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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四一大早把博榮送走之後,方氏就在屋裡坐立不安,做什麼都做得亂七八糟,乾脆丟開手讓茉莉去收拾,自己坐在炕上看荷花鬨着栓子玩兒。
太陽升得一人多高的時候,門外似乎有什麼動靜,茉莉探頭進屋嚷道:“娘,姥娘和二舅來了。”
方氏聞言一愣,荷花就已經溜下炕跑了出去,片刻後又被她姥娘抱回屋來,“外衣都不穿就出去,看凍病了讓你娘着急。”
“娘,你咋來了,也沒提前給個信兒。”方氏看見孃家媽,這才覺得是真實的,也趕緊起身下炕,“快把荷花擱下,這丫頭瞧着瘦小,最近飯量見小,人倒很是沉了不少,看累得你膀子疼。”
“你都分家了,我來看閨女啥時候來不行,還給啥信兒!”荷花姥娘嗔道,又在荷花的臉上親了一口,放下她上炕去看栓子,“我的寶兒啊,還認不認得姥娘。”
說話間把牲口拴好了的方二哥也扛着博寧進屋來,笑着說:“娘聽說你們分家了,趕緊把家裡富裕的傢伙什兒都收拾了,原本前兩日就要來,又怕耽誤博榮唸書。今個兒天好,娘說博榮去城裡你肯定心裡鬧騰,我們過來也能跟你說話排解排解。”
方氏趕緊張羅中飯,剛說打發茉莉出去打酒買肉,方二哥攔着說:“還用得着你忙活,酒菜啥的都從家裡帶來了,你就消停的陪娘說話,我去把那野兔子收拾出來。”
聽說有野兔子,荷花趕緊套上衣服,套上鞋就跑出去看熱鬧,博寧正在院裡抱着兔子亂跑,被茉莉呵斥了也不當回事。
方二哥是個好脾氣,抄着手站在一旁笑着看她們吵鬧,等博寧玩兒夠了,才找了個盆擱在地上,拎起兔子的後腿,眼疾手快地用刀背兒敲在兔子的鼻樑上,頓時鮮血噴涌而出,不一會兒兔子就伸腿斷氣兒了。用個麻繩拴住兔子的門牙掛在杖子上,用刀在脖頸處割開,像脫衣服似的,兔皮就被完整地剝了下來。他把兔皮掛在杖子上晾着,開始開膛破肚的收拾兔子。
方氏指使荷花去把楊氏叫來,然後說:“娘,你們坐着聊,我出去拾掇飯。”
荷花姥娘招呼楊氏上炕坐,然後笑着說:“上回美娟回去說起給梅子說親的事兒,我就在村裡給留意着,她嫂子上次回去說親家你瞧上的那幾家,我也都去尋訪了尋訪,幾個後生倒都是好的,不過咱嫁閨女也得看親家不是,若是攤上個惡婆婆,那不是糟踐自家閨女。村口王大那家,是個寡母領着獨子,男人都去了十來年,脾氣古怪得稀奇,鄰里鄰居有個磕碰都能罵上三天三夜……”
楊氏聞言趕緊擺手:“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當時就說,寡母帶兒子,肯定麻煩多,那媒婆說老太太吃齋唸佛,最是個和善人兒,而且是獨子以後沒人爭家產,當真是睜眼說瞎話。”
“媒婆子可不就是這樣,一張嘴分兩面,騙了男方騙女方。”荷花姥娘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剩下的兩家都是好的,方姓那家日子過得殷實,就是家裡人口多了些,但是一直和和氣氣的,村兒裡沒聽說過他家吵架拌嘴。另一個譚家是外來的,老兩口都是本分的莊稼人,前年的時候老頭子沒了,如今家裡大兒子已經成親有了娃兒,閨女也定了親,就剩個小兒子在家唸書,眼下的日子瞧着緊巴點兒。”
“眼下日子咋樣也不能全做數,日子還不是人過出來的。”楊氏心裡是有些屬意那個讀書的後生,但是又覺得不太踏實地問,“親家,你說那個在家唸書的後生,年紀也不小了咋不去考秀才?”
“親家你咋糊塗了,他爹前年沒了得守孝,匿喪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兒,二十七個月,剛好就誤了今年的童生試。”荷花姥娘道,“其實若是按我說,親家你就跟我家去,我領你各家都去串個門子,是好是壞的自個兒瞅瞅,你也就安心了不是?願意住就在我家住幾日,想回來我讓老二套車把你送回來,啥都不耽誤。”
楊氏聽了這話覺得在理,畢竟聽人家怎麼說,她心裡都覺得不踏實,還是自己去瞧瞧爲好,就點頭道:“那我也不跟親家客氣,到時候少不得還要麻煩你家老二。”
方二哥的手藝極好,一隻肥兔子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中午時候炒了個乾煸兔肉下酒,剩下的那砂鍋燉了個紅棗兔肉煲,女人和孩子們也都吃得歡喜。
結果還沒到傍晚就開始起風,坐在屋裡就聽得那風聲呼嘯着,卷得院兒裡東西發出各種怪響,方氏把娘和二哥留下來住了一晚。第二日上午,楊氏果然跟着荷花姥娘一道過去。
楊氏下午回來之後也顧不得回家,直接鑽進方氏屋裡眉開眼笑地說:“還是你娘說得不錯,那個後生果然是個好的,原以爲讀書人都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結果去他家的時候,正跟院兒裡收拾大車呢,一問才知道居然還會木匠活,瞧着模樣也是個乾淨體面的,他娘是個乾淨利落的老太太,哥嫂沒瞧見,但是那個妹妹也靦腆安靜的,家裡裡外都收拾得是個過日子的樣子,我尋思着若是能說妥實是不錯,就是怕人家覺得兒子要奔前程,瞧不上咱家。”
方氏聞言笑着說:“這回博凱和博寧都去童生試,說不定幾個月之後娘就有兩個秀才孫子了,到時候誰敢小瞧咱家。”
楊氏被她這幾句話說得心裡舒坦,也舒展開眉眼笑着說:“若是真能這樣那敢情好,原本我孃家兄弟就是個出息的,十二就考中了秀才,可惜打小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病,還沒娶親就撒手去了,我娘爲此病在炕上,沒多久也跟着去了。若是當初能好生的,這會兒也能光耀門楣了。”
“娘,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以後你孫兒爭氣,照樣給你長臉提氣。”方氏忙岔開話題問,“我早晨聽說老三媳婦身上不舒坦,我跟娘一起過去瞧瞧。”
“理她作甚,她哪天舒坦過?”楊氏根本沒把這話當回事兒,劉氏一天鬧個兩三次的不舒坦,也只有老三那憨子被她唬得團團轉。
“是梅子過來說得呢,怕是當真不舒坦。”方氏三兩下把手裡的最後幾針繡好,咬斷了線頭起身兒,跟楊氏一道走了。
栓子躺在炕上自己吐着泡泡玩兒得正歡,荷花懶洋洋地趴在旁邊瞅着,見他若是口水吐得太多,就拿着絹子伸手給他擦一把。
中午的時候,茉莉給栓子熬好了糊糊,熱了天剩下的兔肉煲,又熱了餅子和餑餑,但是左右都等不到祝永鑫和方氏回來,見栓子餓得直哭,只好自個兒喂栓子,打發荷花去找爹孃。
荷花跑到主院才知道,劉氏剛剛小產了,正在屋裡哭得呼天搶地,祝永鑫陪着老三蹲在院裡抽菸,方氏似乎還在屋裡忙活。
梅子把荷花攔下不許她進屋,說裡頭血煞對孩子不好,荷花聽到楊氏在屋裡罵:“……自個兒髒心爛肺的,我給錢讓你去買窗戶紙,你只想着怎麼昧下幾個錢兒,買的那下等的東西,如今大風吹開受凍沒了孩子,你還東扯西賴的,咋恁有臉?”
劉氏扯着破鑼嗓子一陣瞎嚎。
方氏出門倒了一盆血水,又回屋去勸道:“娘你消消氣,弟妹這會兒心裡肯定更不好受,再怎麼說也算是小月子,哭大發了傷身體。”
誰知劉氏竟然把矛頭轉向了方氏,嗷嗷地哭着罵道:“肯定是你家栓子命硬,把我那沒出生的兒子剋死了,乖兒子啊,娘對不起你,娘命不夠硬,讓人家把你壓死了啊……”
荷花在外頭聽得正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趁着梅子不注意就衝進屋去,撲面就是讓人作嘔的血腥氣,她也顧不得捂鼻子,衝上前去張嘴噼裡啪啦地說:“娘你管她做啥,你以前做的那些個蛋羹、醋溜菘菜啥的,就當都吃進狗肚子裡了,不對,吃進狗肚子那狗還知道對你搖個尾巴咧,三嬸子這倒好,恨不得撲上來咬你一口。如今已經分了家,你管她是你心好,你不管她也沒人能說出半個不字兒,吃苦受累還連個好話都落不着,你說你圖啥?咱回家去,大姐做好飯等你咧!”
方氏心裡有氣,也沒攔着荷花的發作,自個兒就着水盆洗淨了手,抱起依舊忿忿的女兒對楊氏道:“娘,那我先回去了,有啥事兒你再讓梅子去喊我。”
楊氏也不管劉氏還在炕上哭嚎,把方氏送出門低聲道:“她那人啥樣你也知道,丟開手不管她就是了,別自個兒上火生悶氣,栓子如今還得吃奶,你若是上火那孩子該鬧病兒了。”然後又伸手捏捏荷花的臉蛋兒,“你個小丫頭片子,平時瞧着蔫吧,這小嘴巴恁利索的,以後還不得跟你小姑一樣潑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