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東城,醉仙樓。
這是一家有兩百年曆史的酒肆,牆壁上塗滿了百年來文人騷客的題詩賦詞,知名不知名着何其多。
文天祥和陳靖元二人結伴而行,進入了醉仙樓。
醉仙樓掌櫃在天子腳下做買賣,眼力勁比之一般人何止毒辣三兩倍?
見着陳靖元一身蟒袍,文天祥則是一身絳紫官袍,腰墜紫金魚袋,這除了當朝的丞相丞相文天祥和天下兵馬大元帥,燕王千歲還有誰人?
這種頂級的權臣達貴,平時就想巴結都巴結不來啊。
於是哄散了二樓的食客,將地兒給騰了出來將兩人迎上了二樓。
二樓就文天祥和陳靖元兩人,醉仙樓後院的廚房可就忙翻了天,煎炸燜燉炒,整個廚房陷入了一陣慌亂中。
不消一會兒,各式菜餚一一上了桌前,還附帶兩壺上好的花雕。
可這花雕酒一上桌,文天祥就對着掌櫃說道:“掌櫃的,去,將這花雕酒撤掉,給我們上兩罈子女兒紅吧。”
掌櫃聽着文天祥如此說,怎敢怠慢,立即應聲下了樓,不一會兒就上來了兩罈子泥封的女兒紅。
陳靖元知道文天祥不是一個挑剔之人,怎得對酒還有如此挑剔?於是問道:“文丞相是不喜喝花雕酒嗎?花雕和女兒紅都屬紹興酒,花雕更是有狀元紅之稱,口感相差不是很遠,有時間你可以試試。”
花雕和女兒紅都產自紹興,入口醇而實,是紹興酒中的上品。特別是吃蟹的季節,來上一壺花雕,那真是相得益彰,一級棒。
文天祥見着陳靖元如此說,不由微笑着說道:“既然你知道花雕酒和女兒紅都產自紹興,但不知你聽過一句俚語沒有?”
這個陳靖元如何知道,隨即搖搖頭表示不知。
文天祥緩緩說道:“紹興那邊有句俚語,叫做‘來罈女兒紅,永不飲花雕’。知道是何意嗎?”
陳靖元繼續一問三不知,他哪裡聽說過這個。
文天祥解釋道:“紹興地方家家會釀酒,戶戶有藏酒。每當一戶人家生了女孩,滿月那天就會選上數壇好久,請人刻上花鳥魚蟲或者吉祥的圖案埋在地底泥封窖藏,等得女兒出閣之日再取出窖藏陳酒,款待賓客,所以稱爲女兒紅。”
陳靖元點點頭,這個在後世他倒是聽過。
文天祥繼續道:“而如果女兒出生未至成年就夭折而亡的話,這個酒也會取出來,但是這酒就不會再稱爲女兒紅了。”
陳靖元問道:“那叫什麼?不會就叫花雕酒吧?”
文天祥點點頭認可了陳靖元的猜測。
陳靖元這下明白了,無論是女兒紅還是花雕酒,其實都是一種酒,只不過稱謂和意頭不同罷了。只不過一種是心情大好之時宴請賓朋,而另一種則是心情悲傷之時獨飲罷了。
但是既然都一種酒,文天祥何必換來換去的,誰家也沒夭折女兒什麼的。
文天祥見着陳靖元沉思,說道:“聽說你燕王府的幾位夫人都有了身孕,文某認爲你在這時喝這種酒絕不是什麼好意頭,所以纔會自作主張命人將那酒換掉。”
這下,陳靖元算是徹底明白了,人家多此一舉無非是替他陳家考慮。
心中頓時有了絲絲暖意,欣然站起打開女兒紅的泥封,替文天祥倒滿了女兒紅,而後自己又自斟了一杯,對着文天祥說道:“多謝文丞相,你不說陳某還不知道還有這一說。來,乾杯。”
文天祥端起酒碗與之相碰,而後一飲而盡,咂嘴讚道:“好酒。”
兩人推杯換盞,連飲了三大碗。
陳靖元見着文天祥連喝三碗,竟然臉不紅氣不喘,不由佩服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文丞相好酒量,看來陳某今日真要和你好好醉上一番了。”
文天祥夾起了一道肉片遞進嘴中,慢條斯理地嚼了起來,然後說道:“喝酒倒是無所謂,就怕今日你我喝醉了,就失去了燕王請文某赴會的意義了。”
文天祥話裡有話,一眼就看出陳靖元今天找他並非喝酒這麼簡單。
陳靖元聽罷豎起拇指讚道:“文丞相目光如炬,呵呵,今日還真是有事與你相商。不過你放心,這頓酒也是陳某真心實意相請,絕無虛意。”
文天祥哈哈一笑,自顧抿了兩口酒後,輕聲說道:“燕王請說吧,你我只是政見不合,在朝堂上脣槍舌戰不代表就要彼此視爲生死仇敵,不值當。”
文天祥這話簡直說道陳靖元心坎兒裡了,再次起身替文天祥倒滿酒,然後又自斟滿滿一碗,說道:“那陳某就先乾爲敬了。”
陳靖元喝完之後,緩緩將金和尚,綠荷,還有刑部侍郎胡春一事說了出來。
聽得文天祥先是不滯搖頭,緊接着是臉色實在難看,久久不插話,只是聆聽陳靖元的概述。
最後,陳靖元嘆道:“文丞相,你我都是有家事之人,正所謂糟糠之妻不可棄,如果讓魏國侯將糟糠之妻撇之如破履,那不是讓他揹負了個忘恩負義的名聲了嗎?胡春胡大人這出鬧得實在有些不像話。當然了,魏國侯那邊,在下也會嚴加處罰,本王肯定不會偏袒自己人。”
文天祥沉默許久之後,問道:“燕王,此事可是當真?”
陳靖元斬釘截鐵地點頭,說道:“文丞相覺得本王用這種破事來欺騙你,有何意義嗎?”
文天祥唔的一聲,表態道:“如果胡春敢做出這種不顧廉恥之事,本丞相絕對不會姑息。此事先放一邊,等得本官調查一番之後,自會給i燕王一個說法。”
既然文天祥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陳靖元自然也得做模樣,抱拳保證道:“金和尚一事,本王也會給他一個重罰。”
文天祥卻擺手阻止,道:“如果錯在胡春,那關金和尚何事?男女之事上,金和尚雖然有些放浪,但是刑法還管不到他那邊。”
陳靖元聽罷,還能說啥,抄起罈子又是個自己狠狠倒酒,舉杯說道:“啥也不說了,文丞相,本王先乾爲敬。與你這樣的人同朝爲官,本王與有榮焉。”
說完,咕咚咕咚,又是一陣豪飲。
文天祥也不甘示弱,舉杯與之對飲,沒有自大而失禮節。
飲完一罈子女兒紅後,陳靖元繼續起開第二罈子的泥封,將兩人的酒碗倒滿。
文天祥突然問道:“今日早朝之事,燕王如何看?”
陳靖元問道:“什麼怎麼看?文丞相指的是哪件事?”
文天祥故意臉色一板,有點責怪道:“燕王這樣藏拙就沒意思了,你覺得本官指的是哪件事?”
陳靖元一拍額頭,天,不是他裝傻充愣,而是他才反應過來。
文天祥指的應該是史官司馬齋和楊太后關於還政小皇帝之事。但是他問這事有何用意?
在沒有搞清文天祥真正用意之前,陳靖元只能搪塞道:“司馬大人是個好官,有其祖上之風。司馬家都出直臣啊。”
文天祥這下可有點惱怒了,這燕王明顯就是顧左右而言其他,你問東他答西,耍着小聰明呢。
隨即有些生氣地說道:“燕王,你如果再這樣,那今天這酒真是沒法喝下去了。”
看來文天祥今天這架勢是非要自己表面態度不可了,避無可避。
吃了一口菜後,陳靖元苦笑道:“文丞相,你覺得這事咱倆坐在一起討論,合適嗎?太后與官家乃是嫡親母子,世上之關係有什麼比血緣嫡親要來得深?無論是官家親政,還是太后主政,那還不是大宋的江山嗎?”
楊太后的功勞擺在那兒,如果不是楊太后這幾年臥薪嚐膽,替小皇帝署理朝政,今日之大宋怕是早就石沉大海,滿目蒼夷了。
在陳靖元眼中,無論是皇帝主政還是楊太后主政,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政治清明,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這纔是大前提。
但是這話聽到文天祥耳中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在他看來小皇帝親政,那大宋江山纔是真的姓趙,而楊太后一直主政的話,這大宋江山姓趙姓楊還真就不得而知了。
隨即文天祥不贊同道:“燕王之話,在下不敢苟同。當年大宋式微,楊太后力挽狂瀾功在千秋,這個不容置疑。但是,如果兩年後,太后繼續坐鎮朝堂不還政官家,那就是牝雞司晨,有改天換地之嫌,到時候還需要燕王能夠挺身而出,爲官家,爲大宋江山說一句公道話。”
嘶...
陳靖元不由抽了一口冷氣,這文天祥是夠狠的。
楊太后這邊巴巴地救你出來,你倒好,已經開始謀劃兩年後官家親政之事。
如果楊太后不肯還政,他希望自己挺身而出說句公道話是何意?意思很明顯,那就是逼宮楊太后,讓她退位,迎官家親政。
太狠太絕。
再說了,楊太后雖然攬權,但是卻沒有做過一分對不起大宋江山之事呢,就連她的親兄長楊廷玉不也被她直接轟出了朝堂嗎?
興許看穿了陳靖元的心思,文天祥喝了一口酒,坦然問道:“燕王是覺得本官有些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是吧?”
陳靖元嘴中稱不是,心裡卻是已經連連稱是,這不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是什麼?
文天祥自嘲一笑,說道:“甭管太后再怎麼英明,燕王不要忘了,她只是一個女子,一個楊姓女子。這天下江山始終是趙姓江山,如果太后一直鳩佔鵲巢,除了有後宮干政之嫌疑,還有外戚專權之危啊,”
見着文天祥越說越來勁,陳靖元心裡忽然想爲楊太后叫屈,這麼多年她兢兢業業,難道圖得就是這個嗎?
隨即朗聲道:“文丞相這話,本王就不敢苟同了。”
文天祥心中咯噔一下,眼神如注地望着陳靖元,心中有些忐忑地靜待着他的下文,畢竟大宋百萬兵馬盡掌對方手中,這個不容忽視啊。
難道燕王不知道太后一直想辦法制衡着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