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李叔親自來一趟金寧啊。”太湖大酒店裡,蕭宸親自爲李明昭滿上一杯,笑着說:“李叔,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我敬您一杯,也就是這麼個意思,可不是矯情什麼。”
“我當然知道,雲新還跟我說過,說他們蕭書記啊,那是千杯不醉呀……一杯倒!哈哈,這酒我就不勉強你了。”李明昭笑得很灑脫,見蕭宸自己已經當先飲盡,也當仁不讓地接過蕭宸親自奉上的一杯小酒,眉頭都沒皺一下,一仰頭,酒杯已然見底。
蕭宸知道李明昭是能豪飲之人,只不過他是個穩重人,酒量雖大,從不貪杯,若非極爲相熟之人,都不知道這位華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中紀委實際上的“常務”副書記(實際沒有常務副書記說法,一般而言掛中央書記處書記職務的中紀委副書記就是中紀委二把手,處在這一位置的領導曾經多兼任監察部部長,03年後基本不再兼任)是個善飲之人。
“多謝李叔體諒。”蕭宸今天的姿態放得很低,做得很足。
李明昭當然是明白人,由於兒子李雲新跟蕭宸的關係相當密切,李明昭對蕭宸歷來的表現是非常清楚的,他本人也頗爲看好蕭宸。這一次蕭宸下手打老虎,一打就打了一頭“自家養的白額吊睛猛虎”,這讓蕭系內外都震撼了一把。“自家養的白額吊睛猛虎”這個形容,就是從中央某位領導嘴裡說出來的。
其實蕭宸這一次的確有些殺猴儆‘雞’的意味,效果當然是明顯的,打掉餘可爲,江東蕭系幹部除非敢保證自己改換‘門’庭之後新老闆還能用人不疑,否則就只能更加“緊密地團結在”以蕭宸同志爲核心的……嗯,那啥周圍。餘可爲作爲在蕭宸之外當今江東蕭系的二號人物,也因爲“區區五百萬”就被拉下馬來,可見蕭宸書記不動手則已,動手必不輕饒,不整你個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天翻地覆永不翻身,那是不會放手的。
“現在,餘可爲被雙規了,案子還得儘快查清,否則,一天不拿到證據,我們就一天處在被動之中。”李明昭‘摸’着酒杯,緩緩道:“你要知道,王昆那邊是曾經力推餘可爲的,雖然現在他表示不會過問,這一點我們還是可以相信,畢竟他知道深淺……但這不代表曾經王昆提拔的那些人也沒有什麼心思,這些人在江東脈絡很廣,以前打着蕭老的旗號,卻團結在餘可爲‘門’下,現在這面大旗由你掌旗,但他們可還沒來得及跟你親近吧?這個時候你動了餘可爲,這些人心裡,難道就不會有什麼想法?現在中紀委出面,對他們的那些個想法,怕固然是不怕的,但也不能讓這種情緒蔓延開來,所以案子方面,一定要儘快,這一點中紀委方面幫不上你太多,你知道……上面。”李明昭朝天一指:“有人盯着中紀委,一有機會就往咱們這裡面塞人,要摻沙子呢。”
蕭宸沉沉地點了點頭:“放心吧,李叔,彭城那位‘女’檢察長,我看是很有正氣,也很有能力的,我相信她們檢察院方面,就差不多能把這件事辦妥了。”
“哦?就是那位以追查‘八一三事件’瀆職罪聞名遐邇的鐵娘子,叫……嶽清蘭的?”李明昭饒有興趣地問道。
蕭宸笑起來:“是,李叔記得不錯。”
李明昭呵呵一笑,食指敲了敲桌面,思索了一下:“這樣的幹部,可以用啊。”
蕭宸笑着點頭:“可不是嗎?尤其是紀委方面,更需要這樣的幹部啊,咱們現在這個紀委啊……還是太和氣了!”
李明昭一翻白眼:“我怎麼聽着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你不是想把整個江東都攪‘亂’,再搞幾個窩案出來吧?那你們江東可就不光是出名,那得出事了!”
“能出什麼事啊?”蕭宸其實知道那是不可能真去做的,但還是裝作不知道地發問。
李明昭不清楚蕭宸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他不能冒險,只能直說:“你不覺得總書記非常看好元焯同志嗎?”
這話在外人看來,沒什麼直白不直白的,就是說總書記看好元焯書記而已,那又如何?
但蕭宸自然知道這裡面的意思:元焯書記可能要升上去了。因此,這個時候,就算是總書記,也必定不願意看見江東‘亂’套,尤其是再出什麼窩案之類的事件。這次蕭宸動手打掉餘可爲,其他派系都沒人出來說什麼話,那不僅僅是什麼支持正義,主要是蕭宸這一下不是打他們,下回蕭宸如果想玩更大,一旦他們發現自己可能被‘波’及,是必然要反對、破壞的,屆時蕭宸的情況就會很糟糕。
這一點,李明昭不必直接指出,他只需要這樣好似沒有半點關係的一問就已足夠,因爲蕭宸必然能夠聽懂,否則,他就不配坐在這裡跟他李書記相論了,即便他是蕭老的孫兒、蕭總理的侄兒也不行。
嗣後的這七十二小時註定是緊張迫人的。作爲死刑犯的周秀英難以安眠,作爲檢察長的嶽清蘭也難以安眠。嶽清蘭手機二十四小時開着,隨時等待來自死囚牢裡的消息。周秀英則日夜坐在牢獄的‘牀’上看着牢‘門’發呆,似乎在企盼着最後的機會。
次日夜裡,當高欣潁和監視的‘女’警已睏乏得睜不開眼的時候,周秀英突然來了‘精’神,拿起桌上讓她寫‘交’代的紙筆塗鴉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在寫遺書?‘女’警想出面制止,被高欣潁無聲地攔住了。高欣潁眼見着周秀英寫了撕,撕了寫,折騰了大半夜。到得天亮時,七頁檢察院的訊問記錄紙全撕光了,地上扔得四處都是紙片。而就在這時候,周秀英和她小妹妹會面的時間快要到了,高欣潁預感這裡面有文章。
對周秀英的徹查是從那七頁訊問記錄紙開始的。高欣潁和兩個‘女’警將地上的碎紙片一片不留,全撿了起來,一頁頁拼接,拼接下來後發現,總數少了大約四分之一頁。這一來,情況就清楚了,就是說,這四分之一頁紙被周秀英移做他用了!
果不其然,這四分之一頁記錄紙被兩位‘女’警當場從周秀英的貼身‘胸’罩裡搜了出來,紙上寫着穗仙一家銀行的地址和一個保險箱號,以及一組9位數的密碼。上面還倉促寫了一句話:“小妹:永別了,孩子‘交’給你,我來世的希望也‘交’給你了!”
然而,來世的希望最終還是破滅了!周秀英原以爲自己乾得很漂亮,可以利用自己和知心小妹最後見面的機會把紙條塞到小妹妹手上。她再也想不到,高欣潁竟會注意到這四分之一頁記錄紙的缺失,竟在她和她小妹會面之前捻滅了她的希望。
紙條落到高欣潁手上後,周秀英癱倒下來,像是已被提前執行了死刑……
高欣潁根本顧不上週秀英了,馬上趕到檢察院,向嶽清蘭進行了緊急彙報。
嶽清蘭大喜過望,當即叫來反貪局長吳定誠,命令吳定誠把手上的事都放下,馬上帶人飛穗仙,根據紙條上的銀行地址和密碼,打開那隻保險箱,取回贓款。
下達這個命令時,嶽清蘭心裡仍不輕鬆:贓款下落雖然找到了,但畢竟是從周秀英保險箱裡找到的,如果最終不能證明這筆贓款和餘可爲有關係,她和彭城檢察院就仍沒走出被動的絕地,而省委方面,蕭宸書記的壓力也並不會減輕半點。因此,吳定誠和反貪局的同志們走後,嶽清蘭沒敢離開辦公室一步,兩眼盯着桌上的保密電話機,盯得眼睛發酸,一顆心仍緊張地懸着。
五小時後,穗仙的電話來了,吳定誠在電話裡叫了起來:“嶽檢,拿到了!”
嶽清蘭握話筒的手禁不住抖了起來,極力鎮定着問:“四百八十萬都在嗎?”
吳定誠顯然處在極度興奮中:“都在,全是現金,這種隱藏贓款的方法也是一絕了!更絕的是,熊老闆當年送贓款的郵袋還在,彭城郵政的字清清楚楚……”
嶽清蘭更急切地想知道:這筆鉅額贓款和餘可爲有沒有關係?有多大的關係?可話在嘴邊轉着,就是不敢開口!那當兒,她不知咋的變得軟弱極了,好像一生之中從沒這麼軟弱過。在那個加油站的驚魂之夜,面對蘇全貴的槍口和炸‘藥’,她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此刻,她真害怕吳定誠的回答會使她失望……
似乎心有靈犀,吳定誠在電話裡主動說了起來:“嶽檢,還有更大的收穫:我們在保險箱裡發現了周秀英和餘可爲的假護照!他們都改名換姓了,餘可爲不叫餘可爲,叫賈孟真了!周秀英不叫周秀英,叫姚馨了!可照片上的人卻是餘可爲和周秀英!我們的結論是:這四百八十萬贓款肯定是餘可爲和周秀英的共有財產!”
這就對了,吳定誠敘述的事實到底沒讓她失望!嶽清蘭緊繃着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身子像似突然散了架,禁不住軟軟癱倒在辦公桌前,話筒也跌落到桌面上。
話筒裡,吳定誠的聲音還在響:“嶽檢,我們贏了!餘可爲這回溜不掉了!”
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嶽清蘭重又抓起話筒,聲音也哽咽起來:“好,好。小吳,這……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我們贏了,到……到底打贏了……”
吳定誠在電話裡聽出了異樣:“哎,嶽檢,你……你怎麼哭了?”
嶽清蘭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抹去了眼中的淚水,努力鎮定着情緒,向吳定誠做起了指示,要求他們立即將贓款和假護照押回彭城,對這些情況嚴格保密。
陳志立似乎聽到了什麼風聲,當天下午,又打了個電話來詢問情況。
嶽清蘭不好向陳志立透‘露’案情,只欣慰地說:“老書記,您當初說得太對了,他們這個後臺那個後臺,都沒大過人民和法律這個根本後臺,餘可爲到底垮了!”
當電話打給蕭宸的時候,嶽清蘭聽見蕭書記在那邊沉默許久,長長地嘆了口氣,最後竟然只是疲憊地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嶽清蘭這時才設身處地想到,蕭書記爲了黨風廉政,這次是向自己最親密的戰友動刀子啊,這刀砍在餘可爲身上,只怕也未必不是砍在他蕭書記自己心裡!蕭書記……也難啊。如今餘可爲被查出的確有問題,不知道蕭書記這心裡,會是個什麼滋味?輕鬆?惋惜?高興?難過?……只怕連蕭書記自己都難以言表吧!
事情基本查明,餘可爲由紀委移送檢察機關進行進一步調查取證和審訊工作。
一縷陽光從審訊室的高窗外‘射’進來,映照着餘可爲略顯浮腫的臉和餘可爲身着囚衣的前‘胸’,讓他變得有些滑稽了。這是一件舊囚衣,紅‘色’條紋已洗得污濁模糊,衣襟的邊口全洗‘毛’了,最下面的二粒鈕釦也掉了。嶽清蘭注意到,餘可爲在受審位置上坐下來後,幾次下意識地扯拉囚衣敞開的下襬,藉以遮掩不時袒‘露’出來的肚子。到這種份兒上了,這位前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還那麼注意自己的形象,極力要保住昔日的某種尊嚴。然而,此人內心深處的驚慌是掩飾不住的,眼神中透着明顯的虛怯,從走進審訊室的那一瞬開始,就在有意無意地迴避嶽清蘭的目光。嶽清蘭覺得,這個昔日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現在活像一隻驟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老鼠。
看着餘可爲這副樣子,嶽清蘭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一次次把她‘逼’入被動和絕境的就是這個人嗎?這個穿着囚衣的犯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神通呢?他這神通是從哪來的?是與生俱有的,還是手上的權力造就的?答案顯而易見:是手上的權力造就的,權力讓人們敬畏,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華夏的情況就更特殊了,是社會主義國家,權力來源於人民,權力的掌握者們就在理論上代表了人民,頭上就套上了太多的光環。他們其中的某些敗類,比如餘可爲之流,就鑽了這個空子,讓人們不敢違拗,不敢懷疑。現在,依法剝奪了他的權力,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當然,也必須承認,這位曾身居高位的傢伙不是等閒之輩,幹起背叛國家的勾當來,智商頗高,手段狡猾,有很強的未雨綢繆能力和反偵查能力。雙規期間,餘可爲拒不‘交’代任何問題,進入司法程序後,最高人民檢察院指令省檢察院將案子‘交’由彭城檢察院偵查起訴,餘可爲仍堅持抗拒,訊問筆錄至今還是空白。
於是,便有了這次短兵相接的訊問。爲了搞好這次訊問,嶽清蘭在反貪局長吳定誠和同志們的協助下,做了幾天的準備。做準備時,曾經的屈辱和悲哀一一記起了,過去那個不可一世的餘可爲時常浮現在眼前,幾次讓嶽清蘭潸然淚下。也正因爲如此,今天進了看守所,嶽清蘭又有些猶豫了:由她主審餘可爲是不是合適?她會不會感情用事?即將面對的審訊對象畢竟是她感情上最不能容忍的一個人!吳定誠和同志們都說,她出面主審最合適,餘可爲最怕見的人就是她。想想也是,一物降一物,辦案策略上需要這樣做。再說,她也有信心,相信自己不會感情用事。她要做的就是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落實已取得的罪證,把餘可爲在預審中拿下來,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公正審判,給“八一三”大案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
此刻,這位犯罪嫌疑人就在三米開外的專用受審椅上靜靜坐着,目光越過她的頭頂,癡癡地看着審訊桌後的白牆,不知在想些什麼?陽光仍在這個犯罪嫌疑人的臉上和‘胸’前的囚衣上跳躍,像一支打偏了的聚光燈。聚光燈的光源來自犯罪嫌疑人左側裝着鐵柵的高窗口,窗外是看守所辦公區的院子,那裡有着晴空下的自由。
嶽清蘭看着高窗外那片自由的天空,緩緩開了口,語氣平靜極了,幾乎沒有任何感情‘色’彩:“餘可爲,現在終於輪到了你!二○○五年八月十三日晚上,當金‘色’年代娛樂城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我沒想到最後會把你也辦進來!今天我能請你這位前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坐到受審的位置上,實在太不容易了!我必須承認,你‘精’明過人,也很懂得爲官之道,靠不住的錢不收,還在河府捐了座希望小學,欺騙‘性’‘挺’強。可你的欺騙最終還是沒能得逞,事實證明,你心很黑,通過情‘婦’周秀英的手收受賄賂,一筆贓款竟然高達四百八十萬,有點出乎我的意料!現在想起來我還有些後怕啊!如果我當時泄氣了,不對周秀英追下去;如果周秀英不試圖把這筆鉅額贓款轉移出去,讓贓款就此消失;也許你坐不到今天這個位置上,是不是?”
餘可爲這纔看了嶽清蘭一眼:“‘女’人就是‘女’人,到死都忘不了身外之物!”
嶽清蘭盯着餘可爲:“既然知道是身外之物,那你爲什麼還這麼貪婪啊?”
餘可爲扯‘弄’着囚衣的下襬:“你們又怎麼能證明我的貪婪呢?根據在哪裡?”
嶽清蘭“哼”了一聲:“你和周秀英的假護照難道不是根據嗎?你餘省長的假護照怎麼會出現在周秀英租用的保險箱裡?這個事實你否認得了嗎!”用力敲了敲桌子,“說真的,餘可爲,一直到穗仙那邊起出了贓款我的心都還懸着,就怕拿不到你受賄的確鑿證據!可一聽說你改名換姓叫賈孟真了,我這心才放下了!賈孟真,假夢真!”
餘可爲擡頭看着嶽清蘭,反問道:“嶽清蘭,你憑什麼認定這四百八十萬贓款和我有關?就憑那張假護照嗎?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和周秀英的關係,就不該想到可能發生的另一種情況嗎?周秀英是不是會揹着我拿上我的照片去辦假護照呢?”
嶽清蘭心裡一動,盯了上去:“這麼說,你承認和周秀英是情人關係了?”
餘可爲怔了一下,只得點頭承認:“這事瞞不了,我……我也不想再瞞了!”
嶽清蘭有數了,離開訊問桌,走到餘可爲面前踱着步,故意順着餘可爲的話說了下去,似乎很贊同餘可爲的狡辯:“倒也是啊,你和周秀英是情人關係,彼此也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周秀英從你身邊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拿走你的照片,給你去辦一張假護照嘛!”盯着餘可爲,話頭突然一轉,口氣驟然嚴厲起來,“可這麼一來,新世紀地產公司熊老闆行賄的這四百八十萬就好解釋了:你利用手上的權力給熊老闆批地,你的情‘婦’周秀英從熊老闆那裡受賄收贓,事實是不是這樣啊?”
餘可爲卻否認了:“事實不是這樣!不錯,新世紀的地是我批的,但周秀英受賄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如果知道有這種事,我饒不了她!告訴你:周秀英收蘇全貴那五十萬塊,我也是大火燒起來後才知道的,爲此,我打了她的耳光!”
嶽清蘭嘴角浮出了一絲冷笑:“餘可爲,你對周秀英要求可真嚴格啊,竟然打了她的耳光?”臉突然拉了下來,一聲斷喝,“餘可爲,請你把頭擡起來!”
餘可爲擡起了頭,佯做鎮定地正視着嶽清蘭,目光中透着一絲驚恐。
嶽清蘭‘逼’視着餘可爲:“餘可爲,你說漏嘴了吧?這說明,‘八一三’特大火災發生後,你對周秀英受賄瀆職的犯罪事實是很清楚的!可你這個負責火災處理的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究竟幹了些什麼?你明目張膽地包庇周秀英,甚至不惜命令公安局長江雲錦同志對蘇全貴搞殺人滅口!對我們彭城檢察機關的正常辦案,你橫加干涉,製造障礙,還試圖壓着彭城市委和唐旭山同志把我撤下來!我當時怎麼也不明白:你餘省長到底想幹什麼?現在,你的這一切所作所爲都可以得到解釋了!”
餘可爲有些慌了,極力辯解說:“嶽清蘭,你這理解不是太準確!我……我知道周秀英受賄瀆職並不比你早,也……也就是在周秀英被抓前一天知道的。我罵過周秀英之後,就勸周秀英去自首。周秀英也答應了,可……可我沒想到,你們沒等周秀英去主動自首,就……就在傳訊後突然拘留了她。真的,這事很突然……”
嶽清蘭緊追不捨:“那麼,在這之後,甚至在我們檢察院對周秀英的判決提出抗訴之後,你爲什麼還這麼公開替周秀英喊冤,還在四處爲她做工作?僅僅是感情使然嗎?你是不是怕周秀英被判了死刑後,把你餘副省長這個大後臺供出來?”
餘可爲畢竟是餘可爲,在這種時候應變能力仍然很強,聽了這話,反倒變得鎮定下來,平靜地反問說:“嶽清蘭同志,周秀英判死刑後把我供出來了嗎?好像沒有吧?如果這四百八十萬真和我有關,我又沒能保下她,她還有什麼不會供的?”
嶽清蘭一怔,無法對應了:周秀英一直到今天都沒有寫下一個字的‘交’代!
餘可爲豈會放過這種主動進攻的機會?趁着嶽清蘭的短暫被動,誇誇其談說了起來,滿嘴官話,似乎又回到了過去大權在握的好時光:“嶽清蘭同志,我原來不想說,可想想還是得說:我們都是共產黨人,共產黨人講什麼?講唯物主義,講辯證法,講實事求是嘛!我希望你這位檢察長和彭城檢察院也能對我實事求是……”
到了這種時候,面前這個曾身居高位的犯罪嫌疑人竟然還試圖給她上課!嶽清蘭聽不下去了,厲聲打斷了餘可爲的話頭:“餘可爲,看來我有必要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了!你現在不是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了,你是一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這裡也不是哪個大會的主席臺,沒有誰請你做報告,這一回你是‘插’翅難逃了!”
餘可爲仍沒放棄,怔了好半天,又開了口:“嶽清蘭,我很理解你的情緒,落到你手上,我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甚至準備和周秀英一起上刑場!可我仍然要說:必須實事求是!那張假護照不足以認定我的所謂犯罪事實,我將做無罪辯護!”似乎動了感情,“請你冷靜地想一想,我餘可爲是黨和國家的高級領導幹部,在我們這個國家,在江東省,享有這麼優越的條件,我有什麼理由要搞個假護照呢?”
嶽清蘭想都沒想便駁斥道:“因爲你心裡清楚,黨和國家是容不得像你和周秀英這種腐敗分子的!黨的反腐之劍和法律懲罰的利劍一直懸在你們頭上!所以,你們一邊貪婪地聚斂財富,一邊像做賊一樣忐忑不安,時時刻刻擔心自己的背叛行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當然要留後路!這還用得着明說嗎?!”
餘可爲當真‘激’動起來,身不由己地從椅子站起來:“嶽清蘭,照你這麼說,我餘可爲就從沒做過什麼好事嗎?我從一個大學生成長爲一個黨和國家的高級領導幹部,就這麼一天到晚做賊嗎?這是一個辯證唯物主義者的態度嗎?是事實嗎?”
嶽清蘭長長吁了口氣:“餘可爲,你不要這麼‘激’動,請你坐下來,坐下!”
餘可爲看了看身邊的看守人員,被迫坐下了,坐下後仍是‘激’動不已的樣子。
嶽清蘭也回到審訊桌前坐了下來,平靜客觀地說:“餘可爲,我並沒說你從沒做過任何好事,也沒說過你一天到晚像做賊!你能從一箇中文系大學生走到今天這種位置,是做過不少好事。別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可你在彭城的情況我還是比較清楚的。公道地說,你來彭城做市長對彭城是有貢獻的。並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只搞了個賠錢的飛機場,養了羣臭兔子。你在城市規劃、基礎建設,在彭城這座資源型城市的定位和資源的開發利用上,都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在你做市長期間,彭城開放搞活了,彭城經濟進入了一個高速發展的時期。也正因爲有了這些不可抹殺的政績和成績,你纔得到了省委尤其是前王省長的提拔重用,才做了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因此,在辦案初期,當陳志立同志敏銳地發現了你的問題,盯着你不放時,我對陳志立同志還產生過一些誤解,還曾出於公心,勸過陳志立同志。就在你公開羞辱了我以後,我仍然沒有改變對你政績和成績的評價,我這是不是辯證唯物主義的態度啊?”
餘可爲又抓住了進攻的機會:“嶽清蘭同志,關於陳志立,我正要說:這個老同志對我有偏見!我調到省裡後,陳志立心態一直不平衡,總想找我的麻煩!關於我和周秀英的風言風語,也是陳志立最早搞出來的,還故意在大會上給我闢謠……”
嶽清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餘可爲的話頭:“餘可爲,你就不要狡辯了!你和周秀英的關係是風言風語嗎?你自己都承認了嘛!案子辦到今天這一步,一切已經清楚了:在你的問題上,陳志立既不是心態不平衡,更不是找麻煩,是堅持原則,依法辦事!沒有這位老同志敏銳的政治嗅覺和無‘私’無畏的支持,案子很可能就辦不下來!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發現自己的危機之後,抓住陳小林刑事犯罪的把柄試圖和陳志立做‘交’易,被拒絕了!陳志立寧願將兒子送上法庭判上八年,也不屑於和你這種人爲伍!陳志立同志當然不是完人,也有缺點錯誤,可至少,他一身正氣!和這位一身正氣的老同志比起來,你餘可爲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敗類而已!”
餘可爲冷笑起來,不屑地道:“什麼敗類?我……我不過就是政治上失敗了,這我承認!我只是沒有料到蕭宸下手這麼狠而已!”
嶽清蘭像沒聽見,又苦口婆心說了下去:“餘可爲,你要清楚:黨和人民培養一個高級幹部不容易啊,把你繩之以法,不僅是讓你個人付出了代價,黨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但是對你多年的培養教育落空了,黨的形象也因爲你的腐敗墮落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今天不僅是我,許多熟悉你的同志,都在替你惋惜啊!大家都認爲,你不是沒才幹沒水平,可惜的是,你沒用才幹和水平爲人民服務,而是爲自己和情‘婦’牟‘私’利。人民和國家賦予你的公共權力被你濫用了!所以,你就不要再抱什麼幻想了,國家和人民必須對你的犯罪行爲予以追究和懲罰,法不容情啊!”
餘可爲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態度變得有些懇切了:“嶽清蘭同志,你這話說得讓我感動。現在,我要向你檢討:在‘八一三’特大火災案的處理上,我犯了不少錯誤,甚至是很嚴重的錯誤!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
嶽清蘭擺了擺手:“餘可爲,你不要說了!你不是犯錯誤,是犯罪,犯罪的‘性’質還很嚴重!現在你要求得黨和人民的原諒,要老老實實‘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實!”
一談到犯罪事實,餘可爲的態度馬上變了回去,又是一推六二五了。
審訊進行了整整七個小時,審訊者和受審者一直在鬥智鬥勇。鬥到後來,雙方都很疲勞了。可在訊問筆錄上簽字時,餘可爲仍極力振作‘精’神,把長達三十三頁的訊問筆錄仔細看了一遍,還在幾個他自認爲關鍵的地方對照錄音做了更正。
在訊問筆錄上籤過字後,餘可爲再次聲明:“嶽清蘭,我要做無罪辯護!”
嶽清蘭已是勝券在握,收起訊問筆錄說:“可以,餘可爲,這是你的權利!你可以死不認賬,可以拒不‘交’代,但是,我這個檢察長和彭城市人民檢察院照樣可以根據已取得的證據以及今天這個訊問筆錄把你押上法庭,代表國家提起公訴!”
餘可爲又有些後悔了,突然提出:“這個訊問筆錄我……我還要再看一下!”
嶽清蘭輕蔑地笑了笑:“沒這個必要了吧,餘可爲?這份訊問筆錄你看得已經夠細的了,你對自己已經很負責任了!”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過去對國家和人民也這樣負責的話,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份訊問筆錄了!”
將餘可爲押走時,嶽清蘭又一次注意到了餘可爲舊囚衣上已掉落的兩個釦子,對看押人員‘交’代道:“你們要麼找件新囚衣,要麼就把那兩個釦子給他釘上!”
餘可爲聽到後,在‘門’口回過頭來,冷冷一笑:“嶽清蘭,謝謝你的關照!”
嶽清蘭擺了擺手:“談不上什麼關照,在押疑犯也要注意衣着整齊!”
……
在嶽清蘭審查餘可爲的同時,金寧城中,省委大院內,也在進行一場‘交’鋒,是關於幾個人事問題的事情,彭城班子要進行調整,而餘可爲的倒臺,省委班子也要進行微調……
今天出了點意外,欠一千字,明天更新一萬二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