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清了什麼案子,萬仲黎說:“是我們的毛副書記,毛雨聲。”方汝雄說:“好的,我馬上就去找他,順便提一提你的事,把我的老同學打進冷宮,不聞不問的,像什麼話嘛!”萬仲黎爲這話感動了,眼睛也就溼潤了。方汝雄的目的達到了,就站了起來,他問:“對了,你在學校出的詩集還在不在?能不能送我一本?我可是早就想收藏一本呢。”萬仲黎躊躇了一下,連忙說:“沒問題,我這就去找。”翻箱倒櫃之後,萬仲黎把那本發黃的詩集遞到了方汝雄的手中,方汝雄說:“宋市長還等着我,我得走了。”
在萬仲黎夫婦的恭送之下,方汝雄出了門,來到樓下,把手中的詩集翻了翻,這本詩集,萬仲黎曾經視爲珍寶,不輕易與人,方汝雄求過他好幾次,萬仲黎也沒有給他,沒想到現在爲了討好自己,萬仲黎雙手奉上,方汝雄禁不住冷哼了一聲,又看了看詩集發黃的封面,隨手扔進了樓梯口的垃圾桶裡面。拿起電話,照着萬仲黎寫給他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毛雨聲問:“我毛雨聲,你哪裡?”方汝雄說:“我是方汝雄,市政府辦公室的,想找你說個事。”
方汝雄覺得自己的名頭夠響,楚湖市下面哪個縣的領導會不知道?可是他還是在毛雨聲這裡吃了癟,毛雨聲說:“哦,市政府辦的領導啊,你好,真對不起,我現在手裡工作很忙,有什麼事打給我們紀委辦公室,讓他們轉達就行。”方汝雄正在說話,毛雨聲接連打了幾個哈哈,說:“市政府辦的領導,就這樣吧,我的確很忙,對不住。”說完就掛了電話。方汝雄的火蹭蹭地冒了起來,一個縣紀委副書記,頂破天是個正科級。敢在我副處級幹部面前打官腔,更何況我這個副處級可是宋市長的秘書,你活得不耐煩了啊!
方汝雄又把電話撥了過去,他很想發火,他想把這個不識想的幹部狠狠地批一通,可是一想到宋紅軍說的不能再差錯,他還是強忍着恨意,彬彬有禮地說:“毛書記,我來找您,是宋市長親自授意的,我現在就在澤西,希望您能抽出時間來,我們見上一面,不會耽擱得太久。”毛雨聲說:“可是我的確走不開啊,我在查案呢。”方汝雄沒想到自己擡出了宋市長,對方依舊不買帳,他怔了一怔,語氣愈發柔和,他說:“這樣吧,毛書記,您要是實在忙,我就過來找您,這樣總行了吧?”毛雨聲爲難地說:“好吧,你來郵政局。”
縣郵政局就在金龍賓館旁邊,毛雨聲爲了避免暴露查案之處,把見面地點選在了郵政局,他向屬下交待了幾句,出了門,來到郵政局的門口,方汝雄不一會就來了,跳下車子,遠遠就打招呼,又掏煙遞向了毛雨聲,毛雨聲把中華煙擋了回去,自己掏出一根紅塔山抽了起來,他問:“方領導找我有什麼事?”方汝雄說:“您看我們站在外面說,怕是不妥吧,找個地方坐坐?”毛雨聲說:“有什麼不妥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方汝雄說:“宋市長很關心澤西的醫療□□案件,讓我來過問一下。”毛雨聲問:“這麼說,方領導是宋市長的秘書?”方汝雄的狀態一下子就回來了,他捋了一下頭髮,人一下子精神了許多,他有些得意地說:“是啊。”毛雨聲說:“市領導們不僅僅工作細緻,而且反腐倡廉的決心很大啊!我還以爲只有市紀委關心此案,沒想到宋市長也很關心。”方汝雄一聽這話,心裡就不是個滋味,這毛雨聲不過是個紀委副書記,居然含沙射影地說市領導的手伸得太長。他忍着怒,說:“毛書記,案子現在進行得怎麼樣了?”
“正在查呢,沒有結論之前,怎麼能公開?這個原則方領導不會不知道嗎?”毛雨聲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然後又吐了出來,煙霧撲到了方汝雄的臉上,讓方汝雄感到了一絲窒息。方汝雄問:“難道宋市長也不能瞭解案子的進展?”毛雨聲說:“宋市長是市委副書記,當然能瞭解案件的一些情況。”方汝雄搖頭晃腦地說:“這不就結了,我就是代表宋市長來了解情況的。”毛雨聲突地問:“你口口聲聲說你是市政府辦公室的,是宋市長的秘書,怎麼剛剛看你是坐出租車來的?”
方汝雄的頭一下子就大了,他一直認爲,自己這張臉就是身份的證明,每到一處,哪位縣領導不爭相巴結,他們都知道自己是他們接近宋市長的一座橋,是得罪不得的,他們每每向宋市長燒香,總是不會忘掉給自己一份,若是找宋市長有事彙報,總是先恭恭敬敬地打電話向自己請示,方處長前方處長後的,聲音溫暖得如同春天的陽光。現在倒好,眼前這個平常很難進入他視線的紀委副書記卻懷疑起自己的身份來,他有些哭笑不得。
方汝雄說:“毛書記,您這話說得,若是您不信,可以打電話給市政府徐平亮秘書長求證啊!他現在正陪着宋市長在澤西檢查工作。”毛雨聲說:“職業習慣吶,現在坑蒙拐騙的事層出不窮,不得不防啊!”方汝雄說:“毛書記,宋市長很關心這個案子,您向我說說?我好回去給宋市長彙報。”毛雨聲說:“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去找宋市長,當面跟他彙報。”方汝雄猶豫了一下,說:“我先給宋市長請示一下。”說完他拿起電話,忐忑不安地聽着電話裡傳來的鈴聲。
聽了方汝雄的話,宋紅軍出了病房,說:“你到底會不會辦事?這點事都辦不好,嗯?”方汝雄從宋紅軍的話裡聽出了被壓抑得有些變形的憤怒,他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宋市長,這人不好做工作。”宋紅軍說:“你到君悅開個房間,把他帶到房間裡等我,我一會來。”說完,啪地掛了電話,在醫院的走廊裡站了一會,緩了緩情緒,微笑着走進了病房,又跟田鬆偉的老婆講了些安慰的話,最後對陪同的鄧華林說:“好好招呼着老田,老田醒過來,你在第一時間告訴我。”
宋紅軍臉色鐵青地上了車,對司機馬文傑說:“去君悅。”然後就閉上了眼睛,心裡罵了句,都他媽的豬。方汝雄打電話過來,說:“老闆,708房間,我們到了。”宋紅軍懶得開口說話,掛了電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推開房間的門,方當雄和毛雨聲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宋紅軍瞪了方汝雄一眼,然後把目光投到了毛雨聲的臉上,他想從這位紀委副書記的臉上尋找一些信息,看看上面有沒有下級面見領導的諂媚或者是惶恐,可毛雨聲的臉卻平靜得如同午後的庭院。
“宋市長你好!”毛雨聲微微地笑了一下,打着招呼。宋紅軍破例地伸出手去,說:“雨聲同志,你辛苦了。”毛雨聲也伸出手,握着,說:“職責所在,應該的。”宋紅軍呵呵地笑了笑,手從毛雨聲的手中抽出後,順勢在搭在毛雨聲的肩膀上,說:“雨聲同志,站在做什麼?坐,坐下說。”方汝雄忙不迭地倒茶,倒了茶,把手搭在腹下,站在一旁。宋紅軍看了他一眼,說:“我要跟雨聲同志聊一聊,你到車裡等我吧。”方汝雄點了點頭,帶上門,出去了,一張臉像青靛漂過的布。
毛雨聲四平八穩地彙報了案子的情況,讓宋紅軍有些狗子吃剌蝟——不好下嘴,因爲毛雨聲把所有的人名都換成了職務稱謂,提到縣中心醫院設備採購科科長郭德海時就說採購科長,提到宋志羣就說業務代表,至於宋紅軍的老婆常玉慧,他故意迴避了,對採購CT設備這個案子隻字不提。他當然知道常玉慧的身份,也明白宋紅軍違背常規過問□□案的真實用意,他知道自己只要把情況彙報得密不透風,宋紅軍就難以下手。
宋紅軍好像突然不關心案子的事了,他笑着問:“雨聲同志今年貴庚?”毛雨聲說:“在宋市長面前,不敢用這個貴字,今年五十五了,辦完這個案子,我就該退休嘍。”宋紅軍說:“雨聲同志鞠躬盡瘁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啊!”嘴上這麼說,心裡咯噔了一下,如果馬駿真的是藉故離開,田鬆偉是以醉裝病,這個毛雨聲就成了他們最好的擋箭牌了。宋紅軍又說:“像你雨聲同志這樣的好乾部,可不能虧待啊,我跟有關方面打個招呼,讓你升一級再退。”毛雨聲說:“宋市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一生磊落,不想到退休的時候別人說我貪名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