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發動

205 發動

三位成年王爺,英王還在家中閉門思過,沒來上朝。

寧王和靖王分立於朝堂左右。此時,居左的寧王同大臣們一般正跪着請罪,居右的靖王卻從從容容地,帶着招牌似的彷彿對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的慵懶不羈的淡笑,站在遠處,跟沒聽見那鼓聲似的。

聽到皇上問,靖王施禮道:“父皇聖明,兒臣的確知道大概。”

寧王發現靖王依舊站着的時候心中就極爲不爽,趁着皇上沒留意他爬了起來,抖了一抖衣袍,開口訓斥靖王道:“既然三弟知道,爲何不阻止這人胡鬧!縱有什麼天大冤屈,告到京兆尹甚至告到刑部告到大理寺,值得驚擾父皇!”

“大梁立國第一聲聞登鼓!”寧王憤怒地道:“史書上肯定要記上一筆!”

沒有哪個皇帝會喜歡聞登鼓。

聞登鼓響,基本就等於說吏治不清,才使得百姓們有冤不得訴!吏治不清,不也就是等於說皇上昏聵無能!尋常事情也就算了,這大梁第一聲聞登鼓響,史書上怎麼也要記下幾個字!

寧王這般說,可是給靖王上眼藥呢了。

不由得他不說——瞧靖王這般表現,外面那一通聞登鼓,十有八九是衝着他來的!到底有什麼樣的大事,需要敲聞登鼓!寧王心神難安,臉色十分難看。

聽到寧王這般說,萬元帝看向靖王,微哼一聲。

靖王抱拳行禮,不緊不慢地道:“大哥說的是。但自古聖賢仁君,皆是聞過則改,縱然落筆於史書,也俱是讚譽之語……父皇聖明。自然也能如此。”

“而若是兒臣瞞住不提……後來人就不知會如何看待父皇了。”

若真有大冤情,後人怕會罵他這個皇帝糊塗不仁。更有甚者會盯着他這個污點不放,瞧不到他其他功績。

萬元帝面色沉下來。

這個時候。外面鼓聲停下來,一個侍衛跪在了殿外。

“不論是誰。先打三十廷杖再說。”萬元帝問也不問,就這般說道。

不待寧王露出笑容,萬元帝又補充道:“讓太醫預備着,別讓人死了,留下把柄,好讓世人指責朕。朕也想聽聽,他到底有何冤屈。”

寧王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三十廷杖,可死可生。

皇上不高興了。直接打死也是有的。但如今皇上發了話,那三十廷杖怕就是走個過場,肯定死不了人了。

清晨過去,六月的陽光熱辣起來。

朝臣們甚至能夠想象的出,被陽光直曬過的青石板上的灼熱。萬元帝沒有問,朝廷上跪着的絕大多數人都還不知道外面那狀告的是何人,所爲何事。

按照萬元帝的吩咐,廷杖現場就設在殿前的廣場上。殿內的朝臣們甚至能聽見那棍子落在肉上的聲音,沉悶,卻生疼生疼的。爲避免在皇上面前失態。那受仗之人口中應該是被塞上了軟木,只有悶哼的聲音,聽不見慘叫聲。

“一。二,三……”

寂靜的朝堂之上,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正在默默地數着。

終於,棍板入肉的聲音伴隨着讓人難受的悶哼呻吟聲停了下來,有太監進來稟告,皇上擺擺手,道:“人還沒死的話,就擡進來,朕要親自聽一聽他有什麼冤屈。”

“是。”太監躬聲道。

並不疼。韓清元心想。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肉都被打爛。感覺到鮮血從身體內流出來的聲音,他甚至還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爛肉高高地飛了起來。又落在那炙熱的青石板上,很快變了顏色。

不知道能不能炙熟了。韓清元胡亂地想。

但真的不覺得疼。他也呻吟。只是好像就應該呻吟似的,並不是因爲真的感覺到了劇痛。

思路還很清晰。

韓清元將接下來要說的說辭又在心中反覆過了幾遍。

終於,棍棒停了下來,有人剪下了他那粘着血肉的長褲,手腳迅速麻利地給他清洗上藥包紮,最後,又替他穿上了一條新褲子。

若非是真的沒了力氣只能趴着,韓清元只以爲自己根本不曾遭受廷杖呢。

“你真是好命。”

韓清元聽見有人在他面前低頭跟他說道:“皇上要親自過問你的事兒了……若你胡言亂語,不僅要白受這三十棍,而且怕腦袋也要不保了……”

這個人應該是又交代了他許多。

但韓清元卻一句都再聽不見了——皇上要親自過問他的事情?!

韓清元擡起頭,兩行眼淚順着眼角滾落下來,滾進了乾裂的嘴脣中,鹹的,苦的,似乎又有些甜?

萬元二十三年夏,國子監學子承直郎韓氏清元勇敲聞登鼓,狀告樂信伯薛士信等人移花接木栽贓陷害南順侯,且喪心病狂殘害南順侯上下一百多口人命之事,直達聖聽。

皇上大怒,詢問一番後,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會審,限一月內結案。

三司會審,人證物證據全。

轉瞬之間,樂信伯一家上下百十餘人,以及其他相關之人,皆被下了大獄,等待處分。宮中德妃察而不告,私心包庇,除妃位,降爲最末等的答應。六皇子爲母爲母族求情,惹了聖怒,罰跪聖祖牌位三日,閉門思過半年……

朝廷內外,牽連者甚衆。

若非有人求情說,西北大勝之時不宜濫殺,怕不少人要人頭落地了。

樂信伯薛士信死在了牢中。

德妃哭死過去,病倒後滴水不沾。

太后仁慈,將皇帝找來勸了一回;又找到了靖王。

“當年那事,薛士信喪心病狂,的確該死。但他如今都已經死了,薛家許多人,尤其是小輩們,實在無辜……這太平盛世的,爲人君者要寬仁,怎能大肆殺人?”

“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真講究起來,當年那南順侯也未必就一點罪名不沾的。不然,勳貴中那麼多從前朝過來的,薛士信怎麼不栽贓給別人?”

太后語重心長地道:“那個什麼承直郎,單憑他一個鄉下無根基的小子,哪能查出這許多的事?還不都是你,不過是借了他那一點血脈罷了。”

靖王笑了笑。

他一笑,惹的太后不禁白眼,嗔怪道:“難道哀家說的不對?”

“皇祖母明察秋毫,說的很對。”靖王笑嘻嘻地偎在太后身側,道:“皇祖母要替薛家人求情,直接同孫兒說就是了,孫兒還能不應不成?”他端起桌面上的茶笑嘻嘻地呈給太后,道:“皇祖母說這麼多話,一定口乾了吧……孫兒伺候皇祖母喝茶。”

“就你個猴兒。”太后眉開眼笑,嗔了靖王一句,卻是真的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而後不禁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人老了,總看不得太多人丟命。”太后用了一口茶,繼續剛剛的話題,感慨道:“你父皇也是一樣。他早年時候,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硃筆圈掉的人名不知道多少個!但你想想他這幾年,是不是仁慈多了?”

也就是說,輕饒薛家其餘人,也是合乎皇上心意的。

“饒過薛家那些後輩,也讓老六念你一份情。”太后對靖王道:“你那些兄弟一向跟你不太對付,如今你們都大了,不是小時候了,這兄友弟恭的,關係也該和緩下來了。”

“至於那韓家人,讓皇上賜還爵位,多給點兒金銀財寶加以撫慰就是了。”太后道:“若是還不知足……”

“若是還不知足,不知進退,那孫兒自然也不會同他們客氣。”靖王接過太后的話,笑道:“薛家應該怎麼處置,皇祖母和皇上拿了主意就是了。”

“孫兒將這樁舊事揭發出來,私心當然也有,但更是覺得,那薛士信畢竟是有過謀逆之心的。讓這樣的人享着咱們大梁的榮華富貴,將大梁當成什麼了?再者,萬一以後,他又想做什麼了呢?”

“別的不談。”靖王嚴肅面容,道:“皇祖母您想,萬一他這把柄被敵國拿捏住,那薛士信爲了活命,豈非能將大梁賣個底朝天?”

“所以,無論如何,孫兒既然知道他的過去了,就不能由着他在朝中逍遙。”

太后聞言,不禁頻頻點頭。

晚些時候,皇上到太后宮中來,太后就同他轉述了靖王的話。

太后憂心忡忡地道:“也難怪老三要處心積慮地收集證據,而後雷厲風行,一舉將那薛士信給拿下了。皇上想一想,老大多少年來一直視其爲心腹……哀家說句不能說的,萬一皇上心意定下,立了老大繼位,薛士信那反賊說不定還能弄出什麼事!”

皇上面色微沉,冷聲道:“當年南順侯一府人死的蹊蹺,朕那時候被別的事情絆住了心思,沒有細查,就將事情稀裡糊塗地過去了。”

說起來,也是那時候南順侯沒了大用處,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他一個天子多費心。

“朕如何也沒有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皇上眼神冷下來。

薛士信竟然纔是那發賊安插在朝中的奸細!

而他寵愛了多少年的枕邊人德妃居然是知情的!甚至她就是爲了接近他而進宮的!想一想他這些年在德妃宮中不加防備,萬元帝不禁冷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