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聲揚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無論誰是調查孟謹行的始作俑者,市委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在市委書記的眼裡,幹部隊伍的穩定壓倒了一切,他不能因爲要替孟謹行伸張正義而在這個時候打亂蘭芝的整體穩定,令省委質疑他的領導能力。
當然,傅聲揚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讓儲豐這種人逍遙地過日子。
他打算節後讓孫季維派個工作組下去,在蘭芝開展一次不搞擴大化的自查自紀活動,既安撫了孟謹行,又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不過,這個打算,傅聲揚不會透露給孟謹行,因爲他要敲打的並不僅僅是儲豐。
孟謹行領會傅聲揚的意思便慶幸自己沒有魯莽行事,否則,不但不能爲妻子討得公道,自己也將被傅聲揚徹底攔在圈子之外。
明確不可能借助傅聲揚打垮儲豐後,孟謹行便接受了金克強的邀請,前往望江樓赴約。
金克強的這個邀請是早一天就發出的,孟謹行對於是不是要接鄧琨遞上來的橄欖枝持謹慎態度。
傅聲揚爲人綿帶剛,與鄧琨的簡單直接正好形成互補,使得都江這一屆的市委市政府班子,比慕新華時期的一言堂顯得民主和諧得多。
但是,鄧琨的直接也是一種軟肋,使得他的大多數想法一目瞭然,像杜方華之流老奸巨滑的官油子應付他實在不是一件難事。
孟謹行由此不敢肯定,走近鄧琨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原本以爲在望江樓等自己的只有金克強一人,意外的是,孟謹行走進包廂就看到了站在窗前抽菸的鄧琨。
聽到身後動靜,鄧琨立即轉身,衝剛進門的孟謹行招招手,“來,一起看看!”
孟謹行朝退出去的金克強笑笑,然後走到鄧琨身邊,順着鄧琨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臨江的大片灘塗,有大雁正結隊飛過一路往南。
“記得我剛從部隊來地方時,這裡就是白茫茫的一片,這麼多年過去,還是如此!”鄧琨感慨地說。
孟謹行聽父親簡單聊起過鄧琨,知其系華南軍區轉業到地方的幹部,曾經在慕新華手下當了多年的副市長,一路從主管城建、發改到科技又到農村工作,反正是越混越靠邊,直到傅聲揚接替慕新華出任一把手,他才突然被提名當了市長。
聽鄧琨對都江岸邊的灘塗所發出的感慨,孟謹行多少能體會他的心情。
據說,當年鄧琨主管城建的時候,曾經提出改造灘塗建溼地公園,但遭到了慕新華的強烈反對,認爲耗費太大毫無必要,都江的每一分錢都要集用在修路上,這種修公園的事毫無經濟效益,完全是勞民傷財。
“市長有沒有考慮過重啓溼地公園項目?”孟謹行轉過臉看着鄧琨。
鄧琨聞言一怔,同樣轉頭看向孟謹行:“你知道溼地公園的事?”
“聽家父略微提到過一點。”孟謹行說。
鄧琨恍然點頭,“忘了你是孟清平的兒子。”他指着他們身後的椅子,“來,坐。你父親最近在忙什麼?”
“種花養鳥。”孟謹行笑笑跟着鄧琨走到桌邊,爲二人各倒了一杯茶,這纔在鄧琨邊上坐下來。
“好啊,我也想有這麼一天!”鄧琨指指窗外,“哪天這裡真能建公園的話,倒是溜鳥的好去處。”
“當初是因爲條件不成熟,如今都江經濟發展迅猛,老百姓生活水平有了極大的提高,勢必會逐步關注化休閒生活,建這個公園的條件可以說已經有了基礎。”孟謹行笑着爲鄧琨遞上茶杯。
鄧琨接過杯子,看孟謹行一會兒笑起來,“我這人不喜歡繞彎彎,既然老孟跟你說起過這個公園,想必也該說過當時沒能建成並非時機問題。領導還是那個領導,都江並非獨立於西南,如今是不是能建,還是有同樣的問題存在。”
孟謹行心暗暗吃驚於鄧琨的直接了當,毫無一點上位者的高深莫測。
鄧琨越是直接,孟謹行越不敢接口。
好在鄧琨並不期望他回答自己的問題,而是轉移話題說:“讓小金找你來,就是想跟你隨便聊聊,你不用太拘謹,也不用怕說錯話。”
孟謹行心頭跳了一下。
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足見鄧琨今天是有意要與孟謹行促膝談心。
果然,鄧琨接着又道:“你愛人的事,市委市政府都感到很遺憾!聲揚同志專門召開了會議,準備年後派工作組去蘭芝,對幹部紀律工作展開一次整頓,嚴肅工作作風。”
孟謹行不由背上冒出一陣冷汗。
傅聲揚明明約見了自己,卻隻字未提工作組的事,可見是一直在試探自己的反應,當時只要說錯一句話,很可能就會影響今後的仕途發展。
鄧琨把孟謹行瞬間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進一步說:“組織上接到舉報對你展開調查是必要的程序,但這並不代表我們隊伍內部有個別別有用心的人,藉機剷除異己。對於這種行爲,市委市政府是絕不允許出現的,聲揚同志在各種場合都再三強調要保持幹部隊伍的穩定,並不是說就能容忍胡作非爲。”
孟謹行仔細體會着鄧琨話的用意,怎麼想都覺得與傅聲揚的意思存在着微妙的差別,哪怕鄧琨一再把傅聲揚擡出來,他還是覺得鄧琨要表達的意思恰恰和傅聲揚相反,鄧琨顯然是要藉助這一次的整頓,擼掉某些人。
想到這點,他心頭一陣狂跳。
這何止是向自己伸橄欖枝?
完全已經是明白無誤的拉攏了,其禮物就是打擊儲豐!
如此突然的拉攏,讓孟謹行在驚喜之餘又難免心存疑慮。
他忽然意識到,鄧琨的直接是一張很好的面具,掩蓋了許多不易被人察覺的東西。
來的時候,他還一直思忖着如何推動鄧琨打擊儲豐。
可是,真當鄧琨自己提出來時,他立刻就放棄了原本的打算,被人當槍使,遲早也會讓人一槍打死。
他對於鄧琨而言,既不是親信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鄧琨的這番意思表示從一個側面顯示其本人想借此機會,在蘭芝搞點大動作,他不過是被捎帶上船。
孟謹行做了決定。
他不能明確表示加入這場戰鬥,但也不能表示出懈怠,把藍向東拋出來是唯一的可取之途。
“組織上對我進行調查一事,我本人和我愛人都是堅決擁護組織決定的!雖然在這個過程,我們夫妻二人因爲個別人的原因經歷了難以想象的傷痛,但我們始終堅信組織上是公正的!具體到藍向東同志,我個人認爲他只是一時受矇蔽才做出如此錯誤的舉動,事發後他積極主動地跟我交心、向組織坦承自己的錯誤就很好地說明了問題。”
孟謹行特意加重了“矇蔽”二字的語氣,鄧琨眯起一對三角眼,只露出兩條細縫審視着孟謹行。
包廂內突然靜寂下來,空調的噝噝聲顯得分外清晰。
孟謹行能清楚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節奏快而強勁。
他把藍向東撿到鄧琨面前,是對鄧琨伸出橄欖枝的回報,也表達了他不想直接參與此事的態度,他相信鄧琨能夠迅明瞭他的這種意圖。
足足過了二十多分鐘,鄧琨才笑了笑說:“難得啊小孟!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思考問題還常常只是憑着一腔熱血,很少考慮方方面面的後果。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孟謹行的心像掛了千斤錘急墜而下。
一句聽不出情緒的“後生可畏”,包含的意思太多了,正反兩面任你理解!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此把鄧琨給得罪了?
從望江樓出來,孟謹行心情複雜地走上了大堤。
對於儲豐的下臺,他認爲已經不存在任何懸念,鄧琨既然已經作了這樣的打算,必不會因爲他沒有表示出積極靠攏的態度而放棄。
但是,對於昨晚還想着要在官場充分保護自己的他來說,再一次體會到了自己心不夠狠所帶來的麻煩。
如果他足夠狠,剛剛他就該在望江樓把儲豐違紀的問題一一向鄧琨作彙報,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不是他不夠恨儲豐,而是他覺得儲豐已是強弩之末,他沒必要再去踩上一腳。
在大堤上被江風一吹,他狠狠地打了一個激靈,寒意從腳底直衝腦門。
他始終跨不出那一步,即使他與雷雲謠將終生無後,他還是做不到把對手踩腳下翻不了身的地步。
此時回想對陳運來說的那些要玩死儲豐的話,是多麼的可笑和幼稚,官場上的鬥爭無時無刻不被各種情況左右着,他沒有一副足夠硬的心腸,能玩死的只有自己。
這讓他極度鄙視自己!
拿一個老熊嶺金礦的簽約去爲難儲豐,他從心底發出冷哼,太便宜儲豐了!
他一陣陣地煩躁,急於找個人說說話,卻不知道該跟誰去說自己的這份矛盾。
他想到了鄔雅沁,立刻做出了否決。
鄧琨會主動找他,他相信其有鄔雅沁的一定作用,跟她說自己心裡的矛盾,無疑是否定她爲自己做的付出,這可能比直接罵她還令她難過。
他一個一個想過去,甚至想到了遠在長豐的徐暘,但是都被他一一排除了。
這讓他有點悲哀,難道,真的連一個能聊這話題的人都沒有了嗎?
ps:大年初一,九月家鄉習俗吃湯圓,寓意團團圓圓,諸親是吃餃子了呢,還是吃湯圓了呢?哈哈,九月給大家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