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風的辦公室門口,一個類似X-RAY掃描儀的機器掃描了她的揹包,機器發出滴滴答答的警報聲響。
羿曦示意她將揹包打開,他謹慎的看了一眼揹包裡的一堆設備,然後把她的揹包扔進門口一個特殊的銀色櫃子裡。
她立刻明白,揹包扔進這個櫃子之後,這些電子設備的信號就全都背屏蔽掉了,無論是竊聽器,機械蜜蜂,還是電腦、手機其他的什麼,所有信號都會被屏蔽。
看來他鐵了心不會讓她錄下任何證據,夠狠。
她手裡仍然攥着那幾份文件和那隻簽字筆,彷彿是她最後的武器。
她環顧四周,科技感十足的極簡主義設計,看上去很空曠,除了那個寶藍色的電話亭大小的幻夢空間的裝具略顯突兀。其他的色彩只有白色、銀色和灰色。
房間的燈光都是發出白光的射燈,埋在奶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上。
地板是奶白色的木質條紋,鋪了一大塊綿羊毛般柔軟乾淨的白色長方形長毛地毯,白色的皮質沙發,一塵不染。
長長白色辦公桌由兩部分構成,兩部分可以自由移動或者摺疊,進行角度調整,組合成轉角桌或者長條桌。
銀色電腦、音響和投影設備高科技感十足。
辦公桌的邊緣是幾個可升降的屏幕卡槽,可以想象得到,需要的時候屏幕可以升起,在辦公桌前將圍成一堵屏幕牆。
玻璃牆另一側是一間小型會議室和休息間,休息間裡一個小型的寫字檯,以及符合人體工學設計的躺椅,剩下一整面牆都是白色的書架,一層奶白色的毛玻璃遮住裡面的圖書,看不清楚都是些什麼書。
一堵牆上掛着一副蒙德里安的幾何色塊的圖畫,線條簡潔,寥寥幾筆,在這白色與銀色的世界裡,添了幾筆黃色、藍色、白色、黑色、紅色的線條和色塊,視覺上既融合了簡潔簡約的風格,又給房間增加了跳脫的色澤和生趣。
玻璃落地窗上的白色的百葉窗打開的角度正好讓外面明亮的光線從格柵中透進來,給房間增加了一些溫柔、空曠和幽靜之感,可以讓人冷靜的思考,大腦一片澄明清澈。
任何東西都一覽無餘,整間辦公室全部暴露在她的視線之下。一切都說明辦公室的主人很有藝術品位,審美是一流的。所有設計都彰顯藝術性和科技性的完美結合。
翊風喜歡一切都井井有條,簡單清爽,他不喜歡雜亂無章,他喜歡明亮的光線,讓人冷靜的氛圍,這樣可以讓精神快速聚焦在自己真正想要專注和熱愛的事情上。
生命很短,這樣可以不盲目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不需要的信息全部都可以快速屏蔽掉,少而精,讓時間更聚焦,讓任務表更爲乾淨簡潔。
他幾乎在所有事情上都表現出極簡主義的風格,包括生活方式、穿着、表達,除了熱愛計算科學、量子計算、人工智能、數據安全,偶爾玩玩遊戲,翊風甚至從來沒有什麼其他的愛好和慾望。
大多數時候,羿曦在這些方面和翊風如出一轍。
不一樣的是他也並不排斥狂野、混亂和瘋狂,他也喜歡藝術,音樂那些能震顫他心靈的東西。他覺得那些更有生活氣息,讓他感覺自己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
有缺點,有陰影,也有隱藏在人性光輝之下那暴躁和黑暗的一面。
翊風則更像一個完美主義者,除了變種人狂躁症發作之時。
羿曦按翊風的喜好佈置了這間辦公室,
因爲這是屬於翊風的那段人生,他要去替他繼續活下去的那段人生。他等着翊風有一天痊癒,他會將這一切全部還給他。
“坐。你想聊什麼來着?”羿曦凝望正舉目四望的她,她此刻靈動的眼睛四下觀望,好像什麼都看不夠似的。
一切在她眼裡都無比新鮮。他意味深長的表情似乎是期待她即將登場的精彩表演。他提醒她切入正題。
辦公桌後面和對面各有一把椅子,都是符合人體工學設計的流線型椅背。
她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正好對着落地窗格柵透過來的光線。手中攥着的文件她一直沒放下,仍拘謹的貼在她身前。
“怎麼不說話了?”羿曦遞給小可一瓶礦泉水,在她對面坐下,“怎麼,現在這裡沒有其他觀衆了,你沒辦法表演了?”羿曦嘲諷道。
“相信我的來意您已經十分清楚,應該說關於艾爾莎·芭芭拉的一切行動和願望您都瞭如指掌。不需要我多費口舌,但我還是要重申一遍。
“第一,需要您同意擔任艾爾莎·芭芭拉的遺產管理人。如果您不願意擔任,那麼她就讓達倫·尤南或者羿曦來當,但是需要您負責聯繫達倫·尤南和羿曦先生;
“第二,艾爾莎·芭芭拉女士堅持要跟您約時間面談;以梳理艾爾莎·芭芭拉女士的遺產清單等諸多事宜。最好現在我們就能把會談時間和地點敲定下來。
“第三,這些法律文件需要您簽字,錄像,以確保您同意這些事宜。”
小可生怕翊風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一口氣把訴求全部說完,她明白眼前這個翊風根本不像艾爾莎·芭芭拉說的那般平易近人,甚至相反,他像仙人掌一樣渾身帶刺。
“這些事情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艾爾莎·芭芭拉病情在好轉,她不會有事兒,如果我不簽字,她就不會安樂死,遺囑也根本是不必要的。而我本人也非常忙,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遺產這件事兒也根本沒有必要現在辦理。聽明白了?這就是我的意見。”
羿曦斬釘截鐵的說,“很抱歉,你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所以您對芭芭拉的請求全部是拒絕態度了?”小可覺得眼前這個翊風根本不像資料和新聞中所傳聞的那個謙謙君子,樂觀寬容。
щшш⊙ttκд n⊙c o 相反,他和剛在一樓時那個謙和有禮、風度翩翩、面帶微笑的翊風判若兩人。他固執倔強,十分強勢,彷彿他已認定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我的態度從來沒有任何改變。”羿曦冷冽的說。
“請您理解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的想法,她只是很孤單,她很想你,想和你好好聊聊。”
“別打感情牌。如果我去和她聊,怎麼聊?聊什麼?安樂死?遺產?這種話題有什麼可聊的?”羿曦有些惱怒的說。
“這與安樂死無關,即使沒有安樂死,你爲什麼這麼自信芭芭拉還有很長的時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世界每天都在發生各種天災人禍、各種病痛、意外、謀殺、自殺,艾爾莎·芭芭拉女士只是希望如果這一天突然來臨,她已提前安排好一切,可以走的更從容更優雅,沒有遺憾。這就是爲什麼在任何風險來臨之前,人們都要做預案。”小可回懟道。
“你爲什麼這麼關心艾爾莎·芭芭拉?你和她纔剛認識幾天?你這麼說是不是別有用心?是不是想拿那份遺產執行監督人的報酬?她給你多少錢?我可以雙倍給你,甚至三倍,不如你替我辦事?說服芭芭拉乖乖的聽從我的安排?”羿曦挑釁道,帶着猜忌、質疑和刺探的口氣。
小可咬咬嘴脣,她沒有被激怒,在侮辱性的言辭之下,她更多感受到他那張英俊面孔下隱藏的焦慮情緒。她像個心理醫生一般觀察並窺探到了他的內心。她在思考,他究竟在迴避什麼?他爲什麼無法直面艾爾莎·芭芭拉的病情?遺忘、衰老和死亡。
“看得出來,你對親人的離開和死亡這件事兒非同一般的排斥和拒絕接受,甚至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對此我表示理解,因此我不計較你方纔對我的人格侮辱。
“我替芭芭拉辦事兒,是因爲看到這位老人想實現自己臨終前最後的願望,她已經老了,她在醫院裡,沒有人可以依賴。而你有這個能力幫她,你卻堅持拒絕。
“你像個孩子般的以爲所有事情都會像你想象中的路徑去發展,你以爲只要你不去見她,她就會一直活着,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一直在逃避。
“你不是上帝,你終究不能左右一切。見她的面,握着她的手,聽聽她的想法,撫慰一下你的親人,幫她實現那點可憐的心願有那麼難麼?”小可如同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
羿曦突然覺得內心有如一陣驚雷般爆炸。
她一針見血的刺痛到了他內心的痛楚。他的親人,他們一個個都離開了他,先開始是他那位第一代版本的變種人母親,拋棄了他和翊風。
然後是翊風,躺在冰冷的冬眠艙裡面。
現在竟然連患了阿茲海默症的芭芭拉也決心要離他而去。
小可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他頭上,讓他清醒的意識到,他內心最不能接受,也拒絕接受的,最排斥的,就是他們一個個都要離他而去。
他在逃避,他不能忍受自己的親人一個接一個離開他,他不願意面對這一切。
他甚至以爲只要他一直迴避,這就不會成爲一個問題。此刻他的心思一眼被人戳穿了,心裡頓時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夠了。你可以走了。”羿曦的思想或許在飄忽不定,心亂如麻。但他的話依舊斬釘截鐵。他不願意去看她,面色深沉而嚴肅,目光看向遠方,眼神空洞而茫然,“知不知道,別自以爲是,瞎琢磨別人的心思很令人討厭。”他刻薄的說。
“這三份文件你簽了字我就走。”小可並沒有生氣,她知道需要給翊風一點時間思索和正視他自己的問題。
她此刻語氣緩和,變得溫柔和理性了一點,“只要你願意籤,並且願意去和芭芭拉麪談,那麼如果今後你需要讓芭芭拉聽從你的什麼安排,我會盡量幫你去和芭芭拉周旋溝通,讓她理解你的想法並配合。
“我只希望你和芭芭拉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這樣我就不用爲了履行遺囑執行監管人的職責和使命滿世界跑着圍追堵截你,浪費時間幹這些沒指望的事情。”
“如果我就不籤呢?”羿曦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無懼的注視着小可那閃爍着星芒的美目。
內心的那陣抽痛尚未平息,他挑釁的勁頭又上來了,就好像賭氣似的,誰也不能強迫他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
“如果你不願意籤,就今天而言,我不會走,我會一直在會議室門口堵着你,跟着你。只要你不介意鯨吞公司的高管和員工衆目睽睽之下都圍觀翊風先生怎麼難爲一個送傳票的。
“還有,相信只要我在你的飛行器上隨便做個手腳,你今天會議結束後你就哪兒也去不了。這樣,我就可以一直跟着你。
“就遠期而言,我會去試着調查,看看你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是什麼讓你如此拒絕面對親人死亡這件事情。或者如果你這塊硬骨頭實在啃不下來,再不濟,我就去找達倫·尤南來當遺囑管理人。”
“你信不信我立刻叫保安把你帶走?”羿曦繃着一張臉,如霜雪一般凌厲的口吻,冷酷無情的說。
“芭芭拉說翊風先生不是鐵石心腸之人,甚至非常謙和有禮。看來她說錯了。”
小可眯着眼睛,移動位置上上下下觀察他的側臉和正臉,彷彿她的眼睛是一臺X射線機,可以把他掃描一遍,徹底看透,能立馬找出什麼破綻似的。
“知道麼?你很怪,你和芭芭拉說的性格品性很是不同,你一直推脫和拒絕和芭芭拉麪談,難不成,你是冒充的?或許我該找警察或者保安來調查一番?”小可目光中充滿質疑。
一瞬間,她似乎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不期而遇的慌亂,然而,慌亂眨眼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翊風那份從容自若、優雅自信的模樣,臉上浮現一抹神秘而溫存的笑意,就好像剛纔的慌亂不過是一種幻覺。
“很有趣,你膽子夠大,想象力更是豐富得沒邊沒際。”羿曦發出爽朗的笑聲,清澈乾淨。
陽光照透過格柵照在他的身上,乾淨,美好。好像剛纔一切都只是一場鬥智鬥勇的遊戲和對她的小心試探。
羿曦在想如果今天遇到這種情況的是翊風,他會怎麼做?如果今天是翊風在,他決計不會爲難眼前這個小姑娘的。
一念之間,他輕輕從桌面上拿起那幾份文件,眼睛飛速的掃描過一遍,拿起小可的筆,快速在上面簽上翊風的名字。
“如你所願。但願我的飛行器今天還能夠正常使用,你不會搞破壞吧?”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
“放心。非必要不會採用極端行爲。”小可拿起文件和筆,仔細看了看他的簽名,確認是準確的,她把傳票遞給他,只留下傳票送達回執和其他的文件。
然後她恭敬的朝他輕輕鞠了一躬,“謝謝您,翊風先生,那麼,和芭芭拉的會面時間你想好了麼?”
“本週之內。我會安排造訪神佑星河醫院。”他心不在焉的說。
他朝小可清淡溫柔的一笑,彷彿高高在上的天神,悲天憫人的望着渺小衆生中的一隻螻蟻。他的表情彷彿在說,他是因爲憐憫她才籤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