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福驅馬來到前面,正見有個披頭散髮的少女跪在正中道上,她身穿一身素白衣服,披麻戴孝,兩條纖細的胳膊上掛滿了黑箍,頭上插滿了白紙花,蒼白的臉,憔悴的雙眼,美麗的頰上掛滿了淚珠,一串串,一簇簇……
她活像是從墳墓中跑出來的幽靈。
連尹福都感到渾身起雞皮疙瘩。
李蓮英聞訊驅馬趕來,他對着那女人厲聲問道,“你是何人?爲何而哭?”
少女吼道:“你難道不知道全國人都死了嗎?你們這些皇親國戚已經走入墳墓,我爲何不哭?”
李蓮英陰險地一笑:“你簡直是一個狂女!”
少女雙手揚起來,大聲道;“我不是猖狂,說的句句是實話,我們堂堂一個東方大國,自古有黃帝之威嚴,歷史之悠久,文化之燦爛,舉世罕有。盛唐時期,各國紛紛前來進貢,絲綢之路,車馬不絕。可是自從你們後金人進了山海關,排斥漢人。尤其到了鴉片戰爭之後,國力大衰,白銀外流,中華民族一撅不振。明明是中國人發明的火藥,卻被西方人弄去做了炮彈槍彈,打破中國的海關炮臺,堂而皇之地進了北京城。皇上日坐朝堂,形似木偶;太后垂簾聽政,雞犬升天。如今北京城裡,男多半無完屍,女多數無貞操,你們卻如喪家之犬,棄城西逃,你們爲何不戰死京都,以告天下?你們有何臉面去見天下父老?……”
“你住嘴!競敢污辱聖上大後,來人,快把她拿下!”李蓮英臉上氣得成驢肝色,急忙吩咐兵丁將那女人拿下。
七八個兵丁撲上前去,左抓右揪,竟然摸不到那少女分毫。
尹福在一旁見了,知道這少女身懷絕技,非一般人家女子。
“尹教頭,只有你出手了。”李蓮英見兵丁們難以捕捉到那少女,只好請尹福出手。
尹福方纔見那少女義正辭嚴,一腔熱血,早已被感動,如今見李蓮英讓他出手,心裡不願傷害這少女,但又不好推辭,只好站出來對那少女道:“你是何家女子?竟敢擋皇家聖駕,快快閃開!”
李蓮英在一旁聽了,叫道:“哪裡只讓她閃開,算便宜了她。你把她抓住,我們要吃她的肉,讓她再出言不遜!”
尹福又朝前跨了幾步。
那少女道:“原來你就是清官大內武術教頭、‘鐵鐲子’尹福,你若能追上我,算你有本事,也不枉你一世英名!”說罷,輕輕一跳,上了山崗。
尹福尚在猶豫。
李蓮英催促道:“尹教頭,快追啊,我還等着煮口條吃呢!”
尹福也想探探那少女的來歷,於是縱身一跳,追了上去。
那少女輕功卓絕,左一跳,右一跳,似飛兔狂奔。一忽兒消失在山腰裡,一忽兒又出現在草叢裡。
尹福追了一程,總與她有20多尺的距離。尹福見已離關溝峽谷,不敢戀追,剛要返回,只聽有“嘻嘻”笑聲,擡頭一望,那少女正騎在前面一顆銀杏樹幹上盪鞦韆呢。
尹福大喝一聲:“你這賊丫頭,看你往哪裡逃!”縱身一跳,正掉進一個陷井內,擡頭一看,洞口只有兩尺來寬,往上足有20尺之高,四壁平滑,空無一物,他自知中計,叫苦不迭。
洞口露出那少女的笑臉,她咯咯笑着說:“再過若干年,你就成一堆骨頭了,而我呢,就要去吃光緒皇帝的肉了,哈,哈!”尹福聽了,又羞又怒,無可奈何。
自從尹福追趕那少女後,皇家行列又往前移動?走了一程,但見山高林密,蒼蒼莽莽,峰巒巔連,橫開列嶂,直插雲天。兩旁巨石嵯岈,奇鬆怪柏。山路更加迤邐,騎馬的人也都下了馬,舉步艱難,隊伍慢如蝸牛。
這時,從山坳中突奔一彪人馬,約有數十之衆,個個蒙面,風馳電掣般呼嘯而至。
慈禧見形勢緊急,命令兵丁,護衛奮勇上前截殺,又吩咐李蓮英、崔玉貴等人護住幾輛轎車速行。
“鼻子李”李瑞東正爲尹福擔憂,猛見來了大批匪盜,急忙抽出陰陽子午錐,迎了上去,奮力抗擊賊盜,李蓮英、崔玉貴等人拼命護住幾輛轎車,沒命朝前狂奔。轎車內,光緒臉如土色,隆裕與瑾妃抱作一團,瑟瑟發抖,只有慈禧還顯得沉穩,她極力掩飾內心的恐慌,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閉目養神。
幾輛轎車急趕了一程,離後面的廝殺聲愈來愈遠了。這時,又從兩旁樹上跳下十幾個蒙面大漢,直奔轎車而來。李蓮英不會武藝,嚇得趴在路邊一塊巨石之後,“撲嗤撲嗤”放屁。崔玉貴還會一些武藝,揮動一柄寶刀上前迎戰。
匪盜中爲首的一個黑大漢虯髯環眼,一臉絡腮鬍子,壯如鐵塔,如凶神惡煞,他帶着一柄青龍偃月刀,將幾個護衛攔腰劈倒。
這時,斜刺裡衝出秋太監,手捏流星錘,朝那黑大漢摜來;幾個匪盜上前圍住秋太監,秋太監毫不示弱,流星錘圍得如同一柄龍傘,有幾個匪徒當場斃命。
轎車內,慈禧問光緒:“尹教頭何在?”
光緒喪頭喪腦地回答:“追一個女賊人去了。”
慈禧嘆了一口氣,眼睛裡滾出晶瑩的淚珠。
鞦韆鶴力敵黑大漢和衆匪徒,漸漸顯得氣力不支。他朝第二輛轎車大聲喊道:“皇上,還不快逃!”
幾個匪徒聞言,朝第二輛轎車撲來……
崔玉貴在一旁瞧得真切,慌忙撇下與他酣戰的一個匪徒,前來護衛慈禧、光緒等人。
慈禧見大勢己去,慢慢從腰上解下一條早巳準備好的白綾,對隆裕、瑾妃道:“爲了列祖列宗的顏面,爲了咱們的身子不受到玷污,咱們互相承全一下吧……”說着,老淚縱橫。
隆裕一見,哭得如淚人一般。
瑾紀奪過白綾,先套到自己脖子上,淚如泉涌……
光緒看到這般情景,發瘋一般跳下了車,大聲對匪徒們喝道:“住手!要殺要砍,隨便!”
黑大漢瞧見光緒,臉樂得開了花,他躲過流星錘,幾步跳到光緒面前,用胳膊捲起他,飛也似竄列密林裡。一棵樹前拴着一匹黑鬃馬,黑大漢將光緒推上馬背,然後飛躍上去,大喝一聲:“上溜子!挑回頭線!”一瞬間消失在深山老林之中。
光緒被黑大漢裹持着,渾身不能動彈,耳邊只聽呼呼風響。黑大漢一手抓着馬繮繩,一手揉搡着光緒說:“嘿嘿,真龍天子叫俺抓住了,俺要千古留名了!你知道俺叫什麼嗎?俺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旋風!”
光緒被燕山大盜黑旋風帶到十幾裡外的一個山洞裡。這山澗曲折蜿蜒,一個土匪出來牽着他的手進入洞內。越往裡走,路越難走,光線也越來越暗。行約百餘米,忽見洞口豁然開朗,陽光燦爛,原來出了山洞。這是一個平坦的地面,四周羣山重疊,古鬆蓊鬱,流泉濺雪,靜謐幽深,特別是在這炎炎之夏,山壁上還掛着一串串冰柱子,真是絕跡。
又往前走了二百多米,又出現一個更加恢宏的懸空洞府,洞頂大書“洞天福地”四個筆走龍蛇大字。兩旁有一石鐫對聯,左聯是:月圓月缺,月缺月圓,年年歲歲,暮暮朝朝,黑夜盡頭方見日。右聯是,花落花開,花開花落,夏夏秋秋,暑暑寒寒,嚴冬過後始逢春。
這是一個“T”字型山洞,裡面鑿有門窗。洞內儼然一座廟宇,大殿正中塑着閻羅像:兩旁彩繪着六曹判官、無常鬼吏和變幻多端的小鬼,還塑着油鍋、木驢、刀山、火海等陰森可怖的刑具。東西兩廂門口,有四根盤龍石柱,上雕着惡鬼兇鷹,怪吼奇龍,下立四隻石狼。
黑旋風推光緒來到裡面,只見洞頂吊着十盞人骨豬油宮燈,照耀如同白晝,在用人骨製作的三隻座椅上鋪着斑斕虎皮。洞的中央還掛着一串骷髏……
光緒有些恍惚,這難道是陰間地府嗎?簡直是地獄世界。
這時旁邊一扇門開了,一個少女笑盈盈走了進來,“爹爹,辛苦啦!到底把這皇孫子抓來了!”
“哈哈,多虧了你這閻王爺的小鬼丫頭,把那尹老頭引開了。”黑旋風得意地亮出又黃又糟的牙。
原來這少女就是方纔攔道的白衣女子。她又換了一身打扮,穿的是紫碎花寶藍底衫子,下著燕尾青裙子,頭上倒梳雲髻,挽了個墜馬妝,插了一支慈茹葉子似的翠花。鴨蛋臉上擦了薄薄一層粉,兩隻大眼睛水靈靈,淚痕一掃而光。
黑旋風喝道;“弟兄們,爲慶賀山寨興旺,擒了真龍天子,咱們擺酒按風!”
不知從何處一下子竄出數十名匪徒,蜂擁進洞,將前廳一溜八仙桌子擠滿。
黑旋風道:“今日咱們喝個痛快,弟兄們,把桌子搬到外面去。”
一夥匪徒將這些八仙桌搬到洞外平地上,又端來美酒佳餚。
黑旋風將光緒倒吊在一棵松樹上,對那少女道:“嵐鬆,看你的了。”
那喚作嵐鬆的少女冷笑着來到光緒面前,一擡腳,扇了光緒左右兩個耳光。
光緒臉憋得通紅,問道:“你們與我有什麼仇?”
黑旋風聽了,將碗裡的酒潑了光緒一臉,呵呵笑道:“我倒要瞧瞧是你這個真皇上厲害,還是我這個土皇上厲害!”
嵐鬆咬牙切齒地說:“你老祖雍正皇帝鬧文字獄,殺了我祖上全家,只有我父親一人逃了出來。以後,我父親也被你們殺了,我那時才8歲,孤苦零丁一個人,從淪州沿路討飯經過這裡,被黑爹爹收留……”
光緒嘟嚷道;“真是飢寒起盜心……”
“你還嘴硬!”嵐鬆一個飛腳,踢得光緒嘴角淌血。
黑旋風拿起一柄大刀,晃悠悠來到光緒面前,說:“皇帝老兒,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光緒默默地搖了搖頭,他心愛的妃子珍妃已經死了,他還有什麼要說呢,昨日珍妃死於井水,今日他死於刀下。皆是命中註定,當了皇帝如此窩囊,委屈,還不如一死了之。
這時,黑旋風舉起那雪亮的大刀。可是沒等他的手臂放下,刀卻“叮哨”一聲落在石頭上。原來他的右手腕着了一粒飛蝗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