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還未深, 皇太叔府裡已經萬籟俱寂。
顓孫肅行悠然自在的從花園晃回來,一進屋就看到杭豫左端坐於窗邊燭下,手裡捧着一本書, 正看得出神。
他摸了摸下巴, 放輕腳步走到近前去。
“豫左在看什麼?”
杭豫左垂下手, 擡眼望向顓孫肅行, “隨意看看。”
“哦——”顓孫肅行意味深長的瞥眼書頁, 接着直接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豫左啊,你可有什麼願望?我說的是事關你自己的, 而不是爲了其他任何人。”
杭豫左合上書,笑道:“殿下怎的忽然問起這個?”
顓孫肅行摸了摸鬍子, “這不是睡不着想聊天嗎?我剛纔去看敏筠, 她說她長大了想當和豫左一樣厲害的教書先生。像我, 瀟灑自在的過日子便是我的願望,那麼你呢?”
杭豫左丟開書, 淡淡的問道:“殿下爲何關心這個?”
這句話,讓顓孫肅行想到自己當初問杭豫左童年境況的情形。
總要人找出個值得一說的理由,這人怎麼就如此磨磨唧唧呢?難不成是童年境遇所造就的問題?
顓孫肅行又摸摸鬍子,“咱們是一家人。”
杭豫左的表情非常的認真,儘管敏筠喊爹喊的親熱, 三個人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樣圍坐在一起吃飯說笑, 可是這般的場景卻又像是夢境, 他們只是合作的關係能夠輕易的將夢境戳破。到最後, 孤苦伶仃, 仍是孤苦伶仃。
“殿下這句話出自真心嗎?”
顓孫肅行拍拍大腿,敏筠都喊“爹”了, 他還能怎麼辦?
“敏筠當你是她爹了,你卻扭頭不想盡做爹的責任?”他陰陽怪氣的說道,“呵呵白撿一個可愛乖巧的女兒,你想的倒挺美。”
“殿下爲免把人想的太壞了。”杭豫左面不改色,“原本殿下只要回答是或不是,何必想太多呢。”
“哦,既然如此,那你說說你的願望吧。”顓孫肅行催促道。
杭豫左深深的看眼顓孫肅行,隨後目光轉向窗外,冷月寒風,並不是一個什麼好時節,但並不影響人們此時的心情。他微微揚起脣角,浮現出的是顓孫肅行再熟悉不過的溫和笑意,而這種笑意少到只有他或是他的女兒才能見到。
“我的願望很簡單卻也很難,便是按着我自己的意願活下去。”
顓孫肅行好奇道:“說的好像有人逼你幹厭惡的事情似的……”說到這裡,他乖乖的閉上嘴,暗暗思忖難道剛纔所說的“有的人”指的就是自己?
可這是你情我願才一拍即合的事情……
杭豫左像是猜到了顓孫肅行的心思,回望過來。
那副神情讓顓孫肅行幾乎認定了自己的想法。
顓孫肅行的沉默,使得杭豫左輕不可聞的嘆氣一聲,如釋重負一般。
顓孫肅行沒瞧見,重重的拍了拍杭豫左的肩膀,說着些場面上的客套話:“這倒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但只要一心向善,老天會保佑你心想事成的。”
杭豫左剛要開口,狗蛋端着洗漱用的熱水進來,目光凌厲像一支鋒銳的羽箭,射過來。他不慌不忙的轉開目光,略抿幾口茶,隨後斜眼看回去,眼中滿滿的不屑。
狗蛋心裡更不舒服了,這人擺明是要造他的反。
兩個人短暫的眼神交鋒,顓孫肅行全然沒有注意到。他正盤算着自己的心思,直到杭豫左細心體貼的將擰好的熱巾子遞到自己的手裡。
狗蛋幽幽的盯着他們“恩愛”的模樣,最後一言不發的端着水盆又出去了。
第二天,狗蛋剛告假離開,頌康公主悶悶不樂的找上門來。這位年紀依然不小的貴婦,此時此刻雙眼紅腫,神情憔悴,跨過門檻的時候差點絆了個跟頭。
一見到弟弟,她滔滔不絕的訴苦起來,“……因爲晉安公主,你小外甥受了不少牽連,這會兒還由大理寺查着呢。我們這遭受的可真是無端的禍害,看情形,就算沒事也得給按上罪名才能了結。我進宮面聖過好幾回,次次苦苦說道理或是哀求,可聖上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總是推說衙門一定會給個是非黑白,絕不冤枉好人,可真正的情形要真是如此,我今日絕不會來打擾皇弟。後來,聖上嫌我煩了,竟然下令不准許我再進宮……”說着,她用帕子遮住眼睛,哽咽起來。
顓孫肅行驚訝道:“你和先帝那是嫡親的兄妹,聖上和小外甥又是從小玩到大的,怎麼會說翻臉無情就翻臉無情了呢?皇姐莫要杞人憂天,事關重大,總要細細的查下去,否則萬一有個紕漏或者隱瞞,將來說不清道不明的,對小外甥的仕途也大有影響。”
頌康公主沒料到皇太叔一上來就拒絕爲她幫忙求情,愣了愣後,抽泣幾聲,又說道:“皇弟,你說的太輕巧了。我在帝都生活了數十年,什麼風風雨雨沒瞧見過,要真是一般的小打小鬧,我自是不動如山,否則叫人看笑話了。可這次不一樣,瞧瞧聖上對晉安公主的態度,那是真的動怒了,就算是血脈相連的人,殺起來也毫不手軟。”
頓了頓,她更傷心的哭起來,“這事八成得連坐,要是你小外甥逃脫不了,我這把年紀了,看來也得一杯毒酒結果了自己。肅行啊,我知道你現下的重心是要好好養胎,所以一般的事情也不敢打擾勞煩你。可我思來想去,再找不到其他能在聖上面前說上話的人,所以特意來找你。你也和你小外甥嬉笑玩鬧過,知曉他的爲人,縱然有雄心豹子膽,他不會也更不可能生出買兇殺你的心思,所以求求你幫我到聖上面前懇求幾句,可好?”
顓孫肅行審視幾眼頌康公主,低下頭去裝作沉思的樣子。
頌康公主突然求上門來,他可不認爲這事要是摻合一腳,自己能有好結果。
這幫子人血脈相連,沆瀣一氣,團結起來坑外人那是一坑一個爽快。
他和她們不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自然被算到了外人的範圍裡。
遲遲等不到答案,頌康公主的眼圈兒更紅了,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看起來叫人疼惜不已。顓孫肅行沒有憐香惜玉的心,自然也不會痛快的答應她。
“皇姐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嘴笨,腦子也轉不快,到了聖上面前也只有幫倒忙的份兒。萬一聖上本來左思右想皇姐的話,準備放了小外甥,可結果被我稀裡糊塗的一通亂說給攪了,變本加厲的派人追查,那我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再無顏面對皇姐了。”
頌康公主沉住氣,繼續懇求,無非是拿舅甥兩個從小的情誼如何深厚,以及自己和兒子的人品絕不會幹壞事來勸服顓孫肅行。
而顓孫肅行則是把自己貶損了一番,百般的不情願。
這麼拉扯了將近大半個時辰,壺裡的茶水換了三回,事情仍然沒有談妥,頌康公主心裡已經不大樂意繼續和顓孫肅行胡說八道,但面子上又不能表露出來,彆扭的坐在那兒,借喝茶的空當想着對付的辦法。
顓孫肅行有些倦了,而一向端莊雍容的頌康公主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這場戲也看得差不多了,打算藉口身體不適,趕緊的讓她滾。
這時,杭豫左從情鸞院回來,頌康公主眸光一亮,簡單的把這件事和他說了。
“……杭先生,你學識好主意多,你勸勸皇太叔,順便也給想想辦法吧。”
顓孫肅行向杭豫左使了眼色。
杭豫左說道:“殿下,愛子心切想必您也深有體會,您怎麼忍心看着一位母親爲子奔波勞頓,而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之心呢?”
“你——”顓孫肅行萬萬沒想到杭豫左居然站在頌康公主這一邊,又不是不清楚他們顓孫家內裡的情形,仍然把他往火坑裡推,是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