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君子

寶如抿脣想了想道:“打小兒我們一起玩的但你要說其人究竟如何我也不會說她是太后娘娘的孃家侄女才情沒得說性子也是極好的。”

這跟沒說有什麼區別。季明德手摟了過來:“今兒聽說在東市上你差點兒遇了險?”

將野狐踹飛撲在馬棚上的那一幕還在寶如眼前。野狐還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踹起來眼都不眨,待他胳膊伸過來寶如已是滿身的雞皮疙瘩,儘量溫柔的掙開:“還好平安無事。”

季明德欲問,又不好問出口兩目灼灼等着她答話。

“我想娘呢我想回秦州。”寶如站到了窗邊,鼓起勇氣道。

季明德輕輕唔了一聲寶如下一句又來了:“你眼看春闈進貢院要整整三天長安官場真的不是你那幾個秦州山匪就能玩轉的要不先讓野狐和稻生把我送回秦州,待你在長安過穩了再回秦州接我,多好?”

季明德邊聽邊笑兩頰酒窩深深眉目亦是溫溫:“聽說你今兒只出黑糖,就掙了整整二十兩銀子,廚房廊下還堆着幾十斤的蔗糖,算來又是一筆進項,你能捨得?”

寶如實言:“捨不得。”

她壓低聲音,急衝衝道:“但日子就是這麼個過法,有了困難,我們迎難而上,化解困難,無論過程如何,我回來了,好好在這兒坐着,你又爲何那樣打野狐?

難道人就不能犯點錯嗎?在你這兒,稍微丁點的錯誤就要剝皮,孩子們在你手上大氣也不敢喘,以淫威而訓攝,叫那些孩子們替你賣命,或者這就是你們土匪的行事。可我瞧你打他們,心裡難受。”

這還是她第一次吐露對他行事的不滿,說完,淚眼巴巴看着他,一幅大義凜然要受罰的樣子。

季明德默了半天,柔聲道:“往後不會了。”往後訓這些孩子,看來得揹着她呢。

寶如發完了火,轉回炕牀上坐了,撿起針線來做,做得幾針,歪到窗框上捂着臉頰,半眯半悶像是要睡着了。

可以想象,今天若沒有從秦州風塵樸樸趕回來的李少源當街攔住王朝鳳,若被王朝鳳帶入皇宮,寶如會怎麼樣。

白太后和李代瑁原本應該是一體的,但他們之間也有裂隙。

王定疆還會聽李代瑁的話,王朝鳳卻是直接聽命於白太后。

女人比男人向來更擅長陰私手段,爲了那封能動搖自己兒子帝位的血諭,就算不死,白太后絕不會讓寶如活着出宮。

除了白太后,還有尹繼業了,尹玉釗是他的好狗,蠢蠢欲動,隨時準備伺機而出。

究竟要怎麼,才能保她在這毒蛇橫行,野獸出沒的長安城中不受傷害,能歡歡喜喜的,過一份平凡日子?

本是假寐,忽而一低頭,她是真睡着了。一手捂着面頰,抽噎兩聲,大約是在夢裡哭,胸膛微喘,似乎喘不過氣來。

上輩子瀕死時,她亦是這樣沉默的哭,不肯跟他多說一句。

兩輩子了,到現在,他依舊走不進她的心裡。

季明德扶寶如躺在引枕上,替她蓋上毯子,坐了很久,見野狐直愣愣端着飯桌衝了進來,輕搖着手指噓了兩聲,示意他端下去。

眼看要春闈,季明德還要到隔壁李純孝家去聽課。他出門時天已經黑透,各坊間的坊禁都上了。

兩家拐彎的地方有株櫻桃樹,恰此時開花。月光涼涼,一個穿本黑刑官服的男子站在樹下。

傍晚季明德回家的時候策馬太疾,但眼晴餘光掃過,李少源就站在那株櫻桃樹下,從回家,與寶如閒聊,至少一個時辰了,李少源猶還在那兒站着。

落櫻沾在他肩上,月光融融,泛着淡淡的光澤。

季明德也不多話,繞他而過,進了李純孝家。

從入三月開始,李純孝便在後院的幾株沙棗樹下授課。秦州來的舉子們或坐或站,亦是在那才生嫩牙的花棗樹下聽課。

不過前後腳,李少源手扶佩刀,亦進來了,站在後院的門上,靜靜的聽着。

“明德,我問你。故爲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此問何解?”李純孝手負一卷《中庸》,踱到季明德面前,緩緩問道。

在會試中,策問是最重要的一考,而考題基本出於《禮記》和《左傳》兩部大經。眼看臨考,四書和五言八韻,這些苦讀二十年的舉子們於制式上已經熟的不能再熟,剩下的,除了考場上神來之筆,就全靠運氣了。

唯策問考題難押,李純孝只能以今年出題的考官,以及他在朝爲官的方向,並這三年的朝治,各方面來衡量,然後試押出題來,教這這些秦州舉子們不面對應。

這些年,他至少兩次押中策問,所以每到策問一課,座無虛席。甚至於其它各州的舉子們,都要魚目混珠,進來旁聽。

滿院舉子皆圍湊過來,季明德不疾不緩,語中剛氣十足:“仁,人也。修身以道,何謂修身?眼耳鼻舌爲身,非禮勿視妄言勿聽就是修身。禮,理也。理,道也。律法雖嚴,爲政在人,所以禮治便是人治,爲政在人。

學生以爲,以人取身,其標準便在於看其身所爲,觀其言動是否合理,若他言行舉止合乎於道,即可選賢取能。是已,仁即是道。”

李純孝深深點頭,讚了聲好,低聲道:“方纔兒媳婦回來,說寶如在東市遇了險,她可還好?”

季明德道:“還好!”

李純孝略點了點頭,又道:“冷靜下來想想,前日也是爲師的不對。操持一個小家,是件頗難的事兒,回去替我給寶如告聲歉,就說她說的很好,比之修德修身,確實安身立命更重要,前日當衆責她,是爲師的錯。倒是她一席話,叫爲師受益良多。”

季明德笑了笑,道:“好!”

李純孝這種犟性子,只認書本,認死理,天下間,估計也就唯有寶如那種看似綿軟,卻從容不迫的繞指柔功,才能說服這種書呆子。

待他聽罷課回家時,轉過拐角,便見李少源陰魂不散,依舊在拐角那顆櫻桃樹下站着。

季明德只當個看不見,轉身要走,李少源卻出口了:“季明德?”

“是。你是?”季明德只得又折了回來。

李少源的腿還是季明德治好的。炎光打着只八角蓮燈,上前拍着胸膛道:“季大爺,是我呀,這是我家世子爺,大理寺少卿,您不認得啦?”

寶如上輩子臨去時嘴裡不停的唸叨着,方纔夢裡哭,大約哭的也是他,便是化成灰季明德都認識的李少源,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他略一頜首,轉身要走。

李少源抽刀攔停,道:“秦州匪首方昇平是你乾爹,土旦也是去年七月,在秦州被土匪抓的,季墨是你本家,當然替你說好話。但本官深信,抓土旦你也有份。

我且問你,你究竟把土旦藏在何處?”

季明德冷笑,虛伸雙手,堅毅剛硬的五官上柔柔兩頰酒窩,笑的頗寒滲:“季某是秦州八縣的解元,來長安是爲了考科舉,李少卿非得說季某是匪,這帽子扣的是否有點太大?”

遠赴秦州半月,李少源連着趕了三天的夜路,到此時連水都未喝一口,還要急着回宮覆命,不審出個所以然來,當然不好回宮。

巷中腳步踏踏,大理寺的官差包圍了整座巷子。

前後左右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還都是官差,雖離家不過幾步路,今天不打一架,大約是回不去了。

季明德轉而問炎光:“他的腿好了?”

炎光點頭而笑,哈巴狗兒一般豎起大拇指:“大哥醫術高明!”

季明德道:“告訴他,奇筋八脈,氣爲正道。他的筋脈本就有創傷,整日氣氣呼呼看誰都不順眼,邪氣衝五腑,不日還得癱。”

李少源佩刀再抵進一步:“卑鄙無恥……”

季明德兩指撫開他的刀鋒,李少源隨即反手,一柄短匕首直插季明德的咽喉。

三更半夜的,倆人眼看打到了一處。李少源啞聲道:“本官找不到土旦,但能抓到你,即刻叫方昇平放了土旦,否則的話,我此刻就抓你回大理寺,讓你遍嘗我大理寺所有的刑具。”

季明德一笑,再笑,兩指輕輕挑開匕首,攤着雙手道:“那你就盡情的抓,非但抓,還可以帶走寶如,但是你爲何不這麼做,還站在我家門外,整整四個時辰?”

李少源道:“因爲土旦的性命,關乎兩國戰事。你們是匪,世道越亂越高興,而我是官,我的妹妹遠赴邏些和親,只爲兩國能不起戰事。你們綁了土旦,隨時準備挑起戰爭,從中漁利,我卻不能不顧忌我妹妹的性命。

所以,我懇請你做一回君子,放土旦回土蕃,壓下兩國戰爭。我和你私人間的恩怨,咱們私下慢慢解決,如何?”

燈黑火黯,巷中啞然。季明德不語。

李少源再進一步:“若拿土匪的方式,我此刻就可以綁走寶如,拿寶如要挾,你總會放了土旦的,對吧?可那是土匪行徑。寶如受的委屈已經夠多,我不想再讓她陷入惶恐,驚懼之中。

你既是她的丈夫,從此洗手上岸,我大理寺給你承諾,絕不追究於你,行不行?”

正直,率性,把國家公利,放在兒女情長之上。李少源的品格,是真正無挑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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