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安全裝置？別想蒙老子。”王小苟依然一副蠻橫樣。
張英彎着腰，從地上搬走一塊鐵皮護板，指點給王小苟看，一邊說：“這就是安全護板罩。護住了這一組傳動齒輪，cāo作時纔不出事故。這一組齒輪及其他部件需要保養時，才把這安全護板罩拆下來。制度嚴格規定，一定要把安全護板罩裝上後，機器才能啓動。今天，小妹不知怎麼搞的，這安全罩沒裝上就啓動機器了，造成了事故。嚴格說，她違反了cāo作制度。”
旁邊一位女工搶着說：“違反cāo作制度，還要罰款。”
人在醫院，傷得那樣重，還要大談罰款，王小苟是何等樣人，是見過紅眉毛綠眼睛的，而且也上過山（進監獄），怕誰？他的嘴脣哆嗦着，拳頭握得“嘎嘎”響，一股血往臉上衝去。他飛起腿來，朝安全護板罩踢去。一聲“哐當”巨響，護板罩和膠印車上的一些零件，亂七八糟地飛到旁邊去了。
張英吃了一驚，喝道：“你這人怎麼不講理？這車近千萬元一臺呢。”
“啥鳥車，我踢！看你們把我怎麼樣！”王小苟又擡起腿來向齒輪箱踢去。張英不顧一切揮動胳膊，向他的腳迎過去。王小苟覺得腳板受到強烈的一擊，立地的那條腿往前一伸。“砰”地跌坐在水泥地上。圍觀的工人發出一陣大笑，喊叫：
“跌得好，跌得好啊！”
“屁股肯定跌成兩片了，哈哈！”
“……”
王小苟面孔脹得像茄子sè，從地上爬起來，握緊拳頭朝張英鼻樑上打過去。張英躲避不及，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跌坐在地上，本能地用手按着眼睛。
很快，憤怒的工人把王小苟圍住了。
“揍他狗rì的，別讓他跑了！”
“快打110，叫他去黑山（拘留所）坐幾天。”
“……”
張大奎從人羣裡擠進來，見女兒被一位女工扶着，一手捂着眼睛，顯得痛楚萬分。衆人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的經過跟他一說，張大奎一咬牙，罵了一聲：“他孃的，豬狗！”他利索地伸出一隻大手，抓住了王小苟的胸脯。王小苟全力反抗着。張大奎用兩隻手抓住他兩個胳膊，彷彿抓一隻水桶那樣地把他舉了起來，喝道：“豬狗，你吃了老虎心豹子膽了咋的？敢打我女兒，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
王小苟凌空亂晃着兩條細腿，但無濟於事，他的臉sè死人一樣慘白，因爲他聽說過張大奎的神威。
張大奎又叫道：“狗孃養的！你用腳踢機器算啥玩意，我用你人砸機器好不好？”
王小苟全身抖個不停，心裡明白，只要這個老傢伙一揮手，自己就得去與冷冰冰的機器“親密接觸”了，於是不顧一切地喊道：“大叔！大叔！饒命，饒命哪！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張英很着急，惟恐父親火冒後一時失去理智弄出人命來就麻煩了，於是大聲喊：“爹，把他放下，放下！”
張大奎呆了一下，嘆口氣，只得把王小苟扔到地上。王小苟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擠出人羣，恨恨地朝張大奎瞪了一眼，開溜了。
張英被王小苟擊中右眼，眼睛變得腫脹青紫。工人陪她到鎮衛生院眼科檢查治療。鼻樑上架着副老花鏡的醫生給她檢查後說並無大礙，眼球微血管出血，打支消炎針吃些消炎藥，休息幾天就好了。張英忍受着眼睛的疼痛，由司機殷小龍把她送往市手足外科醫院。
馮小妹躺在病牀上，左手吊着鹽水，右手已被白sè的紗布包紮好了。她兩眼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出神。見張英來到了，兩眼一亮，擡了擡身子，喊了聲“張姐”。這個敢說敢爲的女工，眼眶裡涌起了淚水，內疚地說：“我給廠裡找麻煩了。張姐，是我違反了安全cāo作規定，我……”
張英忙把她按住，安慰道：“小妹，別這樣，別這樣，工傷事故也是難免的，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馮小妹發現張英一隻眼睛腫脹青紫着，吃驚地問：“張姐，你眼睛怎麼啦？”
張英習慣地用手按了按受傷的眼睛，微xiào 道：“沒啥，我不小心撞了一下。小妹，什麼也別想，好好休息，我去跟醫生談談。”
負責給馮小妹治療的是一位老醫生，戴一副高度的近視眼鏡，他很有禮貌地讓張英坐在辦公桌對面的靠背椅上，平靜地說：“我看了片子，你們這位女工的手指，有兩種治療方案。第一種是截去一個手指，乾淨利落，省錢省時間，沒幾天就能回去。現在，缺一個手指的工人很多，不會影響她以後的工作。第二種是接指，這就麻煩了，要接血管，接筋……時間要十天半月的，花費也高，比截指要高出兩倍，估計要近三萬元。”
張英不假思索地說：“醫生，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保留她的手指。”
老醫生朝張英看看，問：“你是公司的老闆嗎？”
“不是。”
“那你做得了主嗎？”
“請醫生放心，我能做主的。明天，我先把錢拿來。”
“那好那好，你這樣對待職工，真不錯。”
事情雖然這麼定了，可是錢怎麼辦呢？張英犯了難。公公在醫院，這事不能讓他知道，只能跟銀平、金平講，但金平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她心頭像壓了塊石頭，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張英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出醫生辦公室。
馮小妹躺在病牀上，期待着張英從醫生那裡給她帶來好消息。張英回到病房，往腦後攏攏頭髮，滿面笑容地對她說：“小妹，醫生說不用截指，能接手指的，不過時間要長一點。還說，接的手指，以後完全能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