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婚服穿戴起來十分繁瑣,先不說那用布扭結而成的數十個排扣要一個個按順序扣上,稍有差錯就要解掉重扣,就連頭髮也要仔細盤好,因爲要把包頭的帕子固定在那上面,所以必須盤得緊繃繃的。兩個女孩整整忙活了半個小時才把事情做完。
穿戴完畢的夜茜嬌豔異常,雖然她的臉部沒有化妝,但即使是素顏的美麗樣子也不禁讓鬆秀感到妒忌羨慕,心想要是自己在嫁給姜融工時也能穿上這樣一套,那麼即使死也沒有遺憾了。
多少瑤族的女孩,只能在未嫁人前纔有時間做上這麼一套嫁衣,她們花費自己的青春年華,日日坐在織布機前紡織,夜夜圍聚在松油燈下刻繡,把身爲少女的玲瓏心思和對未來的幸福幻想都凝聚在纖纖巧手下的一幅幅蠟染刺繡圖畫裡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言笑晏晏,以待知心之人。那種心思,正應了“易得千金寶,難得有情郎”的無盡期盼。
鬆秀在一邊遐想,夜茜卻急不可待,她把擋在面前的繡飾放到頭頂,拉着鬆秀要去找一個水塘,看看自己究竟美麗到了什麼程度。
“你現在的樣子,只怕連水裡的魚也會感到無顏來見。”鬆秀笑着對她說道。
“真的嗎?”夜茜激動地說:“要是老鬼看見了我的樣子,會怎麼樣?”
“那呀,只怕是三魂六魄都不全了,”鬆秀說道:“一定會是這樣的。”
她們兩個高高興興不停打鬧着朝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路,遠遠望見山下一大羣人朝上跑來,看那衣着,全是瑤民。他們拖老攜幼,哭喊連天,拼命往這山上爬,不時有人因爲體力不支而掉隊落下,絕望地請求跑在前面的人回去幫自己一把。
看見這個情況,兩個女孩明白是土匪來了。鬆秀想了想,交代夜茜留下來別亂跑,自己一個人趕緊往山下跑去。急得夜茜在她身後大喊“回來”,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跑下去阻攔。
鬆秀心裡想的是要下去幫那些掉隊的老弱們一把。但是當她見到最前面的幾個瑤民的時候,卻被那他們攔住了。這些瑤民紛紛勸她不要下去,說是土匪就跟在他們後面追,已經殺了抓了好多人了,叫她不要下去送死。
其中有個中年人是他們的寨主,他一邊招呼其餘的人趕緊往上跑,一邊勸告鬆秀,說她這樣下去只能給土匪抓住,起不了絲毫作用:“匪來如剃,寸草不留,我們只能躲起來,被他們抓住了就只有死,快跟着大家跑吧,也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鬆秀反駁道:“你身爲寨主,難道就只顧着自己逃命,這還像個男人嗎?”
“嘿,小姑娘,不要亂說話,”寨主一聽鬆秀這樣說,馬上變了臉色:“你懂什麼,只有上了山纔有辦法,知道嗎?”
他一揮手,不由分說讓幾個跑在前面的人拉着鬆秀就往上跑,急得鬆秀亂罵,卻掙脫不開,只得身不由己地又回到山上。
來到下山的地方,見夜茜還呆在原地焦急地向下望着。那個寨主一見夜茜穿的衣服,立即緊張起來,連忙問她們這身衣服是不是從小木屋裡拿來的,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後,他急得大罵她們不懂事,荒唐,說惹怒了高山大王那是不得了的,一邊罵一邊急忙朝小木屋跑過去了。其餘的瑤民也紛紛責備她們,捨下她們跟着寨主跑去。
鬆秀和夜茜被大家一頓責罵,擔心惹了什麼禍事,不敢跟去,就在原地停了下來,給後面上山來的人指引方向。直到遠遠看見大隊土匪出現,她們才扶着幾個剛剛上來的老年瑤民離開。
來到小木屋前,只見所有瑤民都跪在地上祈禱。他們在木屋前燃起香火紙燭,一個個神情肅穆,不僅老人,連兩三歲的小孩都老老實實地跟在大人身後虔誠地不停磕頭。
鬆秀和夜茜因爲不懂他們要幹什麼,因此只能在一邊看着。他們發現那個小木屋已經被移開,原來的位置下面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那個寨主和幾個年長的人已不見蹤影,估計是下到洞裡去了。
果然,很快就見寨主從洞裡拱了出來,他告訴大家可以進去了。此言一出,所有瑤民都彷彿得到了大赦一般,一起在地上磕頭表示對高山大王的感謝,口裡不住講着感恩的話。他們在寨主的引導下,很有秩序地進到洞裡去了。
鬆秀和夜茜也走過去,想和他們一起下去,但是被寨主攔住了,說她們不是本寨的人,而且亂拿祭祀的衣服穿,如果跟去的話會惹怒高山大王,怕會連累到其他的人,因此讓兩人自己想辦法離開。
“你們往山頂跑吧!”寨主的口氣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兩個人目標小,也許不會被土匪發現。”
鬆秀和夜茜都是自尊心極強的人,到了這個時候,都寧願死也不會爲了活命再去求這個寨主,所以她們朝他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眼睜睜看着小木屋隨着機關“咔咔”響着堵住了地洞的入口。
她們朝山頂跑去,但是經過這麼一耽擱,並沒有跑出多遠就已經看見黑壓壓的土匪擁了上來。
他們猖狂地高喊:“衝啊,上面全是大奶子女人,誰抓住了算誰的。”
很快,上百土匪密密麻麻地衝到小木屋前面。他們用刺刀指着在半路上五六個抓到的瑤民,連聲拷問山上瑤民的去向。
這幾個瑤民中除了兩個老人外,還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另外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被他們踢倒在地上痛哭。
鬆秀和夜茜慌不擇路,此時只能躲在一堆高大的芭茅草後面,心情忐忑地看着下面。芭茅葉片粗大,邊緣長着鋒利的細齒,只要一碰動,就會發出“嘶嘶”的聲響,因此兩人並不敢亂動。
只聽一個打着赤膊的中年土匪對穿着軍裝腰配手槍的土匪頭報告道:“田營長,這幾個瑤民交代說那些人都鑽進山洞去了,您看咱們怎麼辦。”
這個田營長留着個漢奸式中分頭,上嘴脣有濃密的短鬍子。他命令道:“叫弟兄們警戒,留意四周動靜,包圍這個木屋。”
他轉過身對後面喊道:“叫姜疤過來。”
後面有人答應了一聲,只見一個臉上長着難看疤痕的矮個子跑步來到田營長面前。
田營長問他道:“還有新加入沒有完成投名狀的兄弟嗎?”
姜疤答道“有”,隨手指了指不遠處幾個沒有穿軍裝的幾個人。
田營長說:“那好,叫他們去做。”
姜疤一個立正,大聲回答:“是。”
他指住一個二十多歲的土匪,叫道:“你過來。”
那個土匪過來以後,姜疤在他耳邊秘密地說了四五分鐘的話,並且要他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這時候有另外的土匪遞過去一根拇指般大的竹筍,姜疤接了,仔細地聽年輕土匪把他交代的話流利地背完,這才把竹筍交給他,說道:“等下可不要出差錯了,要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你,知道了嗎!”
那個土匪嚇得一哆嗦,連連說“沒問題”,恭敬地站到一邊。
姜疤令人燒起香紙,讓年輕土匪跪下。他讓衆多滿心好奇的土匪散開,清出一塊空地來。然後轉過身對田營長說道:“營長,可以開始了。”
那田營長“嗯”了一聲,對陪在他身旁的一個女性打扮的長頭髮軍人說道:“你好好看看我手下的絕妙招數,保證叫你大開眼界。”
旁邊的這人一身妖嬈,披着一件軍官穿的上衣。此人不但塗着口紅,還從衣服下捧出一隻雪白的狐狸來,輕輕摸着說道:“早就聽說你田大抱手下有幾個能人,上得刀山下得火海,要不然姐姐我怎麼會有興趣跟你到這荒山野嶺來吃苦呢?快叫他們顯顯手段吧!事情辦得漂亮了,回去報告司令,你要升官發財還不是一句話嗎?”
鬆秀和夜茜躲在草後,看見此人是一個女人,但是一聽她開口說話卻分明是個男人的聲音,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倒是怪事了,於是都仔細聽他們交談。
只聽田營長恭敬地說道:“您就看好吧!”
他對姜疤點了點頭,示意他開始。
姜疤走到那跪着的年輕土匪面前,掏出一把手槍做個居高臨下的姿勢對着他道:“知道規矩了吧,說說看。”
年輕土匪大聲答道:“辦好了事升官發財,辦不好吃一顆槍子兒。”
“嗯,答得利索,”姜疤對他的表現甚爲滿意,他看了看四周,嚇得圍觀的土匪們都縮了縮腦袋:“開始。”
年輕土匪把竹筍舉在頭頂,口中唸唸有詞,用力地對着香火磕了三個頭。然後仍舊用左手舉着竹筍,右手卻平平伸出,手掌向上不住做出召喚某樣東西過來的姿勢。他慢慢轉動雙腳,讓身體向四周轉了一個圈,在這個過程中,他雙手的姿勢未變,口中也不停念着不知什麼口訣。
這個土匪行動怪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漸漸變得血紅,渾身大汗淋漓。圍觀的土匪盯着他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每當這個土匪轉到自己所在的方向時,大家都覺得被一股磁力拉着一般,忍不住要跨步向他走去。
這時候田營長身邊的那個人忍不住用陰陽怪氣的的男子音調對他說道:“不錯,好一個魯班術,尋蹤覓跡的手段真是高明。”
聽到此人說話,正在聚精會神觀看的田營長趕緊以手貼脣,示意不要打攪他,認真觀看就行。
年輕土匪轉了一圈,稍微停了一下,好像在判斷什麼。接着又開始轉圈,這次轉了大半圈,突然對着一個方向停了下來,睜大血紅雙眼,開始把語調加速,右手也不住用力向自己這邊召喚。
見到這個情景,鬆秀心中猛地一緊,因爲,這個土匪對着的方向正好是自己和夜茜藏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