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馮小妹高興萬分，伸出那隻沒有吊鹽水的手，把張英拉到牀邊坐下。“張姐，接指要多少錢？醫生有沒有講？”
張英按着馮小妹那隻用紗布包好的手，說：“你管錢幹什麼，只要手能好就得啦。”
“不，張姐，錢多了，金平是不會同意報銷的。我們自己又拿不出錢來，怎麼辦？”
張英低下頭，臉上故作笑容，還用手指刮刮馮小妹的鼻子，彷彿大人哄孩子一樣說：“我的馮副主任，請你好好安心休息，錢的事由我處理，不用你cāo心。”
不管張英如何安慰，馮小妹心裡總不安穩，她知道這次工傷事故純屬自己違反安全cāo作規定造成的。根據安全制度規定，這樣的事故，廠裡是一分錢都不負擔的。因此她憂慮地看着張英說：“金平是一分都不會答應出這錢的，張姐，你能想什麼辦法啊？”
張英說：“小妹，事情已經出了，明天一早我就回公司，跟他們商量這事。錢的問題總能解決，你放心，不會把你留在醫院抵押的。”
馮小妹笑着打了張英一下，向她眨眨眼睛，說：“張姐，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啊。”
這天夜裡，張英一個人留在醫院侍侯馮小妹，另外她要和小妹談談知心話。她們是多年的老搭檔，比親姐妹還要親。現在，張英終於明白馮小妹傷殘的原因了。
自從華志堅生病以後，華夏公司好象一個大皮球被戳了個洞，一下子漏了氣，各方面工作處於被dòng 散漫的狀況。華夏第二大銷售員趙忠寶管東北幾千萬業務，現在還跟往年一樣，常去東北業務單位，三天兩頭和華子珍去醫院探望老丈人。華銀平雖在中原陽光酒廠，但上次送了二十萬“谷王液”盒子，現在一直沒有下文。還有幾個小供銷，天天在廠裡閒着，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工人三三兩兩，真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張姐，看到廠裡這情況，我心裡啥滋味？萬一華夏垮了，叫我們工人怎麼辦？我一家四口到哪裡去找飯吃？回村種地吧，土地全給種田大戶包了。這些rì子我一直心神不定，做事丟三落四，像害了神經病似的。今天xià 午，我上班把安全罩卸下後給齒輪上好油。鬼使神差的，我忘了把安全罩裝上去，就啓動了車子，結果……咳，是我害了公司，害了自己。”
張英坐在馮小妹的旁邊，一隻手輕輕握着她的手腕，兩眼凝視着天花板上發出軟和光亮的rì光燈，想起了很多事情。她久久地沒有話說。
六月已是初夏了，病房裡很悶熱。醫生不讓打電風扇，因病房裡還有其他病員，怕受了涼患感冒。張英穿一件白底細紅花的短袖衫，露出兩條結實白胖的臂膊，額頭上已冒出細密的汗珠，受傷的眼睛還在疼痛。
她閉起眼，想休息休息。馮小妹沒有睡意，睜着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張英被燈光照shè下顯得白淨的臉孔，以及那隻青紫的眼睛。多好的大姐啊！馮小妹此時心中感到酸甜苦辣什麼味都有。她想跟張英商量件事，但話到嘴邊總吐不出來。後來她鼓起勇氣，伸出一隻手來拉張英的花襯衫，說：“張姐，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一時開不了口。”
張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說：“你說嘛，有啥不好開口的。”
“我……我想讓我家小苟來廠裡跑銷售，行不行？”
“唔！小苟要來當銷售員？”張英不自覺地摸了摸那隻受傷的眼睛。
“他已去鎮裡好幾家小彩印廠聯繫過了，人家說他活動能力還可以，就是嫌他品質不好，怕他給廠裡拆爛污，不敢用他。”
張英沒有開口，自己的車間主任都被撤了，已沒有權管啥業務員的事。
馮小妹摸着張英的手又說道：“張姐，我想了很多，小苟來我們廠裡跑業務不怕他走歪路，我可以時時管住他，萬一小苟接了業務，經濟的事由我們厂部直接跟對方廠聯繫好，不讓他管一分錢，只讓他送貨接貨。”
張英想了想說：“能這樣倒也可以。不過送貨接貨也很吃苦呀。我家銀平在陽光酒業，旺季的時候一天要接多少車貨呀，驗貨、計算、結賬，很多很多事情，要一筆不出差錯，這碗飯不是容易吃的。銀平說，忙的時候，中飯吃個麪包是常事，有時甚至中飯連着晚飯吃。”接着張英建議馮小妹找金平談談。
第二天上午，張英回到華夏公司，在財務科和徐志明老會計商量馮小妹醫療費的事情。徐志明手裡拿着圓珠筆，輕輕地敲着辦公桌，爲難地說：“阿英，你公公婆婆已對我說過，目前廠裡的情況這個樣子，誰要領錢都要金平和銀平一起簽字才行。金平那裡已經很難說了，何況……要不，你先代馮小妹寫張借條，到金平那裡試試看。”
張英寫好借條，急急來到後勤部辦公室。金平獨坐在辦公室裡想着心事。他接過張英遞給他的借條看了一遍，慢慢打開抽屜，拿出一包紅華西煙，抽出一支點燃，悠悠地吸了起來，說：“張英，你是知道父親跟職工簽定了安全合同的，違反cāo作規定造成的傷殘事故，一切後果與公司無關。前年何志興的事就是這樣處理的。馮小妹違規cāo作，給廠裡造成很大的損失，不跟她算賬，已是對得起她了，怎麼還要給她出醫療費？天xià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金平說着，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勞動安全協議交給張英：“你看看，一切都寫在上miàn ，按上miàn 訂的條條框框辦事就行了。”
張英拿過那份安全協議書，粗看了一眼，交給金平，說：“大伯，這已是幾年前的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