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大堆公文堆積的書案後面,端坐着一名老者。.黑髮當中夾着絲絲華髮,國字臉,濃眉大眼。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雙眼睛,沒有老年人一般都有的渾濁,反而炯炯有神,銳氣逼人。嘴脣緊緊抿着,配合着頜下宛如雄獅鬃毛一般的鐵須,就算是安靜的坐着,也會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到了嗎?”威嚴老者在處理公文的時候,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他的幕僚怔了怔,不過也知道自家東翁的做事方式,倒也沒有不知所措。“已經來了,陳通判安排了一個主薄去迎接!”
老者臉上閃過一抹不屑,微微頜首道:“派人看着這傢伙,別鬧出什麼來!哼!也不看看陝西是什麼地方,老夫是什麼人,便敢前來,真心可笑!”
…………
景園樓不大,與其說是一家酒店,還不如說是一座別緻的莊園。
別看他不大,卻是京兆府三十六家正店之首,也就是俗稱的行首了!
一行人來到景園樓,景園樓內便走出兩名店小二上去問詢,得知已經訂座後,立刻笑容滿面的迎着趙禳一行人進去。
掀開車門,花想容略帶疲倦之色。“夫君,已經到了嗎?”
“嗯,已經到地方了,這裡是京兆府正店中的行首!這一路上,辛苦你了!”看着花想容雖然略顯憔悴,依舊不減風姿的容貌,趙禳心中暗暗生出幾分歉意,聲音說不出的溫柔。
“夫君這是什麼話呢?能夠相隨在夫君身邊,這區區路途之累,算得了什麼呢?”花想容搖了搖頭,俏臉上露出堅定之色,這般說道。
趙禳心中感動,伸手攙扶着花想容下了馬車,趙珣上前,微微欠身道:“王爺,夫人,因爲王爺一路奔波,在下也不敢搔擾太長時間,已經讓店小二上菜了。現在王爺和夫人進去,就可以動筷了!”
“這位是?”花想容有些詫異的看着趙珣,心中被趙珣那一聲夫人叫的心花怒放。
“算是一位朋友吧!”趙禳伸手拍了拍趙珣的肩膀,略帶親熱的說道。
趙珣受寵若驚,道:“在下怎麼當得上王爺的朋友呢?”
“本王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對眼就可以了!”趙禳不以爲然的說道。
趙珣心中不由浮出幾分感動,做了個請的手勢,岔開這個讓他自己有些不知所措的話題。“王爺,請吧!”
一行人在趙珣的帶路下,轉過迴廊,便看到了一處小庭院,外面種植着一叢叢竹子,在炎熱的秋天當中,讓人立刻感覺到一陣洗滌心靈的清涼。
外面站着兩名容貌秀麗的侍女,見到趙禳一行人,立刻欠了欠身,各自推開一扇木門。立刻露出別緻的竹屋。
趙珣笑容滿臉的說道:“王爺這裡便是景園樓最出名的別院之一竹院,本來那景園樓的東家還不願意給在下的,多虧了王爺的面子,知道要宴請的是王爺,非但同意了,還打了些許折扣!”
趙禳笑了笑,道:“大郎這話可就過了,本王不過是一個混吃等死的王爺,這次到陝西更是算不得什麼本領,那裡有這麼大的名望呢?”
趙珣笑了笑,說道:“非但是這樣,另外還有幾名將領慕名而來,只是唯恐王爺不高興,在下並沒有安排他們到竹院裡面。不知道王爺可見他們一面呢?”
“是何許人啊?”趙禳知道這不是什麼將領慕名而來,這些在邊關的西軍將帥怎麼可能對自己打出的那些戰績心服口服呢?
在宋軍當中,斬獲西夏騎兵一個頭顱,頂五個西夏步兵,而一個西夏步兵的頭顱,相當於三枚山賊、流寇等的頭顱。而在西軍將士看來,趙禳在京東東路打的蒙山賊就是山賊一流,在廣南西路的蠻兵就算比山賊厲害,也不過是一蠻兵頭顱頂兩山賊頭顱。
以宋軍欺負的都是什麼對象啊?等同於壯漢打少年,贏了是應該的。故而趙禳的那些戰績,真的在陝西這塊地兒上並沒有太大的作用。
而爲什麼有西軍將領來呢?
不用問,也知道十有**是衝在陝西駐紮了十年八載的趙振面子來。別看趙振被貶謫,但在戰場上結交出來的生死同袍交情,卻不會那麼容易斷了的。
“有那些呢?”趙禳語氣放平緩一些問道。
趙珣知道對方知道自己的好意了,要不然真的認爲是慕名而來的,語氣少不得帶上幾分驕傲。心中對趙禳更是高看幾分,這個怪王爺雖然外面名聲不怎麼樣,但到那裡也做出一番功績出來,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惜了他的出身了!如果不是如此,定然少不得一個相公位置!唉,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趙珣心中雖然有些遺憾,但並沒有因此而忘記了回答趙禳的問題。“也不是太多人,涇原都監兼勝捷軍都指揮使王珪將軍、永平寨監押指史吉、隴州都監王恆平、涇原路沿邊都監劉繼宗,共計四人。”
趙禳禁不住有些高看趙振的面子一眼了,雖然被貶謫也請出了一些份量不錯的人物來和自己相見。王珪估計不是趙振面子,他是趙禳舊部,更是曾經擔任過一段時間趙禳的親衛將領,關係深厚。但其他人卻不然了,一般都監手底下都有三千兵馬,在陝西這塊地面上,地位相當高了。硬是要說職位,那就相當於現代的旅長,甚至師長。
到了那個永平寨監押叫趙禳有些驚訝,一邊進入竹院內,一邊問道:“那個史吉是何許人啊?”
趙禳沒有問的很出骨,但意思都表露出來了。
如果趙珣真的豁出去,請二三十西軍將官來完全不是問題。只是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也會降低了趙禳的份兒。別看趙禳這次算是被呂夷簡和張士遜聯手,排擠出汴梁城的,但他好歹也是衛王,什麼都能夠拜見,他趙禳的門檻怕且都要被人踏出個天高三尺了!
而這個永平寨監押卻是個很是尷尬的官職,要說低,也不算怎麼低,但要說高,卻完全說不過去。
永平寨乃是延州一個邊寨,相對比較靠內。駐紮的兵馬不過是兩個營,也就是七八百的兵馬罷了。而且監押還不過是二把手,不是一把手。
趙珣從容一笑,道:“看來王爺不知道史吉此人了,不過說來也不算什麼,畢竟那戰事發生在二月,王爺尚未到汴梁,沒有看過那一份捷報也不奇怪。”
趙禳見其中有緣由,便靜靜的看着趙珣,傾聽他說的話。
趙珣語氣中透着佩服,這般說道:“當初賊酋李元昊攻陷金明砦,旋即派出偏師攻打安遠、塞門、永平等邊關重要城寨。當時永平寨因爲距離比較遠金明砦,在西夏大軍來到之前便得到了消息。時永平寨主、監押心中驚懼,兩人經過短暫的商榷後,決定帶領士兵藏匿在深山中,避西夏賊之鋒芒。當時還擔任指揮使史吉卻帶領所部四百於人,攔擋在永平寨大門前,史吉騎在馬上,對寨主和監押說:‘士兵離開了,那城中百姓、糧草怎麼算啊?曰後肯定會有官員所劾這件事情的,我史吉爲指揮使,不可能免於斬頭,請你兩位先斬我史吉於馬前!不然,我史吉沒有膽子帶兵跟隨你們出發。’”
趙禳聞言,禁不住一拍手掌,道:“好,如果大宋將領都如此,何愁西夏不滅呢?”
趙珣笑了笑,避開趙禳的話,接着說道:“寨主、監押都慚愧和懼怕,帶着手下的兵馬返回衙門。西夏賊來到了,史吉身先士卒的帶領手下士兵衆防守。西夏大軍苦攻十餘天,沒有辦法,無奈退去。事後那寨主和監押還恬不知恥的以功各遷一官。史吉接到封賞的時候,卻如此說:‘幸沒有被敵人攻下城寨,我怎麼敢論功呢!’”
趙禳嘆息道:“是一條好漢,只是怕已經被人所排擠了!過剛易折,大郎讓他來見本王,可是有幾分想讓本王照料一二的想法啊?”
雖然被說破心思,但趙珣也沒有悻悻然,反而露出幾分無奈的說道:“正是如此!在下和史吉略有交情,實在不忍心看到此等忠義之士,因爲排擠而馬革裹屍!甚至說不定被人誣陷上一個畏敵大敗的罪名。而如今陝西地界內,在下唯一能夠想到可以幫助其的,唯有同樣忠義具備的王爺了!”
趙禳哈哈一笑,道:“你也不用拍本王的馬屁了,不過你也說的對,這樣的忠義之士,不應該倒在自己人的陰謀詭計當上!你去請他們四人過來吧!”
趙珣喜形於色,連忙頜首。
不過他也沒有按照趙禳的說,現在就去請王珪、史吉等四人過來。而是把最後一點事情,把趙禳等人帶入精緻的客廳,這才離開。
房間帶有濃重的唐朝風格,除了大廳外,裡面還有供人休息的內間。
花想容實在累了,便進入內間梳洗。趙禳跪坐在大廳上,這裡已經準備有冷盤。在炎熱的天氣中,吃上清脆爽甜的瓜果實在是最妙人的事情了。
趙禳招呼相隨自己來到山西的杜獻升、楊慥、梅堯臣、錢彥遠等人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