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44暴風雨前

44 暴風雨前

何銘身着太子蟒服,明黃的顏色愣是將那張腦滿腸肥的面孔烘托出幾分尊貴,身旁的代言玥同樣一身正裝打扮,倒是比何銘更多幾分皇室氣派。

代婉隨着衆人起身恭迎,這一禮倒是行的沒有一絲埋怨,一個即將成爲死人,另一個年紀輕輕便要成爲寡婦,兩顆政治鬥爭下的棋子,風光無限的背後是無盡的算計與悲慼,也夠可憐的。

早在初見之時代婉便察覺出何銘的異樣,那是一種慢性毒藥與老皇帝身上的一模一樣,年歲久遠毒性已深入五臟六腑。

代世明這人比想象中要狠毒的多。

忽覺兩道視線,不期然對上一雙泠然的眼睛,原來左冷就坐在她的斜對面。

讀懂他的意思,原來思緒浮動間她竟就這樣直直盯着上座二人看。好在旁人忙着行禮問候無人注意到她的大不敬行爲。?向着他展顏一笑,薄脣輕啓無聲道了一聲謝,卻見那人彆扭的轉開了頭。

這傢伙,脫下鎧甲之後變得更加不近人情。

將二人若有似無的互動盡收眼底,蘇逸緩緩緩緩移開了目光。

何銘既然是代表皇帝出席,自然是要說幾句賀詞,話還未說出口便被匆匆而來的內侍打斷,只見那名面白無鬚的內侍趴在何銘耳邊說了句什麼,後者臉上的慍色立即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所替代。只見他袖子一甩,大步跨出了院子,有一種慌不擇路的感覺,沒有一句交待,留下面面相覷的衆人。

代言玥儘管同樣不明所以,仍然要爲自己的丈夫圓了禮貌,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朗聲道:“宮中有事,太子先行回宮,諸位不必掛心。”

太子莫名其妙匆忙離去,代言玥代夫坐鎮。看着上座通身皇家氣派的女兒,代夫人心間騰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驕傲。臺上歌舞昇平,席間衆人心思各異,這個時候哪有人有心思享受,恨不得立即長出翅膀飛進宮裡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偏偏職位最高的,風光最盛的幾人俱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其他人即便如坐鍼氈也不敢有所動作,只得心中暗罵一聲都是修道成仙的狐狸。

代婉手託下巴,不動聲色的與蘇逸交換了一個眼神。莫非老皇帝不行了?

還真讓代婉猜對了。宴席下半場宮中便派人前來傳了消息。皇帝病危,所有文武大臣及家眷必須立即入宮。代言玥再淡定不下來,扶着宮女的手在衆人的恭送下匆匆離去。

天朝規定,皇帝駕崩之時所有正三品大臣的家眷必須全部入宮。宮中有專門安置的宮室,說白了就是暫時監禁。這是皇室爲了防止一些權臣趁虛而入,篡位奪權想出的辦法。不過若是真有人蓄意篡位,又怎會顧忌家人。

事出突然,代婉被宮人請進一處裝飾豪華的宮室,身上的華服尚未來得及換,爲了方便行事特意打發心兒去蘭姨處,此刻身邊就只有一位面容嚴肅的老嬤嬤。本想勞煩她到蘭姨那兒幫着拿幾件換洗衣服,一觸及她那張繃着的菊花臉,到了嘴邊兒的話生生嚥了下去。

這一點代婉着實多慮了。惦記她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怎會錯過獻殷勤的機會。撐着下巴看着一大桌子的“殷勤”覺得自己就算在這裡過年也是足夠的。

雖然與外界隔絕,家眷們在宮裡倒是沒有受委屈,每個院落都有專人服侍。察覺到空氣中飄蕩的非同尋常,這些向來最會興風作浪的後宅女子安生不少。就連喘氣都變得小心翼翼。即便如此,她們所感受到的緊張與外界相比可謂大相徑庭。

太醫院的人全部守候在皇帝寢宮外殿,即便如此老皇帝的身體依舊一日不如一日,太醫院醫術最高明的王御醫硬着頭皮向守在牀邊的皇后與太子如實稟告,皇上怕是就在這兩天了。

皇后神色未變,彷彿早就知道如此結果,看着腳下俯首之人目光凌厲:“本宮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必須讓皇上撐過五日。”

一滴汗珠順着額角沒入斑白的兩鬢,王太醫的頭壓的更低:“微臣手中倒是有這樣一個藥方,可是如此,皇上會經歷莫大的苦楚。”

皇后看着牀上衰敗垂死之人,眼底一片平靜:“去準備吧。”

與皇后的沉着冷靜相比,一旁的太子就顯得焦躁的多,若非被皇后訓斥一番怕是此刻早已團團亂轉。手心的濡溼卻不是爲自己的父皇擔心,此刻的何銘滿腦子都是自己穿上龍袍登上龍位的場景,大臣們高呼萬歲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迴盪。

“母后,爲何要爲父皇續命。兒臣的意思是,與其讓父皇備受折磨還不如就這樣安詳離去。”覺察到話中的不妥,何銘立即改了口。

“現在整個上京都被滸侯把持,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你我可用之兵尚不足以抵抗,只能爭取時間調兵遣將。外面該是人心惶惶,你身爲一國太子理當安撫人心,出去吧,把代相叫進來,另外,你父皇的事情不要同任何人將包括太子妃和你舅舅。”

何銘深感母后睿智,卻忽略了親母口中說的“你我”而不是“我們”。

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鏡前,撫摸着身上的九爪金龍,眼底的貪婪幾乎涌出眼眶。

鏡中不期然映出另一道身影:“太子殿下穿上龍袍,簡直...氣宇軒昂。”

看清來人,何銘臉上的驚恐被驚喜取代,臉上的得意卻如何也掩藏不了:“多虧先生指教,待本殿登基爲帝,高官厚祿、豐厚加爵隨便先生挑選。”

代婉看着眼前之人,腦袋裡突然蹦出一個成語,沐猴而冠。猴子就是猴子,即便洗了個澡穿上人的衣服,哪怕是世間最尊貴的衣服仍然改不了一身的畜生味兒。心裡這樣想着,臉上的表情卻是由衷的讚賞。似模似樣的圍着何銘繞了一圈,似乎被什麼事所困擾,輕輕搖首:“好是好,只是有些大了,九皇子穿上一定不合身。”

何銘臉上的笑意不變,周身卻滿斥着戾氣:“先生剛剛說什麼,本殿沒有聽清。”

代婉做驚訝狀,似乎有口難言:“原來太子殿下真的不知。皇后心中繼承皇位的人選並非太子殿下,而是殿下的幼弟,歲不足七歲的九皇子。”

何銘神色一窒,看她的眼神變得驚疑不定。

知道他並不相信,甚至懷疑她是在蓄意破壞他們母子的感情,代婉卻並不着急解釋,只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把他看着,漸漸,何銘開始懷疑他與母后之間的忠誠度。

突然的敲門聲打斷思緒,何銘一邊慌着脫龍袍一邊出聲呵斥:“何人如此大膽?”

門外的人似乎被嚇到,發出幾聲杯碗碰撞的脆響,抖着聲音:“太子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婢女。娘娘說殿下今日處理政事十分辛苦,特地讓御膳房做了些吃食送來。”

代婉早就有眼色的退到屏風之後,何銘面色稍霽,從侍女手中接過宵夜便打發人離去。

四菜一湯,雖不是頂級的美味佳餚,卻無一不是他所好。剛升騰起的幾絲懷疑立即被這溫馨的氣味衝的乾乾淨淨,看向房中另一人的目光便有些責備。

“如先生所見,本殿是母后唯一的兒子,她又豈會生出那等歹毒心思。本殿不知先生從何處聽到這些胡言亂語,只是以後休要再提。”

代婉表情未變,不發一語,默默來到餐桌前。手掌攤開,一條紅綠相間小指般大小的小蛇,吐着信子從袖口爬出,細長的紅舌頭在空中探了探,似乎找到可口的美味,徑自向桌子上的一盤糕點爬去。

一看見那條滑不溜秋的東西,何銘便向後撤了身子,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雖然對這種生物瞭解不多卻也知道越是顏色豔麗的毒性也就越大,看着細長身體上耀眼的紅紅綠綠,不由自主又向後退了幾步。

“先生,你……”

“太子不必緊張,此物名喚食毒蛇,對人肉不感興趣。”

食毒蛇、食毒蛇、食毒、毒……

猛然看向尚冒着熱氣的吃食,那條小蛇正搖着尾巴蜿蜒在盤中吃的正香,而那些東西原本是要進他的肚子。

“太子不必擔心,這是種慢性毒藥,尚還有轉寰的餘地。不知在下之前贈與太子的清茶,太子可有每日飲用。”

何銘從驚恐中回過神,像是抓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緊緊攥着代婉的手臂,不住點頭:“先生再三囑咐,再加上那茶凝神效果極佳,本殿每日飲用從未間斷。”

煞有介事的點頭:“如此甚好,其實在下早就發現太子身體有異,那些茶葉是經過特殊藥水浸泡而成,長期飲用必能清除體內毒素,只是皇上的毒性已經深入五臟六腑,在下即便有通天本領也是回天乏術。”

“你是說……父皇也中了此毒。”

“且不少於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