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劉七巧在王府一晃又過去了七八天,不過自從來了外院之後,有一個不好就是不能隨便進內院。所以當杜若再次來王府爲王妃和少奶奶請平安脈的時候,劉七巧只能遠遠的看着杜若的背影,瞧着別的小丫頭花枝招展眉飛色舞給他揹着藥箱進去了。

索性杜若沒有忘記劉七巧,讓春生又給劉七巧帶了口信,讓她這次還是去鴻運街的寶善堂等他。劉七巧表示,談個戀愛跟搞地下工作一樣真是又新鮮又刺激,又數落了春生一頓,罵他爲什麼上次沒提前報信,怎麼就讓杜老爺給抓個現行。

春生一臉苦惱的說道:“老爺進門的時候我正巧在幫掌櫃的稱藥,誰知道老爺一句話沒說徑自就往裡頭走了,嚇得我三魂都掉了兩魂半。”

劉七巧見春生認錯比較爽快,便也不去計較,又問了他一下杜若的遭遇,春生只彙報說,杜若回家之後又遭遇了兩堂會審,不過最後的結果好像並沒有公佈。但是杜若既沒有被罰跪祠堂,又沒有請家法,看來是安然度過了。劉七巧一顆懸着的心也總算是落了下來。

爲了避人耳目,劉七巧和春生說了幾句便各自走開了,劉七巧回到外書房,難得見大少爺今天居然在書房裡頭。今兒一早知書的老孃來回話,說知書的奶奶快不行了,就領了她回去,這會兒大少爺身邊正好沒人伺候。

大少爺見劉七巧進來,便隨口問道:“你會磨墨嗎?”

劉七巧自然點了點頭,那人便繼續道:“過來幫我磨墨。”

這些少爺公子哥兒是天生的主子,喊人做事都是天經地義的,從來不會說一個請字。

劉七巧上前,兌了溫水,拿起一旁的墨條子開始磨墨。她前世上小學的時候,每週會有一節毛筆課,劉七巧雖然字寫的不怎麼樣,但是磨墨的姿態動作以及頻率卻是很標準的。

大少爺拿筆蘸飽了墨,試了試筆鋒,讚許的點了點頭。劉七巧只低着頭繼續磨墨,也不去看大少爺寫的什麼內容,對於複雜一點的繁體字,劉七巧向來只認識半邊。

“聽說你挺喜歡看書的,我這裡的書夠你看嗎?”大少爺忽然開口問劉七巧道。

劉七巧心想,果然大戶人家水太深,她成日裡躲在這外書房看幾本書,還有人能說給這主子聽。不過想來想去,大抵也就是知書和清茗兩個人隨口給說的吧。

“平日裡大少爺不來,奴婢閒着無聊,又不像知書和清茗那樣會做些手工活,就不如看看書了。”

“都看一些什麼書?”大少爺繼續問她。

劉七巧想了想道:“看一些醫術,那些經史子集的,女孩子家看着也沒什麼用,到不如看看醫術,興許以後還能派上用處。”

大少爺擡起頭,視線不經意在劉七巧的臉上掃過,慢慢道:“劉七巧,我以前也是聽說過你的。”大戶人家用人,那都是很嚴格的,劉老二雖然把劉七巧的事情瞞的死死的,但是劉七巧在老家的時候實在太有名了。那個趙寡婦跳河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的,早已經連京城都有人知道了。

劉七巧不敢置信的張開嘴啊了一聲,然後蹙着眉頭小聲問:“大少爺都聽過奴婢什麼呢?”

大少爺在信紙的最後寫了落款,放在一旁等待墨跡風乾。劉七巧偷偷的看了一眼,見最後兩個字是:文信。

劉七巧見大少爺四方臉規規整整的,長着一副武將的身條子,倒是沒想到有一個文質彬彬的字。其實恭王府的大少爺名叫周珅,文信只是他的表字而已。

周珅擱下筆,瞥了一眼劉七巧隨口道:“聽說你膽子很大,死人都不怕。”

劉七巧心道完蛋了,果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趙寡婦的事情怎麼會傳到這些人的耳朵裡面來了呢?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欺騙就是自找死路,唯一的活路就是坦白從寬。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死人最是誠實,不像活人,會騙人、會說謊、還會做壞事。”劉七巧一本正經的回答。

周珅點點頭,接着劉七巧的話道:“那麼依你的意思,死人一點兒也不可怕,這世上最可怕的人是活人?”

劉七巧很誠懇的點了點頭,周珅見信紙已乾的差不多了,便折了起來,收入了信封,遞給劉七巧道:“一會兒貴順會來取這封信,他知道送往哪裡,等貴順取了信,你進院子告訴少奶奶,我今晚不在家用膳了,讓她不必等我。”

劉七巧只是點頭聽他吩咐,末了那人站起來,見劉七巧仍舊只是站着不動,便自己整了整袍子,跨步出門。劉七巧看着他的動作,再看看自己這雙手,莫不是剛纔他等着自己給他整衣服呢這是?劉七巧頓時覺得有些臉紅,那人卻在這時候回過頭道:“你磨的墨很好,下次繼續。”

劉七巧愣在當場,只嗯了一聲,但是因爲剛纔的事情臉還紅着,在周珅的眼裡,倒是有幾分欲語還休的羞澀,無端讓他翹了翹嘴角。

沒過多久,貴順果然來取了信,劉七巧也按照周珅的吩咐,進後院去給少奶奶傳口信。

這會兒天氣漸熱,外面的荷花池上已經有了尖尖的小荷,劉七巧問了路,順着那婆子指的地方走,果然見到了荷花池對面的玉荷院。只是今日荷花池上似乎有遊人在,九曲廊橋的中央是一座四面開闊的亭子,裡面聚集着一羣人,正在說笑。

經過那個亭子,是到達荷花池對面最近的距離,如果繞路的話,就又要繞一個大圈。劉七巧是個懶人,所以她決定走近路。更何況若是少奶奶也在那亭子裡,她還可以在少走些路。

於是劉七巧就走上了九曲廊橋,朝着荷花池中間亭子那邊走去。

原來今日天氣很好,王妃在杜大夫的一再勸說下,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出來運動運動。她自懷孕之後,因爲年紀稍大了,所以格外拘謹,就是連青蓮院都是很少出來的。今兒正好聽外頭丫鬟說初荷開始開放了,所以就大着膽子出來散步了。

饒是這樣,還是有一羣丫鬟們前呼後擁的圍着。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少奶奶秦氏。劉七巧走到一半的時候,就見到秦氏穿着玫瑰紫二色金的刻絲褙子,頭上戴着八寶攥珠飛燕釵,在一羣人裡面很是扎眼。劉七巧正要過去行禮並且把大少爺的吩咐說一聲,忽然人羣中傳來一聲驚叫聲,只見王妃那已經有些發福的笨重身子往後面一倒,竟是直挺挺的就要暈過去了。

站在王妃身後的丫鬟嚇了一跳,急忙扶住了王妃道:“大太太,大太太!”

衆人見狀皆是一驚,幾個鎮靜一點的大丫鬟連忙開口道:“快去請杜太醫,你們幾個快扶住了王妃,千萬不能讓她摔倒了。”

出於職業病,劉七巧也急忙擠了過去,見衆人亂成了一團,急忙道:“找個通風地方讓王妃靠着,所有人都散開一點,人太多反而呼不上氣來。”

劉七巧翻了一下王妃的眼皮,見已是暈了過去,便轉身問王妃身邊的丫鬟道:“大太太今日早上吃了什麼?”

那丫鬟見劉七巧很有主見的樣子,她也鎮靜了下來,開口道:“今日大太太早上用的較少,往日杜太醫每次來都囑咐大太太要調節飲食,不可過量,大太太怕杜太醫又提及此事,所以……”

劉七巧聽了,簡直要對這個王妃哭笑不得了,調節飲食,豈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虧她還是一個王妃,怎麼就……劉七巧簡直吐槽無力,轉身對身後的丫鬟道:“你們快去下弄一碗甜羹過來,喂王妃吃下去。”據劉七巧的觀察,這是王妃因爲長期不健康的孕期飲食,已經導致了妊娠期糖尿病,所以在過度飢餓之下,產生低血糖,且方纔在這亭子周圍,至少有十幾個丫鬟婆子圍着,天氣又悶熱,所以直接暈厥了過去。

那丫鬟聞言,忙喊了身邊的小丫頭去廚房安排吃食,劉七巧摸了摸自己的的揹包,裡面還有前幾日吃剩下來的幾顆糉子糖,索性伸手拿了一顆出來,塞入王妃的口中,再身後按壓她的虎口,希望她能快點醒過來。當然按壓人中的效果會更快一點,可是劉七巧不敢……

外面的丫鬟都已經散開,給王妃已充足的氧氣,沒過多久,王妃幽幽轉醒,只是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劉七巧看着她道:“大太太,你現在覺得有些胸悶,呼吸不暢,渾身乏力,這些都是正常的,你先閉上眼睛,慢慢的深呼吸,不要着急,胎兒會沒事的。”

王妃聽了劉七巧的話,緩緩閉上眼睛,開始慢慢的深呼吸起來,過了一會兒果然好了一些,這纔有些虛弱的開口道:“果然好一點了,多謝你了。”

劉七巧笑着道:“這會兒外頭風不大,你稍微多吹一會兒,等胸口不憋悶了,再回去吧。”劉七巧一心關心王妃的病情,卻不知她身後幾步之外,有人正一臉不解的看着她的背影,兀自暗恨:她居然懂這些!但那個表情並沒有維持多久,那人就迎了上去,跪在王妃面前道:“太太,您好些了嗎?真是擔心死媳婦了,都是媳婦不好,非要讓太太出來走走,惹出這麼多事,是媳婦的錯。”秦氏說着,眼淚已經啪啦啦的落了下來,一副後怕的模樣。

劉七巧掃了一眼秦氏,大概是上輩子宅鬥小說看多了,心裡對這個秦氏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王妃此時已經回過神來,只是還有一些乏力,見秦氏哭的梨花帶雨,便安撫道:“又不是你的錯,大抵是我長久沒出來走動了,纔會這般經受不起。”

正說着,那邊王妃的丫鬟青梅已經接過了小丫頭送來的燕窩羹,正要上前服侍王妃服用,卻被秦氏攔了下來,自己上前接了過來,恭恭敬敬的一小口一小口喂王妃吃了起來。

王妃用了幾口,便揮她退下,秦氏只仍舊站在一旁服侍,神色恭敬得體。這時候王妃已經完全回過神來,見劉七巧站在一旁,便擡頭看了眼道:“我認得你,你是劉二管家的閨女,叫七巧對嗎?”

劉七巧淺淺一笑道:“太太好記性。”

王妃笑了笑,轉頭問秦氏:“她如今是你房裡的丫鬟,你替我好好賞她吧。”

秦氏溫順的點了點頭,有道:“回太太,如今她已不在內院,前幾日相公聽說她是個會念書寫字的,就把她調到了外書房去當差了。”秦氏說着,纔看了一眼劉七巧道:“我正要問你,外院的人不進內院,你怎麼正巧就進來了呢?”

劉七巧正愁沒機會和秦氏說話,忙道:“是大少爺讓我進來同奶奶說一聲,他今日不在家用膳了,要奶奶不必等他。”

秦氏點了點,又挑眉掃了一眼劉七巧,隨身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這時候外頭的婆子又引了杜若進來,杜若見一羣人都圍着王妃,頓時覺得有些奇怪,才擡眸中卻見劉七巧站在一旁,心裡又是一陣驚喜,連帶着嘴角都上揚了起來。

杜若見了王妃道:“方纔聽來人說大太太有些微恙,這會兒可是好了些?不如回青蓮院,在下再爲大太太好好把把脈。”

王妃點了點頭,秦氏忙讓丫鬟去喊了擡肩輿的婆子來,不一會兒衆人送了王妃上肩輿,一路跟在身後。

其實從荷花池上的亭子到青蓮院,不過就只有兩三百米的距離,但是方纔王妃的動靜顯然嚇壞了很多人,不一會兒連老王妃那邊都派了人來問。

王妃坐在肩輿上,和顏悅色的讓那丫鬟去回了老太太,只道自己無礙。又指了劉七巧道:“七巧,你跟我過來。”

劉七巧不知道王妃叫她做什麼,但也只好點着頭跟了上去。青蓮院內,一衆的丫鬟服侍王妃歪在榻上,大氣也不敢喘。秦氏站在一旁,一臉的恭敬。杜若打開藥箱,拿出藥枕,替王妃重新搭脈診斷。

劉七巧知道,憑藉號脈來診斷糖尿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中醫畢竟不像西醫,有科學數據可以依據。但是王妃的症狀,正是典型的妊娠期糖尿病的現象。這種現象一旦控制不好,以後孩子出生後,王妃就會成爲一個真正的糖尿病患者。

“大太太最近可有覺得口乾舌燥?”杜若經過了望聞切之後,開始詢問病情。

王妃想了想道:“平日裡倒沒在意,只是天氣越發炎熱,口渴不是正常的嗎?”

倒是一旁服侍着的青梅開口道:“以前大太太晚上只喝一兩次水,最近晚上都要喝三次,奴婢也不知這算不算。”

“你倒是細心。”王妃蹙眉想了想,接着道:“這幾日果真是晚上喝的水多了點。”

杜若點點頭,又繼續問:“那大太太是否餓的時候恨不得就能馬上吃到東西纔好,一刻都不能等?一等就心慌手抖?”

王妃聽杜若這麼說,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稍微低着頭道:“杜太醫果然醫術高明,這……這如何也能看出來,平日你總是要我合理飲食,注意節制,可是餓的時候便節制不了,叫我如何是好呢?”

秦氏聞言,便在一旁笑着道:“這大抵是有了身子的人的通病,媳婦也是這樣呢,看見了東西恨不得馬上就能吃上口才好呢!”

王妃聽秦氏這麼說,很是受用,又問杜若道:“杜大夫還有別的要問的嗎?”

杜若想了想,搖搖頭,從藥箱中拿出了紙筆,開始寫藥方。他時不時又蹙眉想想,添上幾筆,極其秀氣的眉目帶着自然的俊朗,不禁讓劉七巧和另外幾個丫頭一起都看呆了。

“從脈象上來看,並無大礙,只是大太太切不可以再吃太多甜膩之物,飲食需要少吃多餐,餓了就吃,但不能多食,平日裡還是要多運動,尤其是在飯後,可以幫助消食。”杜若說完,把藥方遞給了一旁的丫鬟。

這時候秦氏不禁開口問道:“杜太醫,今日之事,若不是你說要讓大太太多出去走動走動,就不會發生了,如今你又說要大太太出去走動,萬一要是有什麼閃失,這可如何是好呢?”

杜若被她這麼一說,臉上頓時生出幾分尷尬來。劉七巧想起上次杜二老爺感嘆對那些豪門貴胄人家的勸誡收效甚微的事情,頓時覺得有些同情。

劉七巧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向王妃福了福身道:“奴婢認爲杜太醫說的有道理,奴婢是個鄉下丫頭,平日裡出入田地,看慣了那些村婦挺着大肚子下地幹活的,奴婢並不是說要讓大太太和少奶奶跟村婦比,但是將心比心,那些村婦大多數是兒女成羣且又順產的人,她們的身子骨之所以如此硬朗,自然是離不開運動兩個字。所以奴婢認爲,杜太醫不過是叫大太太出門散步,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太太大可以聽從杜太醫的醫囑,平常多出去走動走動,杜太醫一切都是爲了病患着想,少奶奶這麼說倒像是在嗔怪杜太醫了。”

劉七巧一口氣說完,卻仍舊低着頭,站在一旁的杜若嘴角微微一勾,笑道:“七巧,大太太不是這樣的人。”

杜若說完,王妃這才反應過來,看了一眼杜若道:“杜太醫,你認識七巧?”

杜若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和煦的笑:“七巧是個聰明姑娘,對產科尤爲精通,大太太要是由七巧在身邊照看,就不怕有什麼閃失了。”

王妃笑了笑問道:“哦,果真如此?”

劉七巧擡起頭,看見杜若眸若點漆,正看着自己,連忙又低下了頭道:“精通自然是算不上,就是……就是曾經稍微看過一點點有關這方面的書,稍微知道一點點而已。”

王妃聞言,立即發話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回大少爺的外書房了,就在我這房裡當個隨侍的丫鬟吧。”

劉七巧頓時覺得很囧,她這換部門的頻率也太快了一點吧。這樣下去這一年過去,沒準她就把整個王府都給輪過來了。劉七巧想了想道:“奴婢也不是不願意服侍大太太,但是既然要讓奴婢服侍,大太太能否答應奴婢兩個條件?”

劉七巧的話還沒說完,那秦氏忽然開口道:“七巧,你也太過放肆了,大太太要你進內院,你只管謝恩就是了,怎麼還談起了條件。方纔你頂撞於我,我都沒有治你的罪,如今你頂撞太太我是萬萬也看不下去的。”

劉七巧見秦氏這麼說,頓時蹙起了眉宇,略略擡眸,在秦氏那張打扮明豔的臉上掃了一眼,繼續道:“七巧以爲,一切當以太太的身體爲重,所以七巧的這兩個條件,也是以此爲基礎。”

王妃聽劉七巧這麼說,便也來了興致,對秦氏道:“你讓她但說無妨。”

劉七巧神色肅然,一本正經道:“第一點,太太要是想孩子平平安安的出身,從今天起就要按照奴婢制定的飲食方案用餐;第二點,太太平日所有進食的吃食,都要由奴婢批准。”

劉七巧說出這兩點來,就連王妃身邊的大丫頭青梅也忍不住數落道:“你這丫頭,也忒大膽了,難道我們還會害了太太不成?”

劉七巧辯解道:“姐姐還沒聽我說完,俗語有云,病從口入,吃了不好的東西,自然會生病,但是其實大家不知道,吃了好東西,那也是會生病的,不信你問杜太醫。”

劉七巧一個皮球踢到了杜若的身上,杜若只是神色淡然,微微含笑,聞言便道:“七巧姑娘說的有道理,水滿則溢、月滿則盈。好東西吃多了人也會承受不住,這就是爲什麼許多鄉間人家粗茶淡飯反而活到七老八十,而有些鐘鼎望族之家,雖然山珍海味卻未必有那福壽。大太太如今的身子,已略有發福,比起少奶奶來,確實更應該控制飲食。”

王妃本就是一個心寬體胖之人,聽杜若這麼說也越發就警覺了起來,再仔細想想她這懷孕後的幾個月,身材完全是呈橫向發展。又因是老來子,她就越發的小心翼翼,平心而論這幾個月她確實連出門的機會都不多,今兒偶爾心血來潮,想要出去看看,卻又發生了這種事情,想來也是讓她自己有些後怕的。

王妃看看劉七巧,又看看杜若,爲了自己的身體考慮,勉強點了點頭道:“七巧既然說得這麼頭頭是道,又有杜太醫給你打包票,那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劉七巧眉眼一彎,笑眯眯的應了下來。

杜若離去,劉七巧自請送他出門,兩人仍舊是一前一後的走着。劉七巧揹着杜若的藥箱仰着頭問他:“你怎麼又讓我挪了一個地方,我這纔去了一個清閒的好地方,裡頭還有很多醫書看,我正樂着呢!”

“等你進了杜家的大門,想要看多少醫書沒有?”杜若也如平常一樣慢慢的走着,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你一個姑娘家,在少爺的外書房伺候總是不好的……”杜若說着,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下去。

“有什麼不好的?你說說看呢?”劉七巧故意逗他。

杜若臉上隱隱出現一些不悅,冷着聲音道:“外書房是個可以見外男的地方……”

劉七巧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緩緩的跟上去,用手指輕輕的勾了勾杜若的掌心,忽然又退後了兩步,規規矩矩的跟在他後頭道:“以前你老跟我頂,這會兒子怎麼又這麼護犢子?”

杜若面上一本正經:“反正,你在王妃身邊,總比在外書房強。”

劉七巧撇了撇嘴,心裡卻閃過一絲甜蜜,跟上去道:“若若,你覺得王妃的病是偶然的嗎?”

杜若前面正走的一本正經,猛然聽劉七巧這樣喊他,沒來由的就抖了抖小腿,卻也沒空去計較這些,只道:“我遇到很多這樣的病人,富貴人家的少奶奶太太們大多會這樣,過度的小心謹慎,王妃已經三十六了,又懷有一胎,這種緊張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劉七巧卻搖了搖頭道:“我覺得問題不在這裡,你看少奶奶也懷孕了,可是她看上去和王妃很不一樣,我曾在少奶奶的院裡呆過兩日,見每日少奶奶早晚都要給王妃送燕窩羹去,可她自己卻不吃,我在想王府這樣富貴的地方,不可能連多一碗燕窩羹都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杜若聽劉七巧這麼說,蹙眉想了想道:“我看少奶奶孝順的很,孝順公婆,體貼夫婿,這都是女子出嫁後應該做的,我覺得她做的也沒什麼不妥。”

劉七巧心中暗道:要真的是我多心就好了,就怕不是我多心,那就不是好事了。

送走了杜若,劉七巧回到了青蓮院,秦氏仍舊在院中服侍。見了劉七巧進來,便道:“七巧,你如今在大太太這裡服侍,更要盡心盡力,知道嗎?”

劉七巧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王妃見秦氏一臉嚴肅,便笑着道:“你也累了一早上了,回去歇息吧,你也是有身子的人。”

秦氏笑着起身道:“媳婦倒是不累,不過如今有七巧陪你,媳婦也放心了很多。”

王妃這會兒臉色已經很好,完全回覆了原來的狀態,青梅捧了茶上來道:“這是今年貢上的胎菊茶,少奶奶不如喝一口茶再走。”

秦氏接了茶,微微抿了一口道:“茶是好茶,就是太淡了些,這菊花茶最清熱解火,在夏日裡喝是最好的,若是再加一些冰糖,口感就越發好了。”

青梅恍然大悟道:“正是呢,平日裡太太就是愛喝一點甜味兒的,我怎麼就忘了擱上冰糖。”才說着,青梅便轉身,要往茶房去重新泡茶去。

劉七巧忙攔住了道:“青梅姐姐等等,方纔杜太醫還說要太太戒了甜膩,這會兒怎麼又吃上了。”

青梅一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蹙眉道:“冰糖甘甜,不是甜膩。”

劉七巧搖頭道:“不行,太太如今不能吃甜的,哪怕一點兒也不行。”

“七巧你?”青梅頓時覺得有些面上過不去,擡起頭往王妃那邊瞧過去。

王妃也只擺了擺手道:“罷了,吃多了這身子越發胖了,還是少吃些的好。”

秦氏不語,只低頭笑笑,又道:“昨兒宮裡頭賞的甜瓜不錯,我吃着味道不錯,額算不得太甜,太太不如試試?”

青梅聞言道:“昨兒奴婢已經端過來讓太太嘗過了,因是生冷的東西,所以沒多吃,只吃了幾塊就罷了。”

秦氏笑着道:“如今天氣越發熱了,這廳裡頭都要擺上冰塊了,吃幾塊甜瓜算什麼生冷,你們也太過謹慎了,沒得讓太太過的這麼苦哈哈的。”秦氏說着,便招呼自己身邊的翠屏道:“你去跟廚房說一聲,今兒的甜瓜不用放井裡冰鎮了,直接切了吃就好。”

劉七巧想了想,終覺不妥,但還是沒有立即阻止,只站在一旁囑咐道:“甜瓜雖好吃,終究還是生冷了些,太太可以嘗幾塊潤潤嗓子,多吃可不好喲。”

王妃見劉七巧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笑着道:“我這青蓮院,算是來了一個大管家了,照你這麼管制,只怕我等到生,還能瘦幾斤下去了。”

青梅見王妃都這麼說,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跟着衆人一起笑了笑。劉七巧偷偷看了一眼秦氏,笑着也很自然,半點沒有違和的模樣,倒是不讓人生疑。

是夜,玉荷院中,秦氏慵懶的靠在軟榻上,神情琢磨不定的說:“你說我這法子如此不動聲色,不會被人識破了吧?”

翠屏跪在秦氏身邊,爲她敲着微微開始浮腫的小腿道:“奶奶這辦法如此隱秘,奴婢以前連聽都沒聽過,只看着大太太那身子跟打了氣一樣鼓起來了,還以爲是萬無一失的,難道那劉七巧會懂這些?她一個小丫頭而已,怎麼會懂這些呢?”

秦氏也微微擰眉,只搖頭想了想,對翠屏道:“你派個人去牛家莊好好查查這劉七巧有些什麼來歷,我看着倒是不簡單的很。”

正說着,外頭的丫鬟朝裡面傳話道:“奶奶,大少爺回來了。”只聽見一個穩健有力的步伐從門外進來,秦氏連忙從軟榻上起身,低眉順眼的上前,遞了水上去道:“我正有事要同你說,今兒你書房的劉七巧進來回話,被太太看上了,要了過去,留在身邊做貼身丫鬟,我想着不過就是一個丫鬟,太太喜歡就給她了,也沒派人同你先說一聲,你不生氣吧?”

周珅揭開茶蓋,低頭抿了一口道:“太太要了劉七巧,也好,七巧本就對婦女受孕產子一事有些見地,讓她在太太身邊,太太也能安心一點。”

秦氏聞言,眸光一動,轉身問:“怎麼,這劉七巧難道也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周珅笑,起身扶着秦氏往房裡頭邊走邊道:“那也算不得什麼過人之處,不過是膽子大一點,當過幾次穩婆而已,比起你的才名遠播,她那能算的上什麼。”

秦氏的眉眼中閃過一絲不確定,只順着周珅往房裡走,又命翠屏服侍周珅去淨房洗漱。

下午時候,劉七巧去書房給自己捲了鋪蓋搬去青蓮院,她順着早上賞荷的九曲廊橋一路走,見那賞荷的亭子上面掛着四個大字:荷風四面。左右又是兩幅黑底金字的對聯,上書: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現代讀過小學的人都知道這兩句詩是唐代詩人楊萬里的名句,這如今這朝代從陳開始,就沒經歷過唐朝,爲什麼這樣兩句唐朝的名句會出現在這裡呢?劉七巧頓時覺得有些奇怪。

進了青蓮院,青梅已經服侍王妃睡下,便帶着劉七巧去她的房間道:“太太說今日就讓你先跟我睡一晚,明日在命老婆子給你整理一間房子,今晚太太也按照你的要求吃得少了許多,晚上我按照你的要求,備了一些好克化的東西,在熏籠裡面暖着,若是太太餓了,就讓她吃上兩三口。”

劉七巧聽了,忙道:“這怎麼好意思呢,姐姐今晚我就跟你一起值夜照看太太吧,我不是這般偷懶慣了的人。”

青梅笑道:“明日一早你還要起身爲太太去廚房佈置早膳,若不早些睡,只怕明日起不來,我服侍太太習慣了,你先睡吧。”

劉七巧感激的點點頭,又裝作隨意道:“青梅姐姐,少奶奶看着甚是孝順,太太有你服侍,又有少奶奶這般貼心,正是好福氣的人。”

青梅見劉七巧這麼說,也道:“少奶奶的好呀,可多着了,在京裡的人沒幾個不知道我們家少奶奶的,她可是名滿京畿的大才女,她做的詩詞,就是連沈太傅那也誇讚過呢。”

劉七巧頓時裝出一副羨慕驚訝的表情道:“少奶奶還會寫詩那?怪不得我看少奶奶平常那般沉靜內斂,今日我當衆頂撞了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我的氣。” 劉七巧說着,又裝作煩惱的皺起眉頭來。

“你呀,少操這份心,少奶奶是極好的人,平日裡從不跟下人們臉紅,今日大概也是因爲過於擔心太太,所以纔會對杜太醫有所失禮的,你千萬別往心裡去。”青梅說着,已幫劉七巧鋪好了鋪蓋,吩咐她早些安睡。

劉七巧洗漱過後,闔上眸子昏昏欲睡,卻一時間又睡不着,只心裡默唸着那兩句楊萬里的詩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月光下柳樹的影子移到了牆根下,劉七巧才微微有了些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