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相思成疾

黃溪口古鎮,有一奇怪現象,就是本鎮人口不多,大約兩千來人,但是每逢趕集,這裡就熱鬧得很,四里八鄉的人大都會放下手頭的農活,熙熙攘攘趕將過來,摩肩接踵的,彙集一兩萬人,把個鎮子塞得滿滿當當,不至太陽西斜,絕不散盡。所以天長日久,這裡竟成了整個辰溪縣農村裡面最大的一個集市,遠近聞名。

這裡出產最多的特產是臘肉、茶油和桐油。湘西臘肉,在整個湖南都是聞名的,原因在於此地臘肉,都是用油茶殼燻烤,有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神秘香味,嗜之者,千辛萬苦,也要求購得到,這個不多贅述。茶油都是採自當地油茶樹所產茶籽用土法榨取,榨油坊古鎮旁邊就有一座,姜融工前幾天就曾和劉巖鬆去看過一回,那巨大油榨,有一座房子那麼大,令人驚奇不已的是,這麼巨大的油榨,卻是用一棵完整的原木掏空雕鑿而成,不知原來的那棵大樹在自然界裡生長了幾千年才得這麼大。每次榨油之時,五六個壯漢一起扶住一根百十斤重的筆直長木往油榨上的木楔撞擊,其聲勢蔚爲壯觀,確算得上是山外城裡人難得一見的奇觀。而當地桐油,其名聲早就卓然在外。原來當時華夏國之桐油,最有名的乃是湖南的洪油和四川的秀油。民國之時,華夏國工業開始發展,船舶製造、機器零件都要用到油漆,加上當時世界大戰,各國都大造軍艦,故對製造油漆的原料桐油需求大漲。而湖南洪江就是洪油的集散地,距黃溪口約有百里之遙,因爲同在沅江之上,所以各地有不少油商都來此地收購桐油。

這天一早,天上還下着毛毛細雨,姜融工和姜叔很早就吃完早飯,一起出門往集市而去。因爲今天,是黃溪口五天一次的趕集之日,姜融工先前應劉巖鬆所託,要去尋找一個人,此人是劉巖鬆之女,名叫鬆秀。劉巖鬆昨日已往瑤寨而去,他當時估計,回到瑤寨的時間,必定得下半夜,因此很可能會錯過自己的女兒。

原來劉巖鬆這兩年來終年在外拉縴賺錢,並未回過一次家,每次捎帶錢物,都是通過自己的女兒帶回。那瑤寨之中,缺菜少糧,當地瑤民,大多隻是燒荒種些包穀釀酒,謀生手段,主要靠打獵。但那裡有一種特產卻遠近聞名,就是松菌,每逢天上下雨,只要溫度適宜,就密密麻麻,遍山生長,所以劉巖鬆估計這天趕集之時,自己女兒一定會前來賣松菌。

因此姜融工和姜叔今天的任務,就是要找到鬆秀,留她住上幾日,作爲前去瑤寨的嚮導。

而姜融工和姜叔,爲了便於稱呼,就都改了一下,姜叔叫姜融工小姜,姜融工則叫姜叔老薑。

尚未出得大門,便聽得外面甚是吵雜,原來這天趕集,乃是數天陰雨之後雨量最小的一天,所以前來趕集的人頗多,一大早就佔滿了大街小巷。老小姜二人一出門就被捲入洶涌人潮之中,不過擠了數百米,都大汗淋漓。二人一路搜看,哪裡找得到什麼瑤族女孩,不由心下甚急,心想要是這般找尋下去,怕要半天才能找完整個鎮子,到得那時,要找之人可能早就賣完東西回山去了。

正在這時,聽得周圍有不少人大聲說道:“快去看,快去看哪,風雨橋那邊,對起歌來了,今天機會難得,大灣的舒歌王也來了。”

原來這黃溪古鎮,自古以來就盛行對歌之風,當地人號稱其爲“茶山號子”,本是此地農民勞作之間放聲愉悅身心之用。因爲此地多爲高山峻嶺,農民勞作各在不同山上,直線距離看起來不遠,但要走到一起卻要翻山越溝,花費不少時間,所以後來就用對歌相互應答,以達到溝通心志的效果。後來此地青年男女,多以對歌結爲伴侶,這也是當地的一個奇觀。

這老小姜二人,被人羣挾裹,幾乎是身不由己地來到風雨橋邊。遠遠地就聽到一人高聲放歌,此時這裡已匯聚了上千人,吵鬧聲頗大,聽起來如同一大窠蜜蜂“嗡嗡”不停,讓人感覺很不舒服,但唱歌之人聲音一出,就壓過了這些吵雜之音,不由得人們不去注意聽。只聽那人唱道:“清早來得忙又忙,忘記歌本在中堂。心想轉去取歌本,蠶兒網絲路又長。”只聽得聽歌衆人一聲鬨笑,姜融工心想,此人歌裡的意思,極是謙虛,唱歌之人,日日操練,哪裡需要什麼歌本。果不其然,此時有一女聲對曰:“蠶兒不吃過夜桑,染坊不染舊衣裳。只要情哥心意長,不要歌本又何妨?”衆人又是一聲鬨笑。此時有人大聲喊道:“舒歌王,唱個情歌來聽聽呀。”那高歌的男子笑了笑,也不推辭,開口唱道:“姣姣生得不太高,身上長起兩三包。上身兩包奶伢伢,下身一包撞郎腰。”“哈哈哈哈。”衆人聽得皆是大笑。姜融工卻是聽得臉色發紅,心想這些鄉野之民,調情之歌這樣直白,但周圍上千人都聽得饒有趣味,顯見鄉風民俗,早已深入人心,自己還是見怪不怪的好。

這時老薑拉了一下他的手,姜融工迴轉身來,順着老薑的手指望去,遠遠地看到一株老柳樹下,兩個瑤族少女守着竹簍,周圍圍着一大羣人。

二人對視一眼,趕緊向那裡擠了過去。

來到那一大羣人近旁,二人聞到一股獨特清香,姜融工辨出這是蘑菇的氣味,便要和老薑擠進去看。哪知卻被那一大羣人緊緊擋着,費了老大的勁,卻沒有成功。

“這倒奇了,這麼一大羣人,死死圍着這裡,是幹什麼?”姜融工感覺甚是奇怪。

這時候聽到人羣裡面,有一人大聲說道:“兩位姑娘,今天你們若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叫你們的松菌,擺在這裡一天,也賣不出去。”

“這位老人家,我們姐妹二人,在這裡賣菌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來沒有惹到過誰,”人羣裡面有一個女聲清脆說道:“你們就行行好,讓我們把菌子賣完吧,買完了菌子,我們還要去買藥,給家裡人治病呢!”

“哼哼,治病,我這裡就有一個病人,是因你們二人而起,”那老人說道:“你們要給家裡人治病,先給我把這個人的病治好了再說。”

“啊呀老人家,我早就給你說了,這個人的病,是神經......不,是心理上的,我們沒有辦法,”那女孩無奈說道:“我們一來到這裡賣菌子,他就天天來就看,頭幾次還說點話,瘋言瘋語的,後來就默不作聲了,你叫我們怎麼辦?”

“要不是你這兩個瑤婆子,長得禍國殃民的,他會變成這個樣子嗎?”那老人迴轉身來,對着圍觀的衆人叫道:“你們都快點散開,她們雖然長得美,可你們有哪一個敢娶回家嗎?天天守在這裡看,家裡的事都不要做了?”

聽得老人如此之說,那圍觀的人有幾個不滿意了,有人回答道:“肖有財你這就不對了,我們雖是不敢娶她們回家,但是遠遠看看,也是好的,難道說樹上的桃子不準摘,看一下也不行嗎?”

老小姜二人聽得衆人如此對答,心裡明白了許多。二人相視一笑,心中都說道:“看來這裡,有不少人得了相思之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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