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承龍義正言辭地警告蘇易寧:“陛下切莫動那些歪心思!”
蘇易寧眨眨眼,根本不知道自己動了什麼心思。
慕承龍皺着眉糾結好久,極爲勉強地開口,滿臉違心狀:“陛下最近表現是很好,千萬不可半途而廢!”
蘇易寧只能繼續眨眼,一頭霧水:“什麼?”
慕承龍深呼吸幾次,還是在掙扎,像是要咬斷什麼似的,吐字特別狠:“陛下!你要是真忍耐不住!臣……老臣給你選幾個妥當的侍衛進來!萬不能再向從前那樣胡來了!”
慕承龍一張老黑臉看不出紅,但中年識萬事的年紀了,說這幾句話時仍舊是一臉窘迫。
蘇易寧覺得自己是明白了些什麼……
蘇易寧趕緊辯白:“我沒什麼想法,你不用操這個心!”
慕承龍狐疑地看過來一眼:“真沒?”
蘇易寧發誓:“真沒!”
慕承龍還是不信:“真的沒?”
蘇易寧無語道:“你希望有沒?”
“不不不!沒有最好!沒有最好!”
老傢伙,不知道想什麼香豔的場景呢!
蘇易寧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兒上,也沒心思糾纏那顆珠子到底是怎麼養出來的了,問慕承龍是否能確定。
慕承龍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說話從來都是非正即負,少有模棱兩可的時候。他說“絕對沒錯”,四個字就讓蘇易寧很反叛地生出懷疑來,沒辦法完全相信。
“會不會是仿造的?人人都知道明宇風有這麼一個東西,但是見過的人又不多,能指證的人就不多。”
慕承龍聽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疑心起來:“陛下是覺得這中間有炸?”
蘇易寧沉默了片刻,慢慢解釋道:“我總覺得這個時候出現一件明宇風的東西,感覺……挺突兀的——我之前一直以爲他發配邊疆,這事兒就算完了。”
慕承龍壓着兩條粗眉,提醒蘇易寧:“陛下不可忽視人的野心。他們敢做出逼宮反篡之事,其野心之大可見一斑。老臣還是那個觀點,只要留着一條命,就有翻身的機會,二公主一事不就是證據麼?”
蘇易寧第一次近距離看慕承龍的臉,風霜之下苦熬那麼多年,承載在面容之上。
西北地廣,人也就長得粗獷。慕承龍總是大着嗓門,一吼震三抖,氣勢洶洶的。但這麼看着他,就覺得他其實也是上了年紀的人,皺紋深壑,是時光刻下來的印記。
蘇易寧突然想,西北,黃沙之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兵。
女皇把謝家父子丟到西北,是爲了那些兵?
如果真是如此,以女皇對謝家父子的倚賴程度而言,必須重新審視慕承龍在朝堂上的位置了。
慕承龍沒去追究蘇易寧在想什麼,接着說:“陛下,照臣的意思,心不可軟,逆賊不可留。無論是二公主還是明宇風,都不是善類。”
蘇易寧沉默下來。
慕承龍步步緊逼,不得迴應不罷休:“陛下!你爲何還在猶豫!單說宮變中死去的兄弟們,就足夠他們來償命了!如今留她們一命,日後這些人再起賊心,又將是一場惡戰!”
慕承龍咄咄逼人,蘇易寧一陣心慌,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時間凝滯,變得緩慢,蘇易寧不知道自己到這個地方有
多長時間。似乎是很久了,久到自己也開始質疑曾經的決定,看到無理荒唐。
的確,沒有理由留這兩個人的性命。
蘇易寧擡頭,看着慕承龍:“明宇風現在走到哪裡了?”
慕承龍眼中的欣喜瞬間迸射出來,立刻回道:“按時間推算,再有兩日就能到向州。”
蘇易寧下命令時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說得異常艱難:“做就要做乾淨做隱蔽,不能叫人發現了。”
慕承龍大喜:“是!臣辦事,陛下自管放心!二公主那邊……”
“不急,”蘇易寧打斷他的話,“二公主那邊不用着急。她還有話沒說完。”
大概是蘇易寧開竅肯對明宇風下手已經讓慕承龍很滿意了,他沒有就二公主的事情做多的逼迫。
蘇易寧看他一眼,被他瞬間顯露的容光煥發給嚇了一跳,忙說道:“二公主的命是多位御醫勞心勞力救回來了,你別想方設法地去折騰。我也想讓她開口,那也得等她先養好身體。她現在弱雞似的,牀都起不了,別受不了你折騰一下子嗝屁了,你後悔都沒地方去。”
慕承龍咬咬牙:“臣知曉!”
“你照照鏡子,你那是知曉的表情麼!”蘇易寧想囑咐他現在不是刑訊逼迫的時候,話到嘴邊繞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慕修寒給自己開了個閘口,洪水傾斜而下,洶涌澎湃根本剎不住。蘇易寧滿打滿算也就活了十八年,除下吃奶穿開襠褲跑的那些時候,正經自己拿主意的機會不算多。
突然換到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中,所遇到的一切都超出他原有的承受能力,於是面對的事情就都開始極端化——孤立無援時不敢信任任何人,意志稍有動搖之後便情不自禁地去尋求幫助。
蘇易寧有時候自己躲在角落也會想,我應付不了我應付不了,誰來幫我。
之前還能咬着牙硬撐,強迫自己心中跳出個小人反駁:你只能靠自己,沒人能救你。
現在好了,有人是真心向着自己的,那個小人就被一巴掌拍在地上,只能虛弱地望着自己,偶爾蹦出一句:不能這麼相信別人。
蘇易寧十足十地矛盾起來,更加無所適從。
畢竟中年男人已經可以用老謀深算來形容,蘇易寧看着慕修寒那雙澄澈透亮的眼睛會覺得安全,看着慕承龍就不能有這麼美好的體驗了。
爲了皇權父子都能反目,謝家父子是否一心,蘇易寧不敢下定論。
慕承龍走了之後,蘇易寧自己坐了一會兒,劉生在一邊歪着頭問:“陛下有心事?”
這不廢話麼……宮變倖存,轉眼就忘了當時的困境,能天天傻樂的估計也就只有你自己了。
蘇易寧看着劉生總會有些不忍心,嘆到一半的氣剎住,轉個話頭問道:“上次說到你哥哥,畫像畫出來了沒?”
劉生撅撅嘴,不高興起來:“畫是畫出來了,可是跟哥哥一點都不像。我讓他們改了很多次,還是不像。”
怕是劉生在這方面上吹毛求疵,要求太嚴了吧。蘇易寧寬慰道:“畫像能有八分神似就可以,你要是不滿意,再換幾個畫師就是了。”
劉生沒顧上謝恩,嘆了口氣,惆悵道:“可是我都很久沒有見過哥哥了,她現在還是那個樣子麼?”
這個還真不一定……也不排斥劉生的記憶偏差
,從根本上就指揮錯了。
兩個人又閒聊了幾句,劉生講他和哥哥在宮外的生活,顛三倒四的,足以證明他的記憶確實混亂不堪。
蘇易寧隨口問他哥哥身上有沒有什麼胎記之類,標明瞭到時候也好找。
劉生想了半天,拍着腦門驚叫:“哥哥臉上有顆痣!我很小的時候聽隔壁家的大嬸說這種面相,將來必定是妖孽!我回家學給哥哥聽,他還跑去找大嬸打了一架呢!”
臉上有痣……淚痣?
蘇易寧想到某張面孔,瞬時心驚肉跳,頭皮都炸開了。劉生還在碎碎念,蘇易寧打斷他的話:“哦對,去找找慕修寒,叫他過來。”
劉生止住話匣子,順嘴問一句:“陛下何事?”
蘇易寧眼珠子往右上方瞟了瞟,再把目光拉回來,說道:“侍衛住得地方太擁擠了,叫他過來,這個得改。”
劉生似懂非懂,想了一下接口道:“月僚嘛?宮女太監也是這樣住的呀?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被劉生盯着,蘇易寧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幸好不是跟慕承龍提這件事,不然還真圓不過去。蘇易寧東拉西扯掰出來一個理由:“這兩次事件之後我算是明白了,單純靠強制手段不行,得攏好了下邊人的心纔是上策。將心比心,我善待他們,他們也會忠於我。”
劉生被繞得有點迷糊,大概明白蘇易寧是在談高深的國事,若有所思地點着頭出去了。
蘇易寧自己琢磨着當時在景涵苑中那個淚痣男的行爲,不管怎麼想都跟劉生口中那個溫文爾雅的大哥帶對不上號。可能就是碰巧了而已,天底下臉上有痣的人多了去了,媒婆十個有九個都得長痣。
想到這裡,蘇易寧把那個男人的淚痣換成媒婆痣,忍不住惡寒起來。
韻味一下子就成渣渣碎一地,根本沒有什麼美可言!
蘇易寧見慕修寒進來,急忙收起一臉嫌惡,但是表情不好收,還是被慕修寒看見個尾。慕修寒一臉迷茫地沉默了片刻,最終決定忽視聖上剛剛那個詭異得表現,問道:“陛下找我?要重建月僚?”
估計劉生是一字不落全學給他聽了。
蘇易寧點點頭,反問他:“你平時也住在月僚?”
慕修寒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蘇易寧沒忍住一嗓子嚎了出來:“你就跟一幫男人那麼擠着睡?你知不知道你還是侍衛統領!”
慕修寒頓了下,嘴角輕輕提起一個弧度,又迅速壓下。蘇易寧登時就看愣了。
慕修寒居然會笑!?
慕修寒她居然會嘲笑自己!?
反了是吧!
蘇易寧瞪着眼,慕修寒乾咳一聲,壓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陛下想多了,侍衛統領也有自己的院子,獨立於外,還挺寬敞的。”
蘇易寧:“……”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遇着是慕修寒的事情,就忍不住往苦逼的方向上想……
蘇易寧一臉窘迫,嘴硬給自己找臺階:“不光是你,那些侍衛這麼睡也太苦逼了。皇宮這麼大,何必要苛待他們,就劃那麼巴掌大的地方給他們。”
慕修寒眼睛裡的光閃了閃,再次折服在聖上的關懷之下,感激涕零。
感動完之後,慕修寒有些猶豫地開口:“但這事兒,找我沒用啊……”
(本章完)