,府裡府外的嗎?說着一大堆還不就是想絕了大少爺的念頭麼,幸好我劉七巧也沒這想法,便依了你吧。

“奶奶說的什麼話,只有奶奶和爺吩咐的,沒有奴婢不願意的。”

秦氏臉上的笑容更甚,越發裝出不樂意的樣子道:“說的我又捨不得你走了。”

這時候大少爺忽然站了起來道:“你說完了沒有,說完了我領着她走了。”

秦氏臉色悄然一變,起身問道:“我已經吩咐了讓外頭來領人了。”

“我自己帶着去不是更好,你歇着吧,”大少爺一言九鼎,給劉七巧丟過來一個眼神:“你跟我走吧。”劉七巧只能悄悄的福了福身子,跟在大少爺的身後。

到了門口,大少爺轉頭問她:“你有什麼東西,一起帶着走吧。”

劉七巧一早就把自己的東西給整理好了,這會兒楊柳正給她抱着,於是接過了道:“沒什麼東西,少爺我們走吧。”

大少爺眯眼笑了笑,負手而立,看看外頭的天色,跨步出門。兩人到了門口,劉七巧一路小雞啄米一樣的跟在身後,大少爺轉過頭來,偶爾看她一眼,見她倒是一個老實模樣,便問:“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劉七巧冷不丁被這麼問了一句,不由一臉茫然的擡起頭,鬼使神差道:“你說呢?”

大少爺那雙黑漆漆深邃的眸子忽然閃了閃,笑着不語,領着劉七巧到了外院來。

劉七巧到了外院,纔看見劉老二等在了門口,見了劉七巧臉上也沒什麼不好看的氣色,倒是對着大少爺行了一個禮,又轉頭對劉七巧道:“還不快跪下來謝大少爺。”

劉七巧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跪了下來,口中振振有詞道:“謝大少爺。”

大少爺笑了笑,擡頭看着劉老二道:“二管家,只怕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爲什麼要謝我呢!”

劉七巧被說中了心事,面上一紅,不好意思的看着劉老二求救。劉老二嘆了一口氣道:“這都怪我,不知奶奶的名諱中竟也有一個巧字,原本預備着也就一年來的時間,誰曾想衝撞了奶奶,是奴才的不是。”

“不知者無罪,更何況她也沒有怎麼樣,你大可以讓七巧放心呆在玉荷院的。”大少爺說道。

“那可不好,總不能讓奴才們就這樣七巧七巧的喊,對奶奶不尊重。”劉老二謙遜道。

“行了,以後就在我的外書房當差吧,反正原來的缺也總要人補的。”

劉老二又是千恩萬謝了一番,囑咐了劉七巧幾句,這才離去。劉七巧到現在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關鍵還是出在了自己的名字上頭。劉老二見自己鬧了一個烏龍,亡羊補牢,所以請了大少爺來救場,於是大少爺去救場,把劉七巧給塞到了自己的外書房。

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從現代來的劉七巧,實在是太不能理解了。迷信到這種程度,那也真夠可以的了。但是既來之則安之,劉七巧一臉無奈的跟在大少爺的身後,想了想道:“少爺,不然你就改個名字吧,我在府裡頭叫,出去我還叫劉七巧,成嗎?”

大少爺看了一眼劉七巧,斬釘截鐵道:“不成。”

劉七巧垂下腦袋,覺得很苦悶,好心勸說道:“少爺,你就改吧,奴婢不想你每次喊到我就想起你媳婦來。”

大少爺聞言,忍不住勾了勾脣角,咳了兩聲道:“劉七巧,你這張嘴倒是比你爹還巧啊?”

劉七巧立馬警覺,她居然犯了能閉嘴就不開口的忌諱,急忙伸手按住自己的嘴,繼續跟着大少爺往外書房去。

大少爺的外書房裡頭標配是三個丫鬟,一個負責打掃、一個負責茶水、一個負責整理往來書信以及日常安排。從這明確的分工可以看出來,劉七巧能勝任的職位,就只剩下打掃了。

那昨天還問她會不會讀書認字,平白就是沒用的嘛!大少爺領了劉七巧進門,向劉七巧介紹了一下她的新同事。專門負責日常書信及安排的知書,以及專門負責茶水的清茗。怎麼聽這兩人的名字肯定也不是原封貨,而且聽上去還挺有文化的。

但是劉七巧又想了想,她是來打算衛生的,萬一給取一個名字叫:掃帚、簸箕、清潔之類的……那她走出去也不用見人了。幸好大少爺很仁慈,向大家這麼介紹她道:“他是七巧,以後負責這裡的打掃以及花草侍弄。”

劉七巧伸長了脖子看着大少爺,心想怎麼一下子又給我加了一向額外的工作了。不過作爲新老闆,劉七巧還不想給他留下壞的印象,於是笑嘻嘻的放下了包裹,打算開始打掃工作。

這時候知書笑着牽過劉七巧的手道:“這裡不用你打掃,每日早上卯時,和下午未時,會有老媽子來打掃一遍,你只要在旁邊看着,不讓她們弄壞了少爺的東西就好,平常要是房裡有什麼筆墨廢紙一類,你見着了收拾收拾就好,哪能真讓你上上下下的打掃,萬一摔着了怎麼辦?”

劉七巧感激的看着知書,心道果然這裡是比之前跟清閒的衙門了。

知書是一等丫鬟,有自己單獨的房間,劉七巧和清茗則是在知書房間邊上的一間抱夏裡頭,原來頂缺的人鋪子還在,就是沒有鋪蓋。不多時便有老媽子客客氣氣的送了鋪蓋來。

通過劉七巧的觀察,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外院的丫鬟們說話時眼睛都是朝天看的。這也同她們伺候的人有關係,但凡伺候姑娘女眷們的丫鬟,沒幾個見過世面的,雖然從小養在跟前,但有些膽量並不是能在內宅養出來的。

在外院伺候的丫鬟卻是見過世面的,王爺、二老爺、大少爺待客之時,免不得要在跟前伺候,但是……最危險的一點就是,有時候會被那些客人看中,臉皮厚的討要過去也是有的;也有主子發現客人看對眼,主動送的。比如之前的王爺外書房的的知畫,就被王爺送給了安靖侯做小妾。當然在知書和清茗看來,一個王府的婢女能做侯府的小妾,那也是高攀了的。

還有一點,不知道算是優點還是缺點。男人們比較後知後覺,不太會想到女孩子們的終身大事,是以若不是爹孃看好了人家來請出門的,一般老爺少爺們都會認爲這丫鬟能一輩子跟着自己。所以很多丫鬟都是眼看着年紀大了,家裡的爹孃還等着她被老爺少爺們收房,並沒着急張羅婚事。但是衆位男主子卻只還把她們當成丫鬟,壓根沒往那方面想。因爲出於習慣,外院的丫鬟很少有進內院的。老爺們要人,也都是管太太們房裡人用的。所以……在外書房熬成老姑娘的,也不是沒有。

劉七巧聽清茗在耳邊絮絮叨叨,最後嘆了一口氣道:“我還是等到了歲數,讓爹孃把我求出了算了,少奶奶是個厲害的,連服侍了大少爺多年的綠衣和春曉姐姐都送出去了,我們這種還是靠邊站吧。”然後清茗又看了看劉七巧,最後得出結論道:“你肯定是因爲長的太好看的,所以少奶奶纔不讓你在裡面呆的。”

劉七巧在外書房一呆就是幾天,終於漸漸明白了爲什麼秦氏最後還是放任劉七巧出來的原因。自從那天大少爺領着她來了外書房之後,她便沒怎麼見過大少爺的人了,每次取東西送東西也都是小廝跑來跑去,劉七巧深深覺得,這簡直就是浪費資源,擺着一屋子的書,三個漂亮妞,居然連來都不來。

起初劉七巧很隨大流,知書清茗做什麼,她也做什麼,後來發現她們每天空下來做的最多的就是針線活,劉七巧決定自己還是另類一回吧。

書房的書經過這幾日她指揮老媽子打掃,已經全部弄清了放在什麼位置。但是從劉七巧的經驗看來,這裡絕大多數的書都是擺設用的,比如醫藥類那一排,基本上都是嶄新嶄新的封面,裡頭的書頁上連一個手指印也沒有。劉七巧覺得太過浪費,於是便打算廢物利用一番,利用閒暇的時間,輔修一下中醫學。

說實話對於中醫醫理,劉七巧是一知半解的,但是好在中醫西醫都是醫,所以劉七巧學起來很快,而且背藥方這種事情,似乎天生就難不倒她。

不過劉七巧首先做的一件事卻不是看醫書,而是找了很多歷史書來看,漸漸的她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朝代。現在人口中的前朝,是一個叫陳的朝代,陳朝之前是南樑,於是按照劉七巧那學的不怎麼樣的歷史推斷出來,這個朝代應該是類似於中國古代歷史上的宋朝。

三國兩晉南北朝,南北朝裡面南朝的宋齊樑陳都有,最後陳朝滅了北周,統一了中原。劉七巧覺得,那大概是因爲穿越女穿越到了張麗華的身上,然後鼓勵皇帝勵精圖治最終統一中華。所以作爲穿越女中的一員,劉七巧決定也發揮一些餘熱。

不過劉七巧對於那些雜七雜八的藥方病理並不是特別的在意,所以她每看一本醫書,就只挑選和自己的專業知識有關係的方面看,企圖能從中醫理論中,可以總結出和西醫相通的理念。現在唯一的困難就是,文言文沒學好,看着繁體字很頭大。所以劉七巧想了一個辦法,把不懂的地方都摘抄了出來,打算等幾日後休息的時候去請教杜若。

杜府之內,杜太太在命丫鬟們在門口堵了幾次,終於把一隻聲稱公務繁忙的杜二老爺給堵到了。

杜太太是溫柔的美人,雖然人到中年卻還沒有同二太太一樣中年發福,對於這樣美豔的嫂子,杜二老爺其實也是很不忍心拒絕的。

“嫂子,你有是什麼話就直說吧,我一會兒還要去福安侯府,爲侯夫人請脈。”杜二老爺想用三十六計裡面的走爲上,無奈大太太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福安侯府,我已經讓大郎去了,二叔,你這躲了我快半個月了,有什麼話不能跟我明說嗎?”杜太太命人上了茶,遣了下人出去,才幽幽的開口道:“不怕我說句笑話,大郎從小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竟比我家老爺還多,他與你素來親厚,有什麼事情自然也先跟你說起,連我這個親孃都要靠邊站了。”

杜太太說着,還很配合動作的擦了擦眼角,溫婉的低着頭繼續道:“前些日子大郎說他看上一個姑娘,叫什麼七巧的,那日你去林家莊我也是託拜了你的,你倒是說說,那劉七巧你見過沒有,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大郎緣何一心只想要她,還說一定要娶回家當正室。”

杜二老爺都不曾想杜若是如此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居然已經和杜太太攤牌了,便也只好捋了捋山羊鬍子道:“見是見過了,確實是一個有才的姑娘,容貌也是上等的,只是年歲尚小,我本來以爲大郎只是說說而已,並未當真。”

杜太太聽杜二老爺這麼說,一雙眼珠子已睜的極大,恨不得湊上前問清了纔好,急忙道:“什麼並未當真,大郎他跪在我的前頭,只說要非她不娶,我當時也是昏了頭了,以爲他就是要納個小妾,居然就鬆口了,如今想想,腸子都快悔青了。”杜太太說到這裡,還不禁扼腕,一邊搖頭一邊道:“我雖不是一個嫌貧愛富之人,但總也希望給大郎找一個知書達理的媳婦,可聽說她年紀輕輕的就出去給人接生,這樣厲害的媳婦,我那裡受得起。”杜太太又嘆了一口氣,接着道:“如今老太太那邊還不知道,萬一讓老太太知道了,越發不得了了,你也知道,因爲蘅哥兒的事,老太太聽見鄉下丫頭幾個字,眉毛都要湊到一塊的,二叔,你就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勸勸大郎,讓他回心轉意吧。”

杜二老爺聽了,也是一臉的爲難,且不說他自己也是一個風流的性子,愛一個也要往家裡擡一個的。而且這拆散姻緣的事情,在古人看來,那也是缺德的。

“嫂子,那劉七巧是個好姑娘,我雖然只見過一次,卻已經讚賞的很,有膽有謀,大郎的性子本就溫良端厚,正是要有這樣一個媳婦幫襯着纔好呢。”杜二老爺安慰道。

杜太太聞言,越發又愣了,直愁的自己兩條眉毛都要湊一塊兒去了。支着額頭道:“你們都說她好,我可是連個人影都還沒有見到的,好歹等我這個娘見了一面也成哪。”

一轉眼劉七巧就已經在王府裡頭呆了十天,前日到晚,她就跟知書告了假,回到了順寧街上自己的家裡。

李氏知道劉七巧今日回來,特意做了劉七巧最愛吃的紅燒魚。劉老二也提早接回了劉八順,一家人先請劉老爺上座,然後再各自入座吃起了飯來。

錢大妞問劉七巧道:“七巧,給大戶人家做丫鬟累嗎?”

劉七巧想了想道:“累倒是不累,就是不能睡懶覺,每天都要早起,平常大少爺從不在府裡,外書房沒個人,我就自己悄悄的看會兒書什麼的。”

李氏前幾日聽劉老二說起了劉七巧名字犯了忌諱的事情,還偷偷的出門燒了一把香,如今見劉七巧完好無損的回來,心裡也落下了一塊大石頭道:“原來這大戶人家規矩是這般嚴的,連名字都要避諱,這倒讓我們這些下人以後如何取名字,倒不如只叫阿貓阿狗好了。”

劉七巧撲哧笑了一聲道:“嗯,裡頭有很多丫鬟原來的名字主子嫌棄不好聽,就給改了,改後的名字就好聽多了。”

錢大妞聽了這些話,默默就低下頭去了,她這個名字確實非常的朗朗上口,但是……好聽就算不上了。

劉七巧又道:“做雜役的丫鬟還是很苦的,五更天就要起來給主子擔水,然後要趁着主子沒起牀,把外面院子,房間都清掃乾淨,然後準備好了熱水,供裡房裡頭的丫鬟用,還要伺候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劉七巧這些話是說個錢大妞聽的,她生怕錢大妞太過羨慕王府裡面丫鬟的生活,然後生出什麼心思來。

不過錢大妞只是在一旁默默的聽着,倒是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倒是李氏道:“這些丫鬟只怕都也是窮人家的娃吧。”

劉老二聽了便道:“一般這種粗使丫鬟,都是從外頭直接買的,王府的家生子都是很小的時候就跟着各各主子身邊,到這個歲數至少也能掙上一個二等丫鬟了。大妞年紀大了,進去做粗使丫鬟反倒不划算,一羣十來歲的孩子,你在中間到都指望着你做體力活了。”

“對對!”劉七巧想說的也是這個,便補充道:“我原先在少奶奶的房裡,那房裡除了一個叫翠屏的,其他的丫鬟我看着都沒有我大,每日看着她們幾個小孩子去擔那燙燙的熱水,還挺心疼的。”

錢大妞聽劉七巧說到這裡,不由伸手抱了抱身邊的錢喜兒,若不是劉家的收留,那麼她和錢喜兒如今最好的遭遇,也未必就能及得上王府裡頭最下等的丫鬟。

一家人吃了晚飯,劉七巧坐在後院的一棵梧桐樹下乘涼,眼前已是陰曆五月份,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錢大妞幫李氏收拾好了廚房,便出來找劉七巧聊天。

“七巧,其實我有些事兒還是不太懂。”錢大妞是一個實心思的姑娘,說話從來也直接的很:“我聽大娘說,你在府裡做丫鬟一個月也只有一兩銀子,倒和外頭普通人家的丫鬟也沒什麼區別,你們家也不缺這一兩銀子的花銷,爲什麼你非要進去伺候人呢?雖說你在裡面不累,可畢竟是個下人呀?”

其實這問題劉七巧一早也想過了,她原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但是在古代好像有一種說法叫做: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是以好一點的人家,都覺得在大戶人家呆過的丫鬟,會比較知書守禮,能讓婆家高看幾分。

“我爹的意思其實是想讓我進去學學規矩,雖說我沒想着要高嫁,但是這些大戶人家的規矩學一些,以後就算是去別人家串門子,也比在鄉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好,我們現在都進了城,我爹肯定不會把我們再嫁到鄉下去了。”劉七巧說着,試探的拉着大妞的手道:“你要是也想進王府去,我跟我爹說去。”

錢大妞搖搖頭,很誠懇的道:“我原是想要是王府裡幹活累,我可以頂了你進去,這樣你還能像以前一樣舒服,既然是個好差事,倒是我白擔心了。”

劉七巧見錢大妞臉上的神色並不像騙人,便覺得自己又多心了,只感激道:“你在家天天幫着我娘才累呢。”

錢大妞搖頭道:“也不累,平日裡你們都不在家,也就我們幾個人在家而已,對了,大娘還教了我針線活,改明兒我給你繡幾個帕子。”

劉七巧是最怕針線活的,聽錢大妞這麼說,便高高興興的答應了。劉八順也是好幾日沒有回家,但是劉八順比起劉七巧來,還要辛苦一點,因爲作爲書童,劉八順要背兩個書包,還要跟着老二爺家的少爺一起讀書,最可憐的是,小少爺犯錯了,劉八順也要被株連。這會兒可憐的劉八順正在像李氏哭訴他這幾日被株連的結果。幸好小少爺雖然貪玩,但是心眼不壞,私下了安慰了劉八順不少,所以劉八順總算忍了下來。

劉七巧擡着頭,和錢大妞背靠着背道:“大妞,你相不相信命運?”

“相不相信?難道命不是天生就註定的嗎?我們還能不相信嗎?”錢大妞有些不解的問道。

“當然可以!”劉七巧側過頭,看着錢大妞的側臉,她沒有方巧兒那麼秀美的容貌,也不及自己漂亮,但是她有一個赤誠的心,“就比如當時,你沒有來我家的話,這會兒你會在哪裡呢?是被你舅媽賣了呢?還是繼續在那個家小心翼翼的討生活?”

錢大妞似乎也被劉七巧給問住了,擡頭看着深藍的天際道:“我那時候沒想那麼多,我只想着只要離開那裡,我就還有希望,以前我爹說,要有一技之長就不會被餓死,所以我想跟七巧你學接生,我不怕閒言碎語,我覺得人主要得先活着,如果連活都活不下去,那麼別說說你什麼,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劉七巧聽錢大妞這麼說,心裡忽然就滋生出了一個想法來。以錢大妞的心性,如果放在現代,必定是學霸等級的人物,可是命運讓她依附在自家的小院中,做着打雜針線一類的雜活。

劉七巧轉身,拍了拍錢大妞的肩膀道:“大妞,這既是你自己給自己的機會,只要每一步都向前看,我們就不會永遠只停留在這個小院裡,如果你真的想當一個穩婆,我或許可以幫幫你,只是最近一年,我沒有辦法再教你了。”

第二日一早,劉七巧早早的就起身,跟李氏告了假,說是要到外面逛逛。李氏連忙從屋裡頭追出來,給劉七巧遞了一個荷包道:“喜歡什麼就買,別省銀子,光逛逛有什麼意思呢?”

劉七巧接了銀子點點頭,跑出了門去。這就是鄉下丫頭的好處,李氏並沒有那種女孩子非要養在深閨的概念,所以劉七巧很容易就出了。

穿過順寧街,走到底拐彎就是鴻運街,劉七巧記得寶善堂的門頭,可不知爲什麼,越往那邊走,心裡就越發緊張了起來。

按照現代的說法,這可是她和杜若第一次約會,可是約會地點爲什麼會在一個藥鋪呢?劉七巧覺得很鬱悶。

即使是寶善堂的分號,在劉七巧的眼裡也是華貴的。劉七巧才進門,掌櫃的就迎了上來道:“姑娘,你是抓藥呢,還是看診?”

劉七巧愣了一下,笑道:“我是來看診的。”

那掌櫃的也跟着笑道:“那姑娘今天好運氣,今日本店坐堂的大夫是我們少東家,醫術那是大大的好,剛剛進了太醫院做太醫。”

劉七巧裝作奇怪的問道:“是嗎?太醫平常也會來做坐堂的大夫?”

“平常當然不會,要不然怎麼會說姑娘你運氣好呢?今兒我們原來的坐堂陳大夫家中有事,告假一日,所以少東家臨時來救場的。”掌櫃的熱情的迎接着客人,並讓小二的把人領進去。

店小二掀開簾子,就看見春生從走廊上走了過來,見了劉七巧便對那個小二道:“你出去吧,我領這位姑娘過去。”

店小二聞言離去,春生立即就換上了一副看自家少奶奶的眼神,笑眯眯道:“七巧姑娘,我家少爺正等着你呢,快進去。”

劉七巧心裡甜蜜蜜的,嘴上卻道:“他這麼早就來了?”

春生笑着道:“可不是,今兒正好是少爺太醫院輪休,所以一早就過來了。”

劉七巧又忍不住問:“那他吃過早飯了嗎?”

春生想了想道:“匆匆用了幾口。”

劉七巧從荷包中拿了一塊碎銀子出來,遞到春生的手裡道:“你出去再買一些好克化的早點來,我出來的早,也還沒吃飽呢。”

春生接了銀子,嘿嘿笑着出去,劉七巧見他跑的快,便道:“你想吃什麼就買,我請客。”

春生也不明白劉七巧這一句請客是什麼意思,當聽見上半句他也就夠了。

順着遊廊走到底,就是寶善堂大夫看診的地方,杜若正坐在裡頭,低頭寫着藥方。劉七巧挽了簾子進去,見東邊的太陽從窗子裡頭透進來,照在杜若的臉頰上,說不出的好看,她一時就看呆了。

杜若擡起頭,溫潤的眸光中像是能擠出水一樣,他今天穿着一件天藍色的長袍,腰中是月白色玉帶,整個人都顯得清雅華貴。劉七巧再一看自己,照例是家常穿的棉布長裙,外面是罩着一件小對襟馬甲,活脫脫就是一個丫鬟的打扮。

劉七巧見杜若硯臺裡的墨跡有點幹了,便上前規規矩矩的福了福身子,彎眸看着他,甜甜道:“少爺,奴婢給你磨墨可好?”

杜若也擡起眸子看着劉七巧,幾日不見,越發覺得她靈秀了起來,那一雙彎彎的眸子墨如黑漆,亮晶晶的看着自己,讓自己覺得舒心極了。

“看來這幾日規矩學的不錯,王府還真是一個養人的地方,不知七巧姑娘在那裡可還習慣?”

劉七巧見杜若這麼文縐縐的,一下子就繃不住了,瞪了一眼杜若道:“哼,就知道佔我便宜,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劉七巧捏着袖子,開始爲杜若磨墨,一邊擡頭看看杜若正在寫的東西,問道:“你這寫的都是什麼,我還以爲你在寫藥方呢。”

杜若低頭看了一眼道:“這是這裡陳大夫的醫案,我看着有用的抄錄一下,省得時間長了就忘了。”

劉七巧從自己的小揹包裡也掏出了幾章紙來,問杜若道:“我前幾日在王府閒着也是閒着,就拿起了大少爺的書看,這些字句都不大認識,你幫我看看什麼意思?”

杜若低頭辨認了一下,不得不說劉七巧的毛筆字實在是沒學好,比劃一多,整個字就像是墨糰子一樣,分不清楚,杜若一邊揣測一邊看,然後臉頰慢慢泛紅,眼神有些閃爍的看着劉七巧道:“這句話你沒看懂是嗎?”

劉七巧點點頭,指着上面的話念,皺眉道:“已產屬胞門、未產屬龍門、未嫁女屬玉門。人身上明明只有兩個門,難道是把上面的嘴巴也算上去了?我想了半天也沒弄清楚這三個門是從哪裡來的。”

杜若看聽着劉七巧如此精闢的論斷,對於劉七巧說她讀過很多書的話,再一次保留意見。不過念在劉七巧如此勤奮好學,敏而發問的份上,杜若還是很耐心的解釋道:“這三個門,形容的都是一個地方,只不過按照女子身體的變化,予以區分,你現在明白了嗎?”杜若說着,只覺得臉上微微發燙,不敢擡頭去看劉七巧。

劉七巧聽他這麼說,頓時恍然大悟了起來,連連點頭道:“我前世文言文學的不好,你可別笑話我,不過古人也真有意思,明明是一個地方,還要用三個名字,從現在開始,再看見這三個門,我就知道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